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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關於衰老、死亡,與生命尊嚴的故事

兩個月前,我們發布了一期

我們在北京找來三個白領,聊聊他們為什麽年紀輕輕要寫遺囑 | 故事FM

,三位北京的白領,站在各自的遺囑面前,探討生命與死亡,以及隨之而來的身後事。

今天的故事來自我們的一位聽眾,她在來信中說,自己年近半百,身體康健,她想要告訴我們一個關於衰老、死亡,與生命尊嚴的故事。

—下面是本期故事的文字版—

1.第一次知道人會死

我第一次知道人會死,是七八歲的時候,約莫是七零年左右。

那時候,我們家樓裡住了個八九十歲的老爺子。在我的印象裡,他總是在一個地方坐著,動也不動,也從來沒見他說話。

有一天,這位老爺子過世了,他們家裡給他辦了喪事,我也跟著長輩去了。辦喪事的時候,老爺子的屍體就躺在他的棺材裡。我特別好奇,想過去看一看,但又怕家裡人說我,忍著好奇,沒邁過去。

在那個年紀,那位老大爺的死對我來說就是這麽一個懵懂而直接的概念——一個立著的人,變成了一個躺著的人,而再往後,這個曾經立著的人就再也不會出現在他原先常坐的那個地方了。

2.很多年後我才知道

一個生命的消亡究竟意味著什麽

直到很多年後,我成家立業之後,家裡開始有親戚陸陸續續地離開。我這才真正明白,一個生命從健全到病弱,從衰老邁入死亡究竟意味著什麽。

我記得第一個走的是舅舅,他的離開對我的打擊很大。我從小沒父親,家裡的男性長輩就只有他,還有我的姥爺。雖說,他不能完全替代父親的角色,但我在感情上多多少少有一點依賴他。

他的胃癌查出來時,已經是晚期了。在生命的最後一兩年,他每日臥床不起,被病痛折磨得只剩一把骨頭,連眼睛都看不見了。

在彌留之際,他那雙看不見的眼睛竟然產生了幻覺。我聽到他說,「天真藍啊,真好」,然後,他就走了。

舅舅走的時候是冬天。第二年,姥姥也走了。

■插畫 |Etikeren

3.「我們放棄搶救」

舅舅離開後,我媽媽就把姥姥接到了她那裡住。

我媽媽是個閑不住的人。退休之前,她是個體育老師,精力特別旺盛。退休之後,她也給自己張羅了不少事情忙活,比方說健身,游泳,打麻將,成天不著家。

很久以後,我才意識到,那個時候的姥姥其實是很孤獨的。尤其是這些年年紀大了之後,我格外意識到,我們和父母之間的共同語言真的越來越少了。我媽媽和我姥姥也不例外,哪怕是白天忙活了一整天,晚上回家後,她們倆也並沒有什麽可聊的。

姥姥第一次自殺,就是在那個時候。

有一天早上,我媽媽突然發現,姥姥一直都睡不醒。送到醫院後,醫生和她都以為是腦溢血,或者腦血栓之類的,醒過來就沒事兒了。

可是檢查了一圈之後,醫生卻發現,姥姥的身體一點毛病都沒有,他很懷疑,老太太可能是吃了大量的感冒藥。

把姥姥從醫院接回家後,我媽媽發現,她是真的不想活了。她後來告訴我,其實老太太那段時間在家裡嘗試了各種自殺的方法,但一直沒死成。比方說,她拿刀子劃過手腕,但刀太鈍,她的手又使不上勁兒,就沒劃開。

我那個時候孩子還小,工作又忙,也沒時間常去看她們。結果過了一兩個月,我媽媽告訴我,姥姥又自殺了。這回,她吞了安眠藥。

我趕到醫院的時候,姥姥已經醒了。那一次,在她的病床前,我覺得我大概是說錯話了。

我問她,如果您不願意跟我媽媽一起住,我給您找個地方,比如養老院之類的?老太太當時沒說話,但我後來回想起來,才意識到,她其實是接受不了這樣的安排的。

這次回家之後,我媽就給姥姥雇了個保姆,每天照看她。結果沒過兩天,我正在上班,我媽突然打電話過來,說,姥姥跳樓了。

那天,她吃完早飯,正和保姆一起在外屋收拾,老太太就趁著這個工夫跳了樓。她們家住三樓,姥姥大約是擔心自己跳下去死不了,還在脖子上系了條圍巾,綁了一把剪刀在裡面。

我媽說,姥姥在跳下去之前,好像還衝她笑了一下。

我趕到醫院,醫生說,老太太多處骨折,要想把人救過來就必須做手術。我媽六神無主,讓我拿主意。我問醫生,做完手術會怎樣。醫生說,老太太年紀太大了,什麽都說不準。

■插畫 | Paige Mehrer

我當時就想,既然老太太有這麽強的求死意願,說明她是真的不想再留在這個世上了。哪怕手術做完,無論身體還是心靈,她依然會很痛苦。

於是,我對我媽說,要麽,就不要搶救了。我媽說行。於是,我給醫生簽了字,表示家屬同意放棄搶救。

我聽到姥姥在簾子的另一邊哭喊,「疼啊,疼啊」。

我對醫生說,別再讓她受罪了,拔管子吧,但我看不得。然後,我聽到姥姥哭喊的聲音越來越弱。然後,就沒有了。

4.我仿佛預見到了自己不堪的晚年

姥姥離開後,仿佛因果報應一般,我跟我媽的關係也變得越來越差。我發現,我越來越控制不住我對她的脾氣,而我媽媽自己的精神狀態也變得越來越糟糕。

這幾年,她在非理性情緒的控制下,被卷入了各種各樣的針對老年人的騙局,把一生的積蓄都賠進去了,還欠了一屁股債。我拉不住,也救不回,身心俱疲。

姥姥的死,媽媽的空虛和絕望,仿佛替我打開了一個宿命般的時空視窗,讓我看到了自己無可回避的晚年。二十年後,三十年後,我也會變成一個沉默、孤獨的老太太嗎?

我不害怕病痛,我也不畏懼死亡,我怕的是,自己在衰老之後,變得無法自理。我並不介意自己在身體不方便的情況下住進養老院,但能接受的底線是,我需要有最基本的生活自理能力,維持最基本的生命尊嚴。

如果連這都做不到,我覺得,人活著是沒有意義的。

■插畫 | GRACIA LAM

5.我想要有價值地活著,有尊嚴地死去

我之前看過一篇報導,說的是美國的一個癌症病人,他在知道自己的病情已經無可挽回之後,選擇了安樂死。

在他臨死的時候,他的身體還沒有開始變形,家人朋友也都支持他的決定。他選擇了一個十分優美的環境,在家人的陪伴下,迎接了他想要的結局。

我覺得,這是一種我願意接受的死亡方式。我甚至在很認真地考慮,將來有一天,當我的生命品質下降到無法自理的程度,我或許會想辦法去瑞士尋求這種解決方法。因為據我所知,很多國家是不允許安樂死的,而瑞士在這個問題上已經有了很成熟的解決方案。

這些年來,我親眼見證了家裡的長輩們是以如何痛苦的方式離開人世的。不只是舅舅,我的公公,還有好幾位親近的家人都死於極為痛苦的疾病。他們垂死之際,最後呼出的那幾口氣中,絲毫沒有生命的尊嚴和品質。

我不想那樣死去,我也不想自己的晚年在毫無生命品質的同時,還給我的家人帶去麻煩。

中國人常說,「壽高則辱」。我活過了第四個本命年之後,才慢慢明白,那個時候的姥姥可能就是這樣想的。她孤獨,無力,大大小小的事都需要勞煩他人,一天一天,便丟失了生的意義。

如果我也到了那樣的一天,我希望,我能找到我的解決方法。

*你有沒有思考過生命品質和死亡的命題,你是怎麽想的?歡迎留言參與討論。

* 本期頭圖 | Etiker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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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 | 梁珂 運營 | 劉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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