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天玩遊戲，在公屏上看到別人發的‘廣告’，說只要50元就能買到價值上千元的遊戲道具，一時心動，就加了那個人的QQ，結果被引導到了一個充值網站。客服說首次充值要預先充950元，此後可以退。我充了，但後來不止錢沒退我，連發廣告的人都把我拉黑了。”3月4日，網友小張向新京報記者稱遭遇遊戲充值詐騙，損失了1000元錢。
騙子在遊戲部落中發送的誘導充值廣告。
2月中下旬，海南省東方市警察局迎來壯觀的一幕：上百名涉嫌網絡詐騙的違法犯罪嫌疑人在一天內前往警察局投案自首。據了解，這些犯罪嫌疑人所從事的是“遊戲充值詐騙”，此類詐騙手法分工明確，已形成了一條成熟的黑色產業鏈條。
一家遊戲充值類釣魚網站。
新京報記者近日調查發現，該詐騙手法目前依然活躍在網絡上，黑產從業者冒充遊戲客服，在QQ群或者遊戲內部公共聊天室發布廣告誘導受害者充值，王者榮耀、皇室戰爭等多個熱門遊戲的玩家均有“中招”的。
對此，騰訊守護者計劃安全專家蔣海峰對新京報記者表示，在遊戲充值詐騙黑產鏈條中，詐騙者分為具體實施詐騙的“槍手”、提供釣魚網站和收款商戶的“金主”以及負責洗錢的“點卡商”三類人。“其實遊戲充值詐騙黑產中，詐騙場景並不在遊戲內，而是在外部，發布廣告的途徑大多在各類購物平台、短視頻平台、論壇、網站等等。在該類詐騙中，被騙的用戶和遊戲運營商均為受害方。”
“遊戲充值詐騙鏈條中的三類人涉嫌構成團夥詐騙，觸犯了《刑法》第二百六十六條關於詐騙罪的法條。此外，網遊玩家在遊戲過程中如果遇到不明身份人員發布的買賣信息，一定要看清對方是否為正規的支付平台。若發現被騙，要及時保存聊天記錄、詐騙網站網頁等證據，立即向警方報案。”北京盈科（合肥）律師事務所合夥人薑萬東對新京報記者表示。
遊戲內發布誘導充值廣告，
玩家陷入“連環套”
新京報記者近日調查發現，誘導充值廣告幾乎涵蓋了目前市面上所有付費遊戲道具或遊戲幣的遊戲產品，且這種詐騙手法直到現在仍在繼續。
3月7日，記者在手遊皇室戰爭的部落（即遊戲內社交平台）內收到了一條內容為“充值50元送250萬寶石加500史詩卡牌，即買即到，有意者加QQ”的廣告。記者添加了這個名為“娜娜在線代充商”的QQ號後被告知，只要在其指定的遊戲幣充值網站“IC交易網”中注冊網站會員，注冊成功後，在網站的“皇室戰爭”充值頁面進行付費充值即可獲得廣告中所說的遊戲道具。
但記者在按照“娜娜在線代充商”的要求注冊會員並充值50元後卻發現，自己的遊戲账戶餘額仍然為零。對此，“娜娜在線代充商”表示要聯繫“網站客服”。而聯繫“網站客服”後，記者被告知，由於注冊的網站账戶“沒有激活”，需要支付980元進行激活，激活後980元可以再退還給記者。
“這就是典型的遊戲充值詐騙。”熟悉黑產的互聯網從業者adman告訴新京報記者，“事實上，從發送廣告的‘代充商’到‘網站客服’都是詐騙團夥的一員，他們分工明確，並有著設計好的話術。玩家只要添加廣告中的QQ號，就已經掉入了設計好的騙局之中。”
在新京報記者的調查案例中，類似這種“槍手”拉人的渠道不止在遊戲內，即便在遊戲外，玩家也有可能上鉤。
3月11日，記者在加入某王者榮耀QQ群後，收到了一則顯示可以“50元購買20000點券送三個皮膚”的群內私信。記者聯繫發送該私信的QQ後發現，其名稱為“王者榮耀客服”。該人士表示，首先需要直接向他付款，此後還需要將遊戲的账號密碼告訴他，才能進行充值。而記者在支付50元後，該人士發來了一張顯示為“閃充攔截管家”的截圖，圖中顯示已經成功充值20000點券，但由於账戶首次充值，需要聯繫客服支付200元資金進行“解凍”。
“此時你如果支付200元資金進行‘解凍’，他們還會有接下來的其他話術引誘你繼續支付資金。”adman對新京報記者表示。
記者查閱公開報導發現，曾有受害者對“訂單錯誤、提現錯誤、提現異常”等話術信以為真，從50元一路充值到了近3萬元，此後被騙子拉黑才醒悟過來，而在這3萬元中，負責使用話術騙人的騙子分到了1.9萬元。
“玩家在所謂的‘客服’誘導下，可能還會接觸到負責不同職責的其他‘客服’，而他們則會再以‘账戶凍結’、‘账戶激活’、‘開通會員’等理由騙取玩家所謂的手續費、激活費等，誘騙玩家進行連環充值；如果玩家一直抱有‘鴕鳥心態’，任其指揮，則會繼續進入他們的連環套之中；如果玩家及時醒悟，則會很快被對方拉黑刪除，甚至造成‘錢號兩空’的局面。”蔣海峰表示。
50元買價值15萬遊戲道具？
騰訊每月接1萬次相關舉報
如何判斷遊戲充值騙局？在adman看來，一般價格低於市場價過多的遊戲充值，都是騙局。
王者榮耀官方充值渠道中，50元可以購買500點券，而在記者接觸到的王者榮耀代充案例中，代充者聲稱50元可以購買20000點券，照此計算，該“官方代充”可以提供40倍於市場價格的遊戲幣。
同樣，記者接觸的皇室戰爭代充廣告聲稱，玩家花50元可以得到250萬寶石，而根據皇室戰爭官方充值渠道，30元人民幣可以兌換500個寶石。照此換算，250萬寶石價值15萬元人民幣，只要充值，玩家就可以“白賺”149950元。
這樣的低價吸引了部分貪便宜的玩家，而在意識到上當受騙後，大部分玩家會選擇去找遊戲客服進行投訴。
3月10日，騰訊守護者計劃安全團隊對新京報記者表示，“騰訊110”平台每月接到的涉遊戲幣充值類的詐騙舉報在8000次至10000次，其中經人工覆核確診為詐騙號碼的，比例在70%左右。從近三個月數據來看，受害人群的分布以江浙及廣東等經濟發達地區居多，受騙人群佔比較高。
蔣海峰告訴新京報記者，在這一騙局中，記者最先接觸到的廣告發布者在黑產業內被稱為“槍手”，主要負責拉攏玩家上鉤，並將他們導流到可以“充值”的釣魚網站。
記者發現，“槍手”發布誘導廣告的引流渠道包括遊戲內公屏或聊天室、直播間、遊戲論壇、微博、QQ群等。由於存在較為嚴格的審核，目前各大遊戲論壇與遊戲直播間很少出現類似誘導廣告。目前，大多數“槍手”通過QQ群以及遊戲內部聊天功能發布誘導廣告。
3月7日至3月10日，新京報記者隨機調查發現，在皇室戰爭、戰艦帝國等遊戲的聊天功能中出現了誘導充值的廣告，而王者榮耀、絕地求生刺激戰場等手遊中則沒有出現類似廣告。
“有些遊戲的審核嚴一些，發廣告易被屏蔽，另外一些遊戲則比較松。對於嚴的遊戲，在遊戲內發廣告效率不高，黑產從業者就會更改話術，或者轉移去有此類玩家聚集的論壇或者QQ群發布誘導廣告。”adman說。
冒充正規網站詐騙，
搭個釣魚網站成本小於4000元
記者調查發現，遊戲充值騙局中，詐騙者取得受害者信任的重要一環就是冒充正規網站。
在體驗購買皇室戰爭遊戲幣的過程中，“娜娜在線代充商”給記者發送了一個名為“IC交易網”的網站鏈接。該交易網站首頁不僅有在線客服，還有最新成交榜、常見問題等，顯得很正規。而其中的遊戲交易頁面中除了皇室戰爭等手遊，還包括了魔獸世界、劍俠情緣3等端遊。
蔣海峰對新京報記者表示，搭建釣魚網站需要從網絡上購買或者定製遊戲幣充值整站源代碼，此後個性化修改網站首頁，獲取支付二維碼並在網頁上嵌入，最後租用伺服器並申請域名，並配置網站訪問伺服器環境。“這種網站開發的成本和技術難度極低，對騙子而言，運營網站除了租用伺服器和域名費用外，基本是零成本。此外，大多騙子會選擇國外伺服器、采取IP跳轉等手段對抗舉報封禁。”
3月11日，新京報記者聯絡到一個可以製作各類釣魚網站的黑產從業者，其表示，製作一個遊戲充值類釣魚網站並不難，如果自己編程，4000元即可以幫記者製作。“如果你可以提供源碼，價格還能更低。”
記者體驗和裁判文書網多個案例均顯示，遊戲充值詐騙中，與受害者接觸最多的兩個角色分別是拉人的“代充商”以及提供支付二維碼並以“账戶凍結”等名義誘導受害者繼續充錢的“網站客服”。
蔣海峰表示，“網站客服”是由釣魚網站的運營方扮演的，其在詐騙黑產產業鏈裡的真實作用是接受資金的“金主”。“被騙資金一般由受害人掃描虛假網站充值頁面的二維碼支付，而後到達金主的账戶，金主抽取提成後轉給槍手。一般槍手收益為詐騙金額的70%-75%。”
不過，無論釣魚網站如何精心扮演“官方正規”角色，其在充值過程中一般會露出馬腳。
記者在向皇室戰爭與王者榮耀的“代充人員”付款時發現，對方發送的二維碼收款方分別為“重慶味道火鍋牛尾店”和“微美源汽貿”，並非遊戲名稱或公司名稱。對此，“皇室戰爭代充人員”解釋稱，這是“平台的第三方合作收款商”，而“王者榮耀代充人員”則表示“這是我們這邊財務部，名字是自動跳轉的”。
“在掃碼過程中付款商戶名稱顯示與充值業務無關，按常理會引起用戶警覺，但實際上很多用戶在這個過程中都缺乏必要的警惕而盲目掃碼。即便有用戶提出疑問，騙子也會以各種話術理由搪塞，比如‘我們平台收款超出限額了，臨時用其他收款账戶結算’等理由。”蔣海峰告訴新京報記者，“對於黑產本身而言，當然也希望在詐騙流程中盡量少些紕漏。對於這種情況，一是確實是騙子考慮詐騙流程不夠周全，二是隨著支付機構線上策略升級，對商戶的管控也越來越嚴，騙子想冒名官方或者用特殊商戶名稱誘騙用戶會被平台策略攔截。”
槍手、“金主”、“點卡商”分工明確
律師：涉嫌構成團夥詐騙
值得注意的是，在記者對騙子冒充王者榮耀客服誘導充值的調查中，“槍手”跳過了釣魚網站，直接發送來二維碼索要充值資金。
據媒體報導，海南省警察廳刑警總隊有關負責人此前曾揭秘遊戲幣充值詐騙的黑色產業鏈條，鏈條中包含三類角色。首先是“槍手”，即具體實施詐騙的人；其次是提供釣魚網站和收款商戶的人，叫“金主”，也被“槍手”們稱為“支付”；最後是“點卡商”，他們負責提供遊戲幣洗錢渠道。
在以往的詐騙過程中，“槍手”通過介紹人聯繫“金主”，向“金主”購買虛假遊戲交易平台的站點後，便通過遊戲大廳、直播間、論壇或者站內私信等渠道發布低價充值遊戲幣的廣告，誘騙受害人到虛假遊戲交易網站，通過掃碼進行充值，進而以“账戶激活”、“账戶凍結”等名義實施詐騙。騙得的錢財由“槍手”和“金主”按照一定比例分成。
後來，一些“槍手”為了獲得更高的分成，在誘騙受害人充值的過程中，不再讓受害人到“金主”提供的釣魚網站掃碼支付，而是勾結“點卡商”共同行騙。“槍手”先登錄“點卡商”在某遊戲網站的充值頁面，生成訂單後，將付款碼截圖發給受害人，引導受害人支付，從而給“點卡商”的遊戲账戶進行充值。收到充值款後，“點卡商”再將虛擬幣折算成現實貨幣，以更實惠的比例與“槍手”進行分成。
蔣海峰稱，“點卡商”在收到充值後，就給槍手結算，結算比例為充值金額的82%。
adman告訴新京報記者，之所以“槍手”要大費周章地找“點卡商”進行收付款交易，就是為了減小風險。“這樣從受害者處得來的資金就可以‘洗白’，從支付渠道最多查到點卡商，不會涉及‘槍手’的個人信息。”
“該黑產鏈條上的從業者實際上已經涉嫌構成團夥詐騙。”薑萬東告訴新京報記者，“根據《刑法》第二百六十六條，詐騙公私財物，數額較大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並處或者單處罰金；數額巨大或者有其他嚴重情節的，處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並處罰金；數額特別巨大或者有其他特別嚴重情節的，處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或者無期徒刑，並處罰金或者沒收財產。”
新京報記者查閱裁判文書網發現，近期可查閱的一起關於遊戲充值的公開判例中，5名犯罪嫌疑人在2017年4月至2017年6月期間，通過在網絡遊戲中發布虛假遊戲幣充值或出售遊戲裝備信息，利用釣魚網站騙取被害人充值款，又利用QQ等網絡聊天軟體冒充客服人員進一步詐騙被害人多筆轉账款，並約定詐騙所得按照一定的比例分贓，在兩個月時間內騙得來自全國各地的5名被害人共計9萬餘元，觸犯了《刑法》第二百六十六條，分別被判3至4年有期徒刑並處罰金。
海南省警察廳官方微博發布提示稱，網遊玩家在遊戲過程中要提高安全防範意識，切莫相信不明身份人員發布的買賣信息，網上交易一定要選擇正規的第三方支付平台進行操作。一旦發現被騙，要及時保存聊天記錄、發布詐騙信息的網頁等證據，並立即向警方報案。同時，希望廣大遊戲玩家不要沉迷網絡遊戲，合理安排遊戲時間，勿要玩物喪志。
新京報記者 羅亦丹 實習生 毛宇 謝碧鷺 編輯 李薇佳 徐超 校對 張彥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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