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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小說改編電影中最風流的東方不敗為何令人難忘?

沒有人生經得起追問,留住人生歡愉的方式,最後都以失敗告終,電影史裡看,唯一架住了追問的是,電影《笑傲江湖》系列中的東方不敗。

《笑傲江湖》三部曲是對金庸小說的一次具有分水嶺意義的改編,雖然原著的人物關係給改得似是而非,最後一部《東方不敗風雲再起》完全脫離原著且不甚成功,但徐克主導的第一部《笑傲江湖》(1990)和程小東導演的《笑傲江湖II:東方不敗》(1992)卻影響深廣,後代武俠改編從中汲取了很多語法和套路,林青霞扮演的武林第一魔頭“東方不敗”更是成為經典形象。

不過重看電影《笑傲江湖》,讓人備感唏噓的一點的是,胡金銓的淡出江湖。一部《笑傲江湖》,掛了六個導演的名字,首席導演是胡金銓,但是胡金銓說,他自己“幾乎沒有拍過什麽”。

胡金銓(1932年4月29日-1997年1月14日),港台武俠電影導演,出生於北京,籍貫河北永年。他是新派武俠電影的先驅人物,將中國傳統的戲曲元素納入電影之中,開創了自己獨特的電影風格,是中國最早具有世界性聲譽的導演之一。

本來,這部電影是徐克為偶像胡金銓籌劃的,徐克早年在得克薩斯讀書的時候研究胡金銓電影,用胡的話說,那時候,他比胡金銓本人更了解胡金銓,所以八十年代末,他力邀胡金銓復出,胡也興致勃勃準備重整旗鼓,可惜的是,兩人很快在電影風格和故事設計上發生爭執,最終導致胡金銓和許鞍華都淡出劇組,而現在的《笑傲江湖》,徒留了不足十幀的胡氏風景,胡金銓喜歡的“權力鬥爭”“歷史政治”主題和結構,基本被江湖情仇置換。

或者說,勝出的是徐克對八九十年代電影市場的判斷,而徐克的判斷,從武俠電影的時代演變路徑看,極為準確,很快,胡金銓武俠被徐克武俠所代替。

徐克替換胡金銓,《龍門客棧》變身《新龍門客棧》,今天回眸變遷,當然挽歌的成分多,尤其徐克這些年的電影表現是越來越差,不過,時代的選擇也不會完全瞎了眼,徐克影響下的武俠新潮很快蔚為壯觀,而在《笑傲江湖II》的示範下,武俠電影也變成了名著改編最自由的試驗田,甚至,有時候我會覺得,沒有1992年版的“東方不敗”,《東成西就》(1993)、《東邪西毒》(1994)的發生可能會晚一點,觀眾接受也不會這麽順利。

來看《笑傲江湖II:東方不敗》

徐克主持編劇的故事接續第一部情節,出於對江湖和師門的雙重幻滅,令狐衝準備和小師妹嶽靈珊等華山派師弟一起赴牛背山歸隱,途中意外遇到一美貌女子,他不知夢幻女郎便是練了葵花寶典後男人變女人的東方不敗,而東方不敗面對江湖男神令狐衝,跟張愛玲初戀似的變得很低很低。

兩人分分合合,江湖又是一番風雲,華山弟子命喪東方不敗,原本被東方不敗囚禁在地牢的任我行則被女兒任盈盈和令狐衝等人救出,電影最後,任我行父女、令狐衝和小師妹等人一起上黑木崖去向東方不敗復仇。

金庸原著中的東方不敗豢養面首面目不清令人厭惡,徐克、程小東版本的東方不敗則征用了當時最美的女人林青霞,編導皆刻意求新,無限浪漫與無厘頭交雜,無限豪邁與無下限鑲拚。任我行等攀上黑木崖復仇,東方不敗根本不將他們放在眼裡,他/她一邊刺繡一邊吟誦,“天下英雄出我輩,一入江湖歲月催,巨集圖霸業談笑中,不勝人生一場醉。”青絲如瀑貌美如花,但又勝券在握氣定神閑,東方不敗是站在美學巔峰的第一邪人,穩穩地坐著天下武功第一的位置,如果不是令狐衝的出現,他/她是無懈可擊的。

他揮揮衣袍,萬線齊發,小小繡花針變成追魂奪命劍,曾經橫行天下武功蓋世的任我行直接被他拍出牆去,但是,眼見令狐衝不顧死活奔針而來,第一魔頭方寸一亂,想起從前令狐衝和她星夜醉酒把臂奏談的歡樂時光,揮袖撥轉繡花針,但是走神刹那竟然讓令狐衝刺中右肩,鮮血噴湧,大魔頭紅衫浴血,心灰意冷。接著一幕就是永垂影史的三分半鍾。

令狐衝用獨孤九劍和東方不敗打鬥,大魔頭心一狠,抓住癡迷令狐衝的情敵任盈盈和嶽靈珊一起跌下懸崖,這一刻估計是華語電影史上銀幕顏值最高的一刻,東方不敗林青霞,關之琳演的任盈盈,李嘉欣男裝出演嶽靈珊,再加上巔峰狀態的李連傑,四個人在空中衣袂飄飄簡直敦煌圖景。

危急時刻柔情無限,程小東這一刻的鏡頭當然不是為了表現死,影壇最美三女神,林青霞一手關之琳,一手李嘉欣,恰似風箏比妍,李連傑追蹤而去,那是君子好逑。四人在空中斷開,令狐衝先抱住任盈盈,然後抽出腰帶卷住小師妹,三人攀住懸崖,同時紅雲般的東方不敗從空中墜落,令狐衝一手拉住腰帶一手飛身接住氣血兩虧的東方不敗,跟所有的愛情橋段一樣,我們總是最後一刻去救最愛的人。

這一刻的東方不敗完全是個女人,令狐衝的負心一劍熄滅了她稱霸中原的決心,她說,“你們這些負心的天下人,何必救我?”而令狐衝也一意要求一個答案,反覆追問:“我只是要問你,那天晚上,和我在一起的是不是你?”

原來,之前有一個晚上,東方不敗和令狐衝兩情相悅之時,為了讓令狐衝永遠記住自己,東方不敗曾經讓自己的愛妾詩詩代替他陪令狐衝一夜。這一夜是電影的高潮,令狐衝和他以為的東方不敗春宵繾綣,臨走他向她允諾,“天亮我回來接你”;而東方不敗一邊想著令狐衝和詩詩的床笫風雲一邊大開殺戒,華山弟子就是在那天晚上齊齊命喪他的葵花手;同時,剛愎自用的任我行率領苗人和舊部踏上復仇之路。所以,黑木崖上再見東方不敗,令狐衝的第一疑問就是:那天晚上,是不是你?

是不是你啊?令狐衝怎麽也不願相信面前這個燦若桃花的女人會是天下聞風喪膽的魔頭。第一次邂逅東方不敗,那是令狐衝生命中最最最美好的回憶。當天其實是東方不敗在江河中練葵花神功,他呼風喚雨飛沙走石,他的容貌已經美豔非凡,但嗓音還沒進階到女性。所以,見到不識泰山的令狐衝當他弱女子,他就一句話也沒說,讓令狐衝誤會他是扶桑人。東方不敗倒掉了令狐衝的酒喂魚,令狐衝大急,東方不敗隨即解下身上的酒葫蘆拋給令狐衝。這一段拍得漂亮至極,可算電影中“醉生”的頂級表達。

令狐衝接過東方不敗的酒葫蘆,這個葫蘆比他自己的葫蘆要小幾號,暗示了兩人的性別同和異。令狐衝拔開酒塞子,聞了一下馬上喜形於色,一口下去,一聲“好酒”,從水中躍起,直接在空中轉了四圈又躍回水中,“烈、純、香、醺,四品皆全”,好酒好人好時光,令狐衝喝了兩口又把葫蘆拋回給東方不敗,東方不敗跟著暢飲,令狐衝完全看呆了,乖乖隆地凍,這麽美那麽帥!東方不敗隨後潛入水中用傳音入密絕頂內功警示令狐衝,但令狐衝根本沒有把眼前美人酒中知己和絕頂高手聯在一起,他對東方不敗說,不用怕,高手是衝著我來的。他決意保護東方不敗的樣子,應該是大魔頭東方不敗一生中從來沒有領受過的,所以,魔頭留下酒葫蘆給他,直接消失。

前情鋪墊足夠,東方不敗對令狐衝動情也漸次推進,而大魔頭也逐漸在令狐衝無比純潔又無比直男的注視下,從“他”變成了“她”。在令狐衝的目光裡,東方不敗享受身為女人的歡暢,如此,生死一刻面對令狐衝的追問,她說,“我不會告訴你,我要你永遠記住我,一生內疚”,然後她用最後一分力氣,把令狐衝推向崖壁,她自己墜落懸崖,以這種方式,她架住了令狐衝的追問,把那個晚上的謎底變成謎面,永遠地霸佔住令狐衝,也因此,東方不敗最後的面容是歡喜的。像西方黑幫大佬一樣,她死於無法貫徹自己殘忍的法則,但是,她又超越了這些黑幫大佬,因為她以勝利者的姿勢離場,反而掛在崖壁上的兩個情敵任盈盈和嶽靈珊沒有一點歡喜。

在東方不敗的命運中,可以看出小說原著和徐克改編的典型差異,金庸的武俠世界在本質上是古典又溫暖的,正邪分明秩序總能得到修複,但徐克不那麽關心正邪,他的大俠更加追求俗世歡樂但同時也更容易厭世,金庸的大俠會被女人傷害被欲望懲罰,徐克卻讓他的大俠因為欲望而得到生活的獎賞,電影中,欲望飽滿的男男女女都是徐克的寵兒,欲望越多越美麗,欲望越多武功越好級別越高

在《笑傲江湖II:東方不敗》中,主角從前半部的令狐衝轉成後半部的東方不敗,就是這個邏輯的生成,東方不敗的性別成長和欲望覺醒,不僅降低了他的邪惡,還發揚了他的正當性,用劇中的表達,他進軍中原是為受漢人欺負的苗人爭世界,如此,東方不敗撒手墜崖,一邊是他對男性任務的拋棄一邊是她對女性身份的最終確認。

如此個人主義又享樂主義的武俠原則肯定不是胡金銓能認同的,但這種情欲飽滿的武俠毫無疑問更貼合九十年代敘事,而徐克做得特別好的地方是,東方不敗的選擇顯得動人而不傷感,就像《葵花寶典》顯得殘酷又幽默,這讓整部電影流露出一種野性浪漫主義的歡暢,不過絕代高手羅曼蒂克到這個地步,從《笑傲江湖》第一部唱到第二部的“滄海一聲笑”,也就真的豪情只剩“一襟晚照”。

- 版權資訊 -

編輯:黃泓

觀點資料來自

《夜短夢長:毛尖看電影》

圖片來自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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