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2020年。
距離2017年7月，已過去整3年。
為什麽這麽算？這是我等一部作品的時間。
這期間，我想過無數可能性：
製作組斷資、解散；製作計劃擱置、夭折。也曾想過它或許沒有機會面眾，又或者需要等待更長時間。
但幸好，它來了——
《霧山五行》2020.7.26
我不敢說，《霧山五行》是國漫之光。
但，它有自己的光亮，完全沒讓人失望，甚至遠超預期。
而這，不僅是我的私人感受。
一組數據言明：
開播當日，迅速攀至B站熱搜第一；播放量破千萬，追番數破百萬；彈幕厚到一清再清。
豆瓣開分，9.5。
成績亮眼，繞不開一個人，導演林魂。
開播日深夜，林魂寫下長博文：
從決定做動畫這個想法開始就做足了困難的準備，只是沒想到踏出這一步竟然花了近十年。
一介肉身凡胎，精力不會無限有。這麽多年下來，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這麽執著，只是想做點讓自己的開心的事罷了。
十年一步，一部十年。
荊棘載途，又如何迎來路轉峰回。
聊《霧山五行》，我們既要聊“死去”，也要聊“重生”。
>>>>十年
2014年，一部名為《歲城璃心·鬼蜮咒原》（以下簡稱“歲城”）的PV短片發布，引起小範圍震蕩。
它的設定，不稀奇。
亂世之下，山河摧崩，民不聊生。“鬼蜮咒原”乃藏於深山孤城中的秘藥，世人聽聞秘藥之奇效，欲設法得之，戰爭一觸即發。
稀奇的，是它的打戲。隨便舉幾例：
油紙傘乾架，動似刀劍，靜如護盾。
最後化作傘骨，金光乍現。
赤金長刀出刃，戰千軍萬馬。
一刀，穿骨刺肉；兩刀，屍橫遍野。
兩人酣戰，快慢鏡頭結合，節奏張弛有度。
極速如風，塵土乍起。
這片甚至火到了外網。
有老外稱，“這段中國動畫中的打戲宛如史詩”。
B站評論區也紛紛留下一個字：等！
等正片！
而它的作者正是林魂。
一人一筆，每天晚上下班擠3-4小時再加周末兩天緩慢製作。這樣的狀態持續了兩年，才有了4分27秒的《歲城》。
但《歲城》還是夭折了。
因與公司製作理念不合，林魂離職，《歲城》的版權被扣在原公司。本來傳已製作20分鐘的正片，自此再無音信。
極度壓抑的情緒下，為了給苦等的粉絲補償。
林魂再次以一人一筆，製作了短片《霧山五行》。
他的遺憾與不甘，期望與掙扎，盡在其中。
人逢絕處，不死為生。
《霧山五行》生來便透著股狠勁兒。
國畫畫風，粗硬線條。
信息含量極少，兩人打就完事了。
拳拳到肉，招招生風。
“冰”與“火”屬性的較量，分秒之間都在放大。
真·酣暢淋漓。
短片放出後，請求製作正片呼聲甚高。
這一等又等到2017年7月，正片才開始製作。
有觀眾追到林魂微博下，問製作資金充裕嗎？不充裕可以眾籌。
林魂回得坦然：“不充裕有不充裕的過法。”
有多不充裕？
林魂自立工作室“六道無魚”，創始之初僅三人。
這幾年，一直在不斷招聘。
來來去去，不足十人。
有網友親述：2019年漫展，《霧山五行》的展攤冷清清，林魂在那親自練攤。他問網友，“小夥子你是來催更的？最遲明年上映。”
這次沒鴿，果然來了。
但，這一季，僅有三集，一集近半小時。
“不足十人，全手繪，三年，三集。”
有多拚？
看片尾字幕，便能了然：
導演：林魂；出品人：林魂；原畫：林魂；聲優：林魂......
主題曲演唱，依舊是林魂。
有評論調侃，“貧窮使中國動畫人無所不能。”
唯一不能的，便是批量製造。
正如林魂所說：
“在我心裡它是優秀的作品，是用心打磨的作品，我付出了所有，用自己的雙手一點一點的扛下了它扛住了它。”
不敷衍，不量產，用心磨。
有彈幕寫，“我把《霧山五行》當藝術品看。”
為什麽稱為“藝術品”？
不賣關子，開講！
>>>>打磨
霧山，神隱霧山，這個神，實為“妖獸”。
五行，金木水火土，乃五大家族。
上古時期，妖獸橫行，禍亂人間。
一位神秘道人授予五大家族特殊能力，以抵抗妖獸。
妖獸之中有麒麟獸，靈力強大，其余妖獸得之能提升自身妖力。因此，麒麟獸自願被封印於霧山的巨闕神盾之中。
開篇，以火行使者“聞人翊懸”為主視角。
他為救母親私自開啟神盾，欲取麒麟獸身上之物，卻造成其子小麒麟走失。
救母可以，先把小麒麟尋回。
這便是故事起因。
而霧山，乃地膳村後山。
女主蘇小安，正是地膳村村長之女，一村人以經營藥材為生。
一日，蘇小安打碎了父親的藥罐，被罰去後山找酒鬼張買藥罐。
男主聞人翊懸便與蘇小安奇跡般地相遇了。
對，奇跡......
蘇小安迷路被鴨子嚇到追鴨子看到男主出浴不慎落水
救人還是救鴨？
對男主來說，這根本不是問題。
吾輩楷模，當之無愧。
敘事不正經，畫工卻正經得很。
片頭水墨畫，頗有上海美術電影製片廠之風。
上美廠《小蝌蚪找媽媽》
上美廠《山水情》
《霧山五行》
場景技法則借鑒了張大千的作品。
潑墨+潑彩。
左為原畫，右為張大千作品
動起來更有意蘊。
人物形象依舊延續了短片的風格。
粗線條輪廓，可唯美可顏藝。
好好一個姑娘，怎麽成這樣了
片中，還存有幾個史學小彩蛋。
比如蘇小安的父親，兄弟排行第三，名為白義。五叔名為山子，六叔名為渠黃......
可參考《穆天子傳》卷一，八駿圖中有八馬，謂為天子之駿。八馬以馬的毛色命名：赤驥，盜驪，白義，逾輪，山子，渠黃，華騮，綠耳。
而聞人翊懸手纏繞著布條，名為“火浣布”。
其早在唐朝就有記錄，乃是外邦進貢的一種奇物，相傳這種布料髒了之後用火浣洗，立即光彩如新，所以才叫“火浣布”。
當然，最具看頭的還是打戲。
打戲有多難製作？
招式與節奏，運鏡與分鏡，缺一不可。
不僅要打得聰明，還要打得好看。
這樣才能讓觀眾產生“爽感”。
林魂曾說，自己尤愛陳嘉上的《精武英雄》與徐克的《刀》。
前者赤拳相搏，後者刀劍相向。
這正是《霧山五行》最具代表性的兩種打鬥形式。
上：陳嘉上的《精武英雄》下：徐克的《刀》
男主聞人翊懸，屬於前者。
赤拳相搏，節奏由慢到快再到慢。
打擊感強，張力十足。
配合其“火”屬性技能，非常炫目。
地膳村的幾位當家人，則屬後者。
雙刀、長矛、彈弓、劍，有攻有防，各有看點。
打戲是看點。
為何而打，才是故事線。
聞人翊懸對打麒麟獸是為救母。
三位蒙面人硬闖地膳村是為尋物，尋什麽物？尚未交代。
根據預告，蘇小安身世存疑；而聞人翊懸在對戰麒麟獸後，又作何打算？
一集未見分曉，咱拭目以待。
林魂回應，這一季敘事求穩，僅為開端。
若回饋良好，得到支持，會拓寬世界架構，繼續創作下去。
我這才意識到，時至今日，《霧山五行》依舊處於“有上頓沒下頓”的饑餓狀態。
也就是“沒錢”。
>>>>信念
說來可能像個笑話。
林魂工作室六道無魚的注冊資本僅10塊錢。
《霧山五行》創作的這三年，不眾籌不捐款，它是怎麽挺過來的？
接外包項目。
有些雖不可查。
但前段時間，口碑出圈的《大理寺日誌》，第12集的打鬥戲正出自林魂之手。
《大理寺日誌》的製作方好傳動畫，正是《霧山五行》的聯合出品方。
但好傳動畫，也不是什麽富裕公司。
雙方合作，是志同道合，也是難兄難弟。
2011年，小說改、漫畫改動畫正大行其道，粗製濫造者比比皆是，卻賺得盆滿缽滿。
剛成立的好傳動畫，偏偏選擇了一條異常艱難的路——
原創動畫。
“公司會倒閉，人也會死掉，但是一部好的作品是可以永遠留下去的”，這是好傳CEO的原話。問及創作理念，他回了四個字，“苦中作樂”。
《大理寺日誌》不僅集結了林魂，還集結了“微塵定格動畫工作室”。
片尾的定格動畫正是由“微塵定格”製作。
微塵定格有多牛逼？
今年他們製作的黑白定格動畫《風雨廊橋》，入圍昂西動畫節。
22分鐘的片子，雨滴發絲，纖毫畢現。
更別提其故事上，立意深刻、結尾反轉了。
在我心中，這是神作。
但《風雨廊橋》的播放量不足百萬，豆瓣標記人數不足兩千。
沒有宣發資金，成本高，回報少，
漸漸地，手藝人缺失，匠人不存，定格動畫的產出越來越少。
還堅持嗎？
微塵定格的答案是：堅持。
廊橋實景
即便如此，他們依舊沒賣慘：
“不說國漫崛起，只希望一代又一代動畫人加油鋪路，讓落下的斷層能夠連接。”
何為“微塵”，他們這樣理解：
佛曰，“一粒微塵中，各現無邊刹海，刹海之中，複有微塵；彼諸微塵內，複有刹海；如是重重，不可窮盡。”
這話，引人戰栗；
一讀再讀，仍起雞皮疙瘩。
前段時間，讀到一本書，名為《獨立電影人》。
書中人問男主人公，為何一定要拍電影。
他答：“要在此間落淚”。
一種使人落淚的力量。
如今，我在現實中找到對應。
他是六道無魚，是好傳動畫，也是微塵定格。
矯情得可怕，執拗得可怕，但也真摯得可怕。若沒有這點矯情，這些執拗，這番真摯。我們能看到、欣賞到、共鳴到的作品隻怕寥寥。到最後，這寥寥變成零。
請記住這三部作品：《大理寺日誌》《風雨廊橋》《霧山五行》
有一種說法，在長沙的宴席上，第六道菜上魚表示席宴結束，賓客盡歡而散。
六道無魚，或許指席宴不散。只要國漫還在，那我們便是永遠的觀眾。只要國產動畫人還堅持，那我們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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