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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關風月:明清春宮畫中的古典家具

研習君語

春宮畫,又稱春宮圖、秘戲圖,是一種描繪男女娛情的畫作。但是明清時期的春宮畫在描寫男女之外,還出現了很多室內布局、家具用度,器物陳設的場景,是我們研究明清時期社會生活的重要資料。

由於官方的禁止以及諸多少兒不宜的羈絆,甚至是國人談性色變的性格,使得春宮畫的研究一直是一個禁區,國內家具拍賣也多以明清版畫中的家具來論證實物器型,而對於春宮畫中的家具,提及甚少。

春宮畫中的家具,還是一個新的課題,廣闊天地,大有作為。

在此之前,研習社曾經推送過一個系列專題「風月無邊」,主題同樣是春宮畫中的古典家具,文章閱讀量那個高啊,衝破天際,好像一說這個話題,大家都很激動。

孔老夫子講: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但是研習君還是在這裡再次聲明一次,春宮畫只是一個載體,我們目的是研習家具。

美國阿特金斯藝術博物館藏

春宮畫在古代其實有兩個作用,一是與性有關——向新婚的朋友們傳授生理衛生知識,並豐富已婚朋友們的夫妻生活;

另一個就與性無關了,而是避火。所以春宮圖也叫避火圖,古人會在藏書閣等需要防火的處所貼掛,或者在書籍中夾帶一兩張。

大約是春宮圖屬陰,用來克火。不過也有種說法,火神是大姑娘,看到春宮圖會不好意思進來,此種說法很是可愛。

美國阿特金斯藝術博物館藏

春宮畫在研習社這裡,產生了第三種功用——那就是幫助我們了解古代的生活場景以及為家具使用狀況提供影像資料。

現在存世最為著名的兩套春宮畫,現都藏於美國波士頓美術館,一套是乾隆《燕寢怡情》圖冊,另一套是署名為石城殷奇繪的《春宮圖冊》。

《燕寢怡情》人物圖冊原是清宮內府收藏的珍品。完整的《燕寢怡情圖》為十二開,共二十四幅圖,分為上、下兩冊,上冊扉頁有“乾隆禦覽之寶”、“嘉慶禦覽之寶”兩印。

後來因為種種原因,此圖冊被一分為二,一半流落到了美國,最終成了波士頓美術博物館的收藏(我門今天看到的即為此本),而另外一半則藏於無錫望族秦家。

《燕寢怡情》畫冊描繪的是古代貴族的家居生活場景。人物開相飽滿、圓潤,神情生動;假山、花卉、盆景、衣紋都精細至極,是研究清代生活習俗,服飾,家具難得的好資料。

燕寢,即內宅閑居,非正式場所,不需莊重。此圖冊在古人眼裡算是春宮圖,但今天看來還是非常含蓄的。

圖冊描繪的應為清代上流社會富貴家庭生活場景,其中的家具都非常寫實,極具清式家具風格特點。

斑竹凳子,石面書桌,朱漆描金鼓凳,花瓶青銅尊,朱紅漆木座,紫檀屏風,竹節架子床,紫檀束腰香幾,銅香爐等不惜用料的家具陳設,都是當時“小資”的作派。

以下我們試舉幾例:

《燕寢怡情》的特點是十分含蓄,並沒有大開大合的露點場面。

以上面這張畫為例,從男女主人公的神情和動作來看,給人的遐想空間卻是相當豐富,這種春宮畫是最高級別的表現形式。

畫中的拐子紋角花條桌,立柱式燈架都是經典的清式家具造型。

再比如這一幀,畫面中男人捏著女人的一隻鞋,女人深情脈脈地拉住男人的衣袖。他們究竟是事前的調情還是事後的溫存?

這種含蓄而充滿猜想的畫作才是更加符合中國文化精神氣質的佳作。

畫面中部的透雕夔龍紋香幾,顏色上看還融合了兩種不同的木材,視覺感更加強烈,非常漂亮的一件家具。

從圖冊上看,“燕寢怡情”圖冊描繪的是親王級別的家居生活場景。

圖冊用色,用筆非常典雅精細,對人物的服飾、神情,動作,發飾等都刻畫得非常細致入微,同時,對房內陳設、家具、房外的園林建造等都極盡細致。

這一幀畫面呈現了兩情相悅的男女的生活場景,雖然情意綿綿,但卻毫無猥瑣之嫌,看起來非常的賞心悅目。

畫面中鑲嵌雲石的方形香幾引人注目,這也是為什麽這套圖冊能受到乾隆和嘉慶皇帝的喜歡,成為宮廷珍藏的原因。

這一圖中男人坐的是一張矮背的小南官帽椅,這種椅子在明清時期是非常流行的——

著錄於王世襄《明式家具珍賞》圖錄49號

如果沒有看錯,這個場景應該是在修鬍子,男人坐的是湘妃竹的大禪凳,背後是一張架幾案。

畫中男子牽著女子的手,欲將她引如內室就寢。

畫面右下角繡花架造型非常別致,應該是家庭定做專門供繡花使用的架子。

須彌座式的大炕,古典家具的“束腰”就是從須彌座演變過來的。

左邊牆上刻的是四爪龍紋,男主人的衣服上也是四爪龍紋,房內的漢白玉礎基都顯示出這戶人家是親王的等級。

這才是真正的擊鼓傳花,看看古人是怎麽玩的。

這種竊聽的題材在春宮中非常常見,給人營造更大的想象空間,給予觀者更多畫面之外的情思。

女人身後的這件平頭案非常經典,明式家具標準器型。

畫內的羅漢床應該是採用竹節工的造法而非真實的竹子材質,廊前圍欄的幾何紋樣讓人聯想起架子床圍欄上的裝飾,中國建築與家具的借鑒繼承關係,由此可窺一豹。

乾隆“燕寢怡情”圖冊中的家具都非常寫實,而且極具時代特點,比如這幅圖中的嵌大理石香幾,拐子紋的大畫桌,色彩反差強烈的三圍屏羅漢床,都是清中後期非常流行的家具造型。

同樣藏於美國波士頓美術館的《春宮圖冊》也可以用於研究明清生活習俗、服飾、家具的絕佳資料。

《春宮圖冊》署名“石城殷奇畫”。殷奇,清,字雲生,江西石城人。善人物、山水,筆氣文秀,烘染設色,俱法北宗筆法。

美國波士頓美術館

2014年12月,"宮女還是招貼畫女郎:波士頓美術館藏中國畫展”在美國波士頓美術館展出

相比於《燕寢怡情》,殷奇的《春宮圖冊》在表現男女之事上的尺度更大。

我們可以挑選其中幾幀進行分析。

這幅圖裡的案子,靠背椅是亮點。

圖中的大案子髹綠漆,其上描花紋,造型簡單,是如意雲頭平頭案。案面是大漆面,上面描繪球形圖案,面寬在80厘米以上。

案子看著非常舒服,造型簡潔,漆飾典雅,綠色做為裝飾不容易用好,大紅大綠流於俚俗,要把綠色用得恰到好處,這張案子是個好榜樣,這套圖裡還有其它綠色漆飾的家具,也都非常典雅,這是上流社會的品位,能把中間色用得恰如其分。

女子身後的橢圓形靠背椅也很漂亮,淺色漆描花卉圖案,座面上有深藍色坐墊。橢圓形的椅子做得好的很少,如此樣式的在大漆家具裡更沒有。

當我們看慣了硬木家具之後,很難想象我們的先人,當然,是上流社會,更喜歡漆木家具。

我們不難發現,在案子上古人有幾件東西是少不了的,也就是古人標榜自己品位的文玩,一是青銅器,一是青花瓷器,其它的東西各有不同,但這兩件東西基本每張圖上都有。

圖中的案子是標準的明式刀牙板平頭案,牙板見方起倭角,很常見的案子造型。越簡單的家具越難做漂亮。

王世襄先生說,民國的木工們把面寬兩尺半(大約75厘米)的案子叫畫案,而在古典家具中能超過75厘米面寬的案子真是少之又少。

屏風看做法應是黃花梨材質,現在拍場上總能見到黃花梨屏風,但是一般只是個屏風架子,中間屏芯都不見了,屏芯容易損壞,能完整保存下來非常不容易。

圖中的桌子,有攔水線而非酒桌,很明確的是張書案,非常典型的明式羅鍋棖卡子花劍腿案。

通過觀察古畫中的案子,我們不難發現古人用的案子都很寬闊,這是很合理的,一是寬案子用起來方便,二是古人的房子大,用起來比例、氣場相合。

畫中的屏風為座屏風,區別於上一張的圍屏,極氣派,山水畫屏芯,結構用黑漆,裝飾用綠漆,底座造型是卷雲抱珠,可以追溯到唐宋的造型。

畫面中的案子上還放置了一張小案,我們通常稱為“案中案”擺件,一般是用來放裝飾品的。

畫中人物右側是一件綠漆嵌螺鈿多寶閣,注意看多寶閣的足部,足上有銅靴,起到個保護的作用。這件多寶閣做工極其精美,螺鈿鑲嵌細致。

此圖中最為可圈可點的家具,當屬男人身後的那個靠背樣式的家具——

這個靠背應該是髹綠漆做法,鑲藤編席面,神來之筆是支架與靠背做成三檔調節的結構,不得不佩服古人的腦洞之大。

更神奇的是,這種靠背還可在故宮博物院見到傳世的實物證據——

通長153.5cm,寬82.5cm,座面高8.2cm

這個靠背架依照人體的自然曲線呈波浪形,背後有3條弧形橫棖,靠面隨著波浪式邊框收束成一個燕翅形的搭腦。後有活動支架,可以調節3種靠背角度,最大角度為120°,次為115°,最小為110°。

在故宮博物院家具收藏中僅此一件,彌足珍貴。

這幅圖再次向我們證實了一點,曲屏風的擺放和使用真的非常隨意,圖中竟然折成了90度的直角圍在了床榻的兩邊。

這張床也是非常精彩的一件家具,攢框鑲席面軟屜,束腰上保留了須彌座的樣式,下翻獸足,至少在傳世實物中還沒有見過如此造型的床榻。

這張羅漢床的雕刻風格像極了上面那張,只是帶有圍屏,為羅漢床的樣式,從雕刻的龍紋和雕刻風格來看,應是明代的黃花梨精品。

黑漆涼榻,標準插肩榫樣式,黃花梨的寶劍腿八仙桌,帶卡子花的,明味兒十足。瓷鼓凳,湘妃竹的大畫桌,以及兩個纏枝紋的青花大缸,都向我們說明了這是明代晚期到清早期豪奢之家的家具用度。

以上兩套春宮圖冊是存世最為完整,描繪家具最為豐富的兩例。除此之外,明清家具的春宮圖冊還散見於各大拍場,所描繪景象仍有可觀之處。

下面我們還可再列幾例:

這幅畫的家具簡直堪稱經典,四面平式嵌雲石書桌,秀氣雋永的南官帽椅,尺寸碩大的禪凳,堆滿書籍的書格,還有右方的大座屏,無一不是經典的明式家具造型,看了真叫舒坦。

六柱架子床,雕的螭龍紋,從雕工形製來看,黃花梨材質無疑,參看實物——

另外,右邊綠色桌子上有一個三撞提梁盒,同樣是非常經典的明式家具造型——

其實說到春宮圖,不得不提的一種家具類型,便是春凳,可以說春凳和春宮圖有著不解的聯繫。

以上三幅畫作男女主人公所坐即為春凳,也叫二人凳。

在第三幅畫作中,春凳有別於前面兩件,是一張特殊的春凳,它的坐面明顯比牙板和腿足超出去好多,束腰隱隱約約能看到一些,這種造型叫“噴面”,目的是加大坐面面積。

江南地區,人們還喜歡在婚嫁時把春凳上置被褥,貼上喜花,抬到夫家作為嫁妝。

同時,春凳也可以供小孩睡覺用,有時也可以當炕桌使用。因為它的個頭如長幾,所以不僅僅可以作為坐具,而且可以在上面擺上一兩件陳設品。

在古時候,由於家裡的孩子多,春凳就可以供孩子睡覺,所以春凳一般和床的高度一致。這相當於和八仙桌相配的半桌,如果家裡來了客人,就會將半桌拚接在八仙桌旁,可以供更多人就坐,在一定意義上,春凳和半桌起到了相同的作用。

有一個很奇怪的現象是,我們國家傳世的古畫數量不在少數,而描繪明清時期居家場景的畫作有一大部分落在了春宮畫的範疇之內。

現在我們看到的春宮畫基本可以分為兩類:

一類是表現文人士大夫以及商賈豪奢的富足生活以及平日的閨閣情趣,這一類由於筆法的乾淨老道以及畫面為我們呈現的明末時期的人文、家具、服飾、器物等信息,一直都是我們研究的重要素材,也是重要的文化遺產。

而另一類則完全專事男女之歡的描寫,淪為下品。

固然表現閨閣之趣離不開家居的環境,但是家具描繪到如此細致,甚至超過了畫作題材的表現,是讓人匪夷所思的,這個現象很值得我們深入探討研究。

即使是春宮畫,也應有高下之分,有雅俗之別。在本課題的研究中,所甄選畫作以表現家具為主,屏蔽了只為欲望傾瀉而濫造的作品,永遠遵循著避俗就雅的原則。

我們可以再舉幾例說明:

此幅雖落春宮,然取林逋梅妻鶴子之雅,乃文人佳作。

用鏡像表達屋內的視野盲區,豈是一般庸俗人所為?

包括文章中最先提到的乾隆《燕寢怡情》均是春宮畫中的上等之作。

春宮圖作為明清時期特定社會環境的產物,有其獨特的背景和文化淵源,我們或許不應談性色變,古人坦坦蕩蕩如此,我輩何須畏畏縮縮。

可喜的是,春宮畫中保留了如此之多的古典家具影像,於我們,是古人的一筆豐厚饋贈,珍之,愛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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