我們熟悉沈從文,多是從《邊城》、《湘行散記》開始的。故鄉的山水人物,愛戀的拳拳之心,以及面對舊時代的哀戚、悵惘……悉數在他的筆下鋪陳開來。
而在成為作家沈從文之前,還有一些更後來的故事,在悄悄埋下伏筆。
▲沈從文與張兆和 圖片來源於網絡
壹
沈從文少年從軍,幾經輾轉,給一個“治軍有方、足智多謀“的統領官做了書記。
這位統領官身在行伍之中,但“以王守仁、曾國藩自詡”,藏有不少古玩字畫、碑帖古籍,治學、治事的時間幾乎相等,經常讓沈從文幫他取書或抄書。
沈從文因此學會了許多知識,“那些舊書大部分也慢慢地看懂了”。
1931年,29歲的沈從文回想這段經歷,在自傳中寫道:
“無事可做時,把那些舊畫一軸一軸地取出,掛到壁間獨自來鑒賞,或翻開《西清古鑒》、《薛氏彝器鍾鼎款識》這一類書,努力去從文字與形體上認識房中銅器的名稱和價值。
再去亂翻那些書籍,一部書若不知道作者是什麽時代的人時,便去翻四庫提要。
▲青年時期的沈從文 圖片來源於網絡
這就是說我從這方面對於這個民族在一段長長的年份中,用一片顏色,一把線,一塊青銅或一堆泥土,以及一組文字,加上自己生命做成的種種藝術,皆得了一個初步普遍的認識。
由於這點初步知識,使一個以鑒賞人類生活與自然現象為生的鄉下人,進而對於人類智慧光輝的領會,發生了極寬泛而深切的興味。”
1949年以後,沈從文將幾乎全部心力,投入到了中國歷史文物的研究當中。
《沈從文的寂寞》
“沈從文後來‘改行’搞文物研究,樂此不疲,一坐下去就是十幾個小時。
他看到的是人,人的聰明,人的創造,人的藝術愛美心和堅持不懈的勞動。他說起這些東西時樣子真是非常天真。
他搞的文物工作,我真想給它起一個名字,叫做‘抒情考古學’。”
——汪曾祺
貳
1953年7月的朝鮮停戰期間,中國人民志願軍戰士王?請假回國,前往北京參觀。
當時的歷史博物館,設在故宮午門一帶。王?邊走邊看,進了西朝房。
“剛一進門,一個穿著白襯衫的50來歲的人就站起來,跟著我看,然後就跟我講。
▲沈從文在中國歷史博物館新陳列室做解說員
(內山嘉吉攝於1959 年)
圖片來源於網絡
我記得那是銅鏡展櫃,唐宋的銅鏡,幾十面,一個櫃子。這一個櫃子就給我講了兩三個小時,使我非常感動。兩個人約好了第二天再來看。
我就這樣一個星期看完了這個西朝房。看東朝房隻用了幾小時,看西朝房就用了一個星期。
那個時候我有許多問題,對文物可以說一竅不通,這位講解員就非常耐心給我講,就像教幼稚園的孩子一樣。”
不僅如此,這位“講解員”還跟他打聽巴金的情況,請他吃麵條。
到了兩人終於要分手的時候,王?打定主意要弄清“這麽博學的一位老先生是什麽人、什麽名字”。
得知對方就是沈從文時,不禁大吃一驚。
▲沈從文和他中國古代服飾研究事業
最重要的助手之一王?(左)
圖片來源於網絡
“我在上海的時候,讀過沈從文的小說,湘西呀!什麽那些。覺得這個人寫很多野話,寫得山川人物那麽美,跟面前非常慈祥的一個老先生,兩個對不上,覺得他應該是一個一張嘴能說狗雜種或者其他罵人的野話的。
哎呀,我真的呆啦,我說不出話來,當時也不好問。我隻做了非常恭敬的道別就回朝鮮了。”
雖然只是短短幾天的相處,但沈從文與王?此後長達數十年的合作緣分,卻經由這次偶遇與相伴開啟。
叁
20世紀60年代初,沈從文將主要精力集中到中國古代服飾研究當中。
起初,只有沈從文一人埋頭苦乾,後來才有助手幫忙,其中就包括當年的志願軍戰士,後來也成為中國文物研究大家的王?。
滿城漢墓(金縷玉衣)、馬山楚墓等一系列重大考古發現的研究,特別是在紡織考古方面,顯示出王?先生實事求是的治學態度與卓爾不凡的學問。
▲1981 年香港商務印書館出版的
《中國古代服飾研究》(前)
1995年日本京都書院出版的日本增補版(後)
圖片來源於網絡
後來,《中國服飾史》的編輯王曉梵老師在後記中說:王?,作為沈從文助手,也無愧擁有“中國服飾文化研究奠基人”的光榮。
沈從文的中國古代服飾研究之作,“原計劃編寫10部,由1964年初夏開始,前後不到8個月時間,本書主圖二百幅,附圖約百種,及說明文字二十餘萬,樣稿就已基本完成。”
但直到1981年,中國服飾史書的開山之作《中國古代服飾研究》,才由香港商務印書館出版。
肆
1986年,距離沈從文和王?在歷史博物館的初次相遇,已經過去了30多年。
這一年,《中國大百科全書》服裝學科部分的編纂啟動,設定了《中國服飾史》條目。說起來是一個條目,但其構架之大、內容之多,絕非幾十、數百字可以承載,“理想撰稿人當然是沈從文先生”。
但早在幾年前,沈先生“握筆已感吃力,漸漸半身不遂”,因此,“選材,以及表述角度、把握分寸,都只能口述”,執筆人則選定王?先生。
▲沈從文先生在家中與得力助手王?先生促膝交談
時值沈先生在世之最後生辰 圖片來源於網絡
張先生(沈夫人張兆和)也破例讓沈先生長時間地講了意見。
許多意見,主要一個“即使從商代到民國三千年的服飾也太豐富,如何疏而不漏”,再一個,“如何來斷代”及“斷代怎樣寫”。
此後幾經周折,從服飾制度和衣裳製式兩方面展現中國服飾歷史的《中國服飾史》詞條終於以數萬字寫就,而這也“可能是沈從文先生最後留給我們的一點文字方面的紀念”。
1988年,沈從文先生去世。
1997年,王先生去世。
2004年《中國服飾史》曾以單行本面世
如今已難尋得
2018年沈從文先生去世三十周年
我們謹以重新修訂的《中國服飾史》
紀念中國服飾文化研究奠基人
沈從文先生和他的助手王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