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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之橙”的天使是誰?一杯15元橙汁的扶貧之路

中國是全球種植橙子面積最大的國家,但產量卻排在美國、歐盟和巴西之後,和第三名相距幾乎50%——

這些數據,從小在上海長大、曾在法國留學8年的理工科博士周祺,是直到踏入“賣橙汁”這一行才知道的。

2012年,“天使之橙”雛形作為全球第一台橙汁現製現售智能終端,首次出現於上海街頭。截至今年10月,已有8000多台機器遍布國內220多個城市的機場、地鐵、商圈和醫院,月銷量達1000萬杯。再過一個月,10台機器將首度“出海”,落地美國費城。

立志打造“橙汁裡的可口可樂”的上海創業青年周祺,實際上還要做一件更巨集大的事——打通一二三產業鏈,將中國的農產品、智能智造和商業模式三者串聯,將城鄉之間的供給和需求有效對接。去年,他大手筆拿下湖南10萬畝橙子產區,鼓勵當地貧困戶從事鮮果種植,並聯合科研機構、公益組織共同整合上遊產業。如今,全國所有“天使之橙”每年消耗約8萬噸橙子,其中一半來自四川、湖南、湖北、江西、雲南等地。

就在本周,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一行人來滬調研這家民營企業參與鄉村振興的做法。一位專家坦言:“到上海這樣的大都市來調研‘精準扶貧’,還真是第一次。”

“振興鄉村不應只是政府的責任,也是企業和社會的責任。”周祺說。

“中國人的世界級產品”

上海世博源,一名年輕白領正在購買“天使之橙”,這台機器平均每天售賣300杯左右鮮榨橙汁。殷夢昊 攝

中午12點半,上海浦東世博源。一位年輕白領站到一台佔地1平方米的黑色機器前,熟練地在螢幕上點了幾下,打開手機“掃一掃”,支付15元。透明玻璃的另一端,整齊排列的橙子們就像上了發條,沿著軌道滾動,依次經過存儲區、加工區、包裝區。在第40秒時,左下角的視窗打開,一杯橙汁出現。同樣場景,平均每天在此上演約300次,最高紀錄達600次。

眼下看來在這座城市司空見慣的事,在2009年之前,是聞所未聞的。

在那年之前,周祺的人生和“賣橙汁”毫無交集。

他2005年本科畢業於巴黎高等電子學院微電子系,後保送到ST&Comelec實驗室攻讀博士學位,成為千核技術研發人員。這個實驗室由意法半導體集團和法國國家科學研究中心共同成立,不輕易招收外國人。

“非本國國籍的研究人員很難進入核心團隊。”周祺感慨,這是在國外做技術的中國人常有的觸動,“繼續待下去,未來看得到,最好的結果可能就是一名科學家,花一輩子驗證某個假設的對錯。”

留法8年,周祺熟悉巴黎的每一條街道,卻很少看見中國產品的影子,即使偶爾見到,也是在商場角落。他跟當地人交流發現,大多數人印象中的“中國製造”仍屬低端。“其實國內有很多高端電視機、冰箱、彩色電視,之所以無法佔領海外市場,是因為市場管道掌握在別人手裡。”拿了工商管理碩士的周祺分析。

他不甘心,“就想做一個中國人的世界級產品”。起初他想到“中國芯”,但芯片行業特殊,成本巨大,研發團隊就得成百上千人,他只能尋找其他機會。

一次偶然,他注意到實驗室門口的老太太,“每天推著小車來賣鮮榨橙汁,4歐元一杯,生意很好”。這個價格並不便宜,周祺清楚記得當時的巴黎物價水準,“1歐元可以買一根長法棍,2.6歐元可以在食堂吃一餐飯”。同時,各大超市還有一種經過高溫處理的鮮榨果汁,小小一瓶賣2.5歐元,頗受白領喜愛。

和咖啡、茶、碳酸飲料相比,周祺認為鮮榨果汁順應健康飲食潮流,蘊含無限商機。但他不想雇人開店,因為覺得人力成本升高是大勢所趨。

“為什麽不打造一個最小型的‘果汁加工廠’?既能生產即食商品,又是銷售門市,還能將所有數據傳到後台。”周祺大膽設想,“這樣不僅避免不可控因素和人力成本,最重要的是不用把產品嫁接在別人店裡,始終掌握市場通路。”

調研國內外的果汁市場之後,周祺沒有發現這種“廠店一體、現製現售”的智能化終端。事實上,當時不僅沒有此類機器,智能手機也尚未普及。但研究芯片的周祺肯定,“3G+手機”在不遠的將來就會取代PC端。

他嘗試在法國的同學、朋友中尋找合夥人,聊了前後不下20人,大家聽完都很感興趣,但最後無不“晚上想想千條路,早上起來走老路”。

周祺無奈,但也理解大家的顧慮——對這些留法碩博士們來說,學歷達標了,論文數夠了,只需再待上幾年,就能拿到法國國籍。而回國創業意味著前功盡棄,成功與否更是難說。

“什麽是創業?不就是把所有的不確定都變成確定嗎?”周祺堅信“這事能成”,儘管他對國內創業環境完全不了解,甚至剛開始連“法人”都不知什麽意思。他只知道,最緊迫的一件事就是趕緊把機器造出來。

2009年底,29歲的他不顧導師反對,交了辭職報告,獨自飛回上海。

“從0到1”的跨越

大眾創業、萬眾創新,這個時代的號召是自2014年擲地有聲發出的。周祺的創業步子,早了幾年。“那時創業難,風投的概念還沒興起,只能自己做自己的天使輪。”他感慨道。

啟動資金,是他炒期貨賺來的1000萬元;廠房,是他在寶山租的,“外面下大雨、裡面下小雨”。他買了套車床,便開始研發。

周祺要造的東西,在全世界都找不到樣板。他用“恐怖”來形容那段時光——資金快速消耗,卻不知盡頭在哪,僅蓋子就研發了9個月。

此前,全球沒有一台機器可以實現流水線蓋蓋子,國內大多數奶茶店則使用塑封技術。但周祺堅持要設計一個“體面的蓋子”:“塑封的等級不夠,在歐美國家是見不到塑封的。未來假如‘走出去’,我們代表的就是‘中國智造’。要從感官上告訴老外,這是一杯有品質的橙汁。”

周祺不懂電機、傳動、製冷,一切全得自學。他每天往返於自己的小作坊和上海著名的“五金一條街”北京東路,向老闆們討教,買配件回來安裝,手上被劃得滿是傷口。

他雇不起專業技工,就找了2位初中學歷的工人搭手,“從高中物理的串並聯教起”,再把設計方案講解給他們實施。進入生產階段,工人增加到9位。

2011年中期,第一台純手工打造的綜合榨汁機終於成型,不光能榨橙汁,還可以做奇異果汁、梨汁、蘋果汁和香蕉牛奶。周祺把這台高2.9米、重1.5噸的巨型機器命名為“維果部落”,放到商場門口試點運營。

3個月下來,70%用戶選擇橙汁。周祺決定專心做橙汁,趕製出40台“天使之橙”的前身——“5個橙子!”,再次投放市場。

當時無人販售機已不稀奇,可大家都沒見過一台機器全自動榨果汁並售賣。“有的一天能賣400杯左右,相當於一個小型果汁吧的銷量。”周祺每天在不同地點與顧客交流,他發現機器特別受孩子和年輕“寶媽”的歡迎。

他一邊摸索商業邏輯,一邊花重金研發後台系統。現在,每位運維人員的手機上都可以隨時查看全國每台機器的運轉狀況,比如幾點幾分賣了幾杯、還剩多少橙子、當天維護了幾次等等。

2013年,周祺和合夥人劉銳共同成立上海巨昂科技有限公司(下稱“上海巨昂”),在全國迅速布局。與此同時,這一全新業態引起了上海市食品藥品監督管理局(下稱“上海食藥監”)的關注。由於監管目錄中壓根沒有“自動現製現售”的條目,上海巨昂原本無法獲得經營許可。劉銳感慨,那段時間“頭髮都熬白了”:“這關挺不過去,公司就會立刻倒閉。好在政府部門沒有回避,而是以積極態度和我們共同探索解決方案。”

那段時間,周祺幾乎每天像上班一樣到衛生部門報到,全力配合上海食藥監,共同討論並編撰出中國第一套“無人化現製現售行業”的衛生和品質標準,並決定將價值6000萬元的舊機器全部報廢,按新標準重新設計內部結構、調整物聯網和供應鏈系統。

最重要的改進,就是將橙子儲藏容器從框式結構改為傳動軸,讓食物符合“先進先出”原則。此外還更新了清洗系統,增加橙子的溯源系統和全程監控。而這些,都是“從0到1”的跨越。

2014年,上海巨昂獲得上海食藥監頒發的中國首張無人售貨業態現製現售飲品類的《食品經營許可證》。6個月後,“天使之橙”應運而生。

連接城市和農村的“彩虹橋”

“天使之橙”,名字由何而來?周祺說:“民以食為天,每個果農都是一個天使。沒有他們在田間辛勞工作,城市的人生活品質是很差的。大家喝了一輩子橙汁,不知道是誰種的橙子,這下可以知道了。”

從2011年起,他每年帶隊下鄉調研,把幾大國內主要產區跑了個遍。不管是農民、供銷社還是鄉政府,說得最多的就是擔心橙價波動,橙子賣不出去。

橙樹需要長期的前期投入,長到第4年才能掛果,進入豐產期。周祺團隊經常看到,農民種橙往往是把果樹種下去便不再打理,有人來收果子就收,沒有人來,哪怕爛在樹上也不管。有的樹長了六七年,碰上“小年”,就被全砍掉,改種其他作物。後來他們集中調研湖南省茶陵縣,發現單單一個縣的宜果面積居然高達40多萬畝,卻無人種植。

茶陵縣地處湘贛邊界、羅霄山脈西麓,到2016年上半年,全縣臍橙總面積為2.5萬畝。去年7月,上海巨昂與茶陵縣及湖南懷化達成產業扶貧合作,以“公司+農戶”模式在當地逐步建立10萬畝臍橙種植基地。第一期拿出2-3萬畝試驗,鼓勵貧困戶從事鮮果種植。

“我們曾經以為中國是一個土地貧瘠的國家,其實更恰當的說法是,中國是一個土地綜合運用能力低的國家。”劉銳說,“並不是農民不願意花心思種橙,而是銷路不穩定、資訊不通暢,只能‘靠天吃飯’。我們能做的就是穩定銷路,反向推動種植規模擴大、品質提升,幫助產區形成長期、穩定、完整的產業。”

由於國產橙主要是冬橙,且工業化程度低,品質波動大,因此到了夏季,公司必須全球採購以保證供給。如今,每年消耗的8萬噸橙子中,一半來自國內,另一半來自埃及、南非、澳洲等地。

關於農民為何不願種植夏橙的問題,周祺終於找到答案:“中國是可以種植夏橙的,只是到了夏天,各種果品集中上市,橙子沒有競爭力,農民便不種了。其實夏橙的產量還比冬橙高百分之二十。”

2012年,周祺攜智能現榨橙汁終端在人民大會堂的一次農業展會上亮相。有政府部門長官看到這個項目,直接提出購買2000台,幫助周祺在全國布點,為的就是消耗當地過剩的橙子。

劉銳向記者算了一筆账:供銷社收果價格在1.6-2.4元一公斤,巨昂給的價格是每公斤4.4元。果園在自然生長情況下的畝產大約1000公斤,如使用技術,可達3000-4000公斤。“很多進城打工者從事的大多是比較低端的工作,月入也就幾千元,假如回到農村精細化打造十畝地,年收入比在城裡賺得多,更重要的是每天能陪在家人身邊。”劉銳說。

考慮到果樹需要三年成熟期,巨昂還推出“千農千機”項目,將每台“天使之橙”終端機與種植戶一一綁定,在果子尚未產出階段,從每年銷售收入中提取4000元扶貧款為其保底。現在,不少終端機器外殼上都貼有幫扶對象的照片和姓名。

周祺並不滿足於這種“結對扶貧”的方式:“不管是政府和企業,力量都是有限的。我們也許能解決五千甚至一萬戶果農的貧困問題,但那就是極限了,應該調動全社會力量。”他最終想要打造一座連接城市和農村的“彩虹橋”。

根據他的設計,下一代終端機上不僅有農戶照片,還增加螢幕和麥克風。人們可以在等待橙汁的40秒中看到果農在田間勞作的景象,甚至和對方面對面打招呼、聊兩句,除了買橙汁,還可以線上購買雞蛋、土菜等農產品。

“無人”背後的人

去年,“無人零售”成為創投圈的時髦詞匯,大批無人店、現製機湧現。但在周祺看來,目前大部分無人零售都是偽命題。

“‘無人零售’並不是指沒有一個人,機器背後仍然有人。我們只是讓更多勞動者回歸上遊,去生產品質更好、更優的產品。消費者也更樂於買單,整個產業螺旋式上升。”周祺認為,這才是“無人”產業的本質和值得努力的方向。

在移動支付尚未普及的年代,公司每天派“運鈔車”收錢,收回來的全是10元、5元和硬幣,零錢不夠還得找橋頭賣油條的小販兌換,因為錢髒,又得用水清洗。後來周祺不顧反對,堅決撤掉投幣口。他判斷,新的支付技術即將來臨。果然,支付寶在2015年找上門,邀請上海巨昂成為移動支付的首批試點企業。次年,“天使之橙”移動支付佔比高達80%。

“我們是一家技術驅動型公司。”不管對內還是對外,周祺總是反覆強調這點。他的願景很簡單——不斷通過技術,減少人的簡單重複低效的勞動。目前,公司使用人力最多的一塊就是日常維護機器的地面人員,約有千人。

就在這個月,第四代機器即將面世,融入更多人工智能設計。周祺描繪了一幅頗有科技感的畫面:工作人員運維時佩戴有攝影功能的眼鏡,後台就可同步記錄並視覺分析眼前機器是否達標,這樣就無需再次安排抽檢人員。而正在打造的智能物流中心被他稱為“世界上最強大的橙子流水線”:天南海北的橙子先運到上海松江,通過快速光譜掃描,就能檢測出品類、尺寸、甜度、酸度,然後自動分揀、清洗、烘乾、包裝、裝箱、掃碼。所有操作均由機器完成,甚至能做到將不同甜度的橙子間隔擺放,保證消費者喝進嘴裡的橙汁酸甜適中。

技術替代了人,人並非無處可去。劉銳每年去基地20多次,讓他感動的是,當地許多農民已自發掛上“天使之橙”基地的大招牌,公司中也有不少員工積極申請返鄉,“一位深圳的服務商是湖南茶陵人,一聽我們進村了,就打電話說‘我要回去’”。

按照農業區塊鏈的思路,巨昂去掉了不必要的中間環節。農民、產業鏈工人、商業項目參與者,每個人都能通過端口查看銷售多少,從而計算收入,一切資訊透明、對等。

前不久,上海巨昂和上海交大農學院、懷化市政府簽訂合作協定,進一步幫助橙農開發品種、改進技術,提升鮮果品質。此外,公司在美國、歐洲和杜拜都建立分部。周祺“想做一個中國人的世界級產品”的夢想,正在照進現實。

今年就是創業的第十個年頭,周祺卻說“一切才剛剛開始”。他從不在乎自己是不是站在風口上。他真正在意的是,商業模式能否解決某個社會問題,是否推動某個產業的發展,以及這背後能帶動多少人參與並獲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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