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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武漢流浪70天,交不起房費被驅逐,我打了四次市長熱線 | 回家的路

我叫吳俊傑,32歲,來自內蒙古烏蘭察布豐鎮市的農村。30歲前賣過家電,開過KTV,但都以失敗告終。這幾年,我過得顛沛流離,靠打零工維持生活,收入微薄。

滯留武漢近70天裡,我天天吃幾毛錢一包的方便麵,甚至有時撿別人不要的便當;手機停機十天,跟家裡聯繫不上;因付不起50塊一天的房費被老闆驅逐,多次撥打市長熱線求助……

這是我人生最悲催的兩個月。

講述/吳俊傑攝影/蔣振東

撰文/銳圖 高一編輯/小為

出品/騰訊新聞

(點擊觀看視頻:滯留武漢70天,他是怎麽生存的?)

除夕夜,我睡在ATM機旁

今年春節前,我從內蒙到湖北黃岡探望哥哥一家,原計劃與哥嫂侄子一家三口,從黃州坐火車回內蒙老家過年。

哥哥提前在網上訂好票,1月21日就到了內蒙。我搶不到直達車,打算先從黃岡去武漢,乘坐動車到北京,再從北京回內蒙。

22日,我在武漢一家七天酒店住下,等待第二天去北京。

23日,我一覺醒來就趕往武昌火車站,但此時封城令已經下達,市內水泄不通,我到站時動車已經開動。就這樣,我被滯留在了武漢,沒想到這一留就是70天。

24日除夕夜,我住的七天酒店停業,服務生把所有客人都請了出來。

我拖著行李箱,在市區遊蕩許久也找不到住處,只好在銀行的自動取款機旁睡了一晚。頭枕著箱子,身上加了兩件舊衣服,夜裡給父母打電話報平安,我怕他們擔心,沒說自己睡在外面。

大年初一,我從江漢路走到江岸區吉慶街,終於找到一家小旅館願意接收我。一晚上50塊,不供餐,房間裡只有一個燒水壺,床正對著廁所,廁所沒有門。

當時我身上就剩400塊錢。

吃剩下的便當,瘦了20斤

一住進旅館,我就被街道社區登記在冊,列入日常檢查名單。

街上的商店大門緊閉,整個城市安靜得讓人心慌,救護車每天在窗外呼嘯而過。除了買吃的,我幾乎不出門。

僅有個別小賣部還在營業,但前門緊閉,隻敢偷偷開後門。

我買了雞蛋和散裝方便麵,幾毛錢一包那種,又找了個小電鍋。我用電鍋煮方便麵,用酒店的熱水壺煮雞蛋,幾乎天天如此。

交了房費、買完方便麵,我身上的錢所剩無幾。有一次吃麵惡心吐了,就點了一份蓋澆飯。這是兩個月期間我點的唯一一份外賣,太美味了!

我還花20塊買了12個饅頭。作為內蒙人,我最想念的就是家鄉的這一口吃食,但放了兩天饅頭就壞了。

2月1日,我撥打了武漢市長熱線,希望住進為外地滯留人員提供的旅館。第二天,熱線回電,登記了我的情況,但沒有後續安排。

一個滯留的外地女生告訴我,申請做社區志願者,就可以吃到免費的便當。我立刻向社區請願,但對方也沒有明確回應。

迫於無奈,我給社區主任打電話,索要工作人員吃剩下的便當,把涼透了飯菜拿回來熱一熱再吃。要不是陷入絕境,誰會願意厚著臉皮要剩飯呢?

好在2月初,2000元的滯留人員救助金發放下來,加上後來補發的1000元,我拿到的政府救助金總額是3000。

2月中旬,我出現發燒症狀,初步判斷是牙齦發炎引起的。社區來做健康登記申報時,主任未把我列入疑似病例。我把自己關在旅館裡不再出門,所幸吃了消炎藥和退燒藥以後症狀好轉了。

兩個多月來,因為缺乏營養,我的體重從150降到130不到,還掉了一顆牙。

交不起房費,老闆把我趕出了旅館

很快,瑞祥旅館房費到期,老闆考慮到特殊情況,隻叮囑我日後把房費補上。但拖欠時間長了,旅館老闆又開始頻繁索要房費,無果後就扣押了我的身份證。

老闆的處境我是能理解的,他並不富裕,再說欠債還錢也天經地義。但我能做的只有打欠條。

當時微信零錢裡只有380元,是一個陌生網友給我的轉账紅包。

旅館老闆想拿走手機做抵押,我只得轉給他300元,留了80元生活費。他告訴我,2天之內要房費湊齊,不然要把我趕出旅館。

那幾天我戰戰兢兢,身在疫情暴風眼又居無定所,感到非常無助、絕望。

3月19日,我下樓谘詢執勤人員武漢何時能解封,又遇到了旅館老闆。老闆問我這幾天借到錢了嗎,我如實回答沒有,希望繼續寫借條,求他讓我住下來。

老闆大怒,上午10點,他把我趕出了旅館和小區。

打市長熱線,遇到好心人

再次流落街頭,我又想起打市長熱線,無奈手機欠費停機。我撥打10001,向電信人工客服說明我的情況,後者給我開通了接打電話的權限,僅24小時有效。

打通市長熱線後,下午1點街道就給來電,隻給我了另一個求助機構的電話。我餓著肚子,拖著行李在街上漫無目的地走。

路過吉慶民俗街一個叫“明明老字號”的大排檔,老闆見我拖著行李箱,就將我請到店裡,安慰鼓勵我,甚至說,“他們不管你我管你!”

老闆姓朱,他給我做了蛋炒飯,燒了一條魚,這是滯留武漢以來我吃得最好的一頓飯。他還給我買了一些麵包和水果。

生活的窘迫、陌生人的善意、遭受的非議,令我百感交集,我怎麽也不會想到會過上這樣飄零、朝不保夕的日子。我後悔來到武漢,擔心再也回不去家鄉。

想到年邁的父母,我不禁落下淚來。哥嫂家中也不富裕,幾年前哥哥在工廠工作時左手被電擊致殘,自己的小家也是艱難維持,我實在不好開口去要錢。

一直等到晚上8點半,一名社區警官幫我跟旅店老闆進行協調,老闆答應讓我接著住。我很感激,給社區的工作人員發微信,願意以站崗、搬貨換一個容身之所。

滯留外地人相互取暖,討論如何“逃離”武漢

我身邊滯留武漢的外地人還有不少,通過微博、微信群,大家每天都在分享自己的心酸經歷。有睡在車裡兩個月的、有得輕度抑鬱症的、有被親戚趕出來的……

我還算幸運,身邊有一些滯留的外地人還沒拿到救助金。

3月22日,武漢宣布4月8日迎來解封,我所在的“滯留武漢的外地人員3號群”有400多人,大家不再訴苦,轉而討論如何“逃離”武漢。

“問一下武漢現在火車站可以離開嗎?”

“我從東西湖區柏泉收費站出了武漢!”

“琴台收費站,只需要接收證明或者省內復工證明加綠碼就可以放行了,有車的抓緊時間!”

……

3月底,陸續有人進群退群。順利返回老家的朋友曬攻略,有車的招呼順路的一起出發,還有人自發成立車隊,護送滯留人員出武漢。

回湖北黃岡的哥哥家是最好的選擇。我每天都在打聽政策,但沒有居住證明,黃岡不能接收我。內蒙暫不接收從武漢出來的人,我只能等4月8日武漢全面解封,再想辦法。

這兩天,武漢市內逐步恢復正常,許多商場、早餐店開始營業,街上越來越有生氣。前些天,社區給我免費發了一條魚,我用小剪刀把魚收拾乾淨,在電鍋裡煮著吃了兩頓,有點荒野求生的味道。

3月29日,一個姓蔣的武漢朋友得知我的遭遇,開車30公里送來方便麵和麵包,還給我交了話費。

等到可以出城了,我最想做的一件事就是吃上一頓大饅頭,再回黃崗找工作,踏踏實實找一份安穩的工作。

(以上涉及人物均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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