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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京輝:“先鋒”,就是不做井底之蛙

俄羅斯副總理塔季揚娜·戈利科娃為孟京輝(左)頒發普希金獎章。張妮攝

【環球時報記者 張妮】20年前,在話劇《一個無政府主義者的意外死亡》中,陳建斌扮演的瘋子說:“我一直看不上那幫先鋒派,舞台上擺一堆破紙盒子,說廢品站不是廢品站……根本就是現實主義功力不夠,上這來嘩眾取寵……”外界認為,這是“先鋒派”戲劇導演孟京輝借此揶揄評論界對自己的質疑。孟京輝對這種說法不置可否,最近現身俄羅斯駐華使館的他在接受《環球時報》記者專訪時說,“前進的路線上,有各種各樣的聲音和風景,也有各種各樣的影子,很正常,不要在乎就行了。”慢慢地,孟京輝的“先鋒”藝術被更多觀眾接納,並收獲更多國際認可。10月30日,正在中國訪問的俄羅斯副總理塔季揚娜·戈利科娃為孟京輝頒發俄羅斯國家級獎章——普希金獎章,並表示,通過孟京輝的努力,中國觀眾得以更深入地了解俄羅斯經典和現代的戲劇傑作。“俄羅斯文學和文化在我的知識譜系中佔有相當重要的比例,”孟京輝說,“我願意懷著對世界文化遺產的敬畏和熱愛,在創作中與之對話,讓這種致敬的光芒投向觀眾的內心,踐行文化理解和交流的最終意義。”53歲的孟京輝言語間透著一種單純和執著,他認為自己的心理年齡也就30多歲。“選擇戲劇,就變得年輕了。”

契訶夫所有的劇作,我都不敢碰

環球時報:此次獲得“普希金獎章”您有什麽感想?為什麽您對俄羅斯戲劇有所偏愛?如果推薦一部自己導演的中國戲劇到俄羅斯,您會選擇哪一部?為什麽?

孟京輝:獲得這個獎章,我挺高興,也很意外。這個獎項不僅是對我個人的肯定,同時屬於那些偉大的文化作品,屬於不同民族的觀眾。這個獎也是榮譽和使命的象徵,近年來,中俄兩國的文化交流不斷加深。我剛從烏鎮戲劇節回來。烏鎮戲劇節這幾年邀請了很多俄羅斯劇團,把俄羅斯的作品帶到中國。我們未來也會把更多中國作品帶到俄羅斯。中國戲劇受俄羅斯影響很大。樣板戲之前的一段時間,我們跟蘇聯老大哥學了很多東西,中央戲劇學院學的很多是俄羅斯的表演體系。我在上中學和大學時,也受到俄羅斯文化的很大影響。從普希金、馬雅可夫斯基到布爾加科夫,從契訶夫、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到梅耶霍德,這些文學藝術大師一直是我崇拜的偶像、學習的導師、創作的源泉。我導演過幾部俄羅斯話劇,比如,馬雅可夫斯基的《臭蟲》、布爾加科夫的《不祥的蛋》、艾德曼的《自殺者》等。《安娜·卡列尼娜》也特別好,雖然我現在還沒有想到該怎麽做。還有像契訶夫所有的劇作,我都不敢碰。可能再過十年,能更深刻地理解契訶夫後,我才能在創作中與之對話。如果推薦一部自己導演的話劇到俄羅斯,我就推薦《茶館》。因為它既有老舍先生巨集大的人文關懷,也可以看出中國年輕的藝術創作者想要表達自己的願望,同時可以看到很多當代素材的表現手法,它是在國際語境下發言的。

環球時報:莫斯科觀眾進劇院的人數和次數比中國高很多。在藝術欣賞方面,中國需要向俄羅斯借鑒什麽?

孟京輝:我覺得最重要的是教育,這次烏鎮戲劇節上,有一個孩子們表演的中英雙語版《山海經》,演得好極了!我就想,美學教育、戲劇教育應該從小學開始,一直貫穿中學、大學。如果是這樣,就不會涉及到看完一個戲,看沒看懂的問題了。他會說,這個戲哪點觸動我了,它表現了社會生活的哪些方面,我的審美體系是什麽樣的。這就特別有意思了。戲劇教育比其他美學教育更完整,比如,它比較重視合作性,即使你在演一個人的獨角戲,也要跟燈光、音響、舞美等各方面配合。戲劇不管展示歷史還是未來,都是用當下的方式、只在此時此刻做。這就讓所有人必須切切實實地關心現在。再有,戲劇藝術從具象到抽象,再從抽象到具象,不斷變化,對人的大腦刺激、對獨立思考等特別有幫助。所以,中國應該從藝術教育上多入手。

《戀愛的犀牛》具備一種時代精神

環球時報:您被稱為“戲劇狂人”,為什麽戲劇讓您如此瘋狂?

孟京輝:乾話劇就是因為我乾不了別的。我上學時就喜歡上話劇了。剛開始是喜歡,願意跟它發生聯繫,最後你就愛上它了。當你愛上一個事情的時候,就願意把自己所有的東西都給它,不是說你要從它那拿東西。當你給它的時候,就發現它反饋給你的東西更多。然後,你就繼續愛,它就繼續反饋你,你就變得更有力量,特別舒服。我願意在戲劇裡面玩兒,願意在戲劇裡有事兒乾,讓生活變得更美更好一點。

環球時報:提到您的名字,大家首先會和“先鋒”“實驗”這些標簽聯繫在一起。到底什麽是“先鋒”?

孟京輝:大家說一個導演“先鋒”,總比說“落後”好多了。先鋒是一個姿態,是一種鞭策,就是讓你一直往前走,而不是做因循守舊的井底之蛙,在那兒維持故步自封的狀態。它會不斷地讓你覺得好像有新的東西在內心湧動,不斷地有屬於這個時代、這個社會的一種激情的東西澎湃在你心裡。與整個宇宙、整個精神世界比起來,人真的很渺小。所以,人得有一種對未知的敬畏,對不確定的這種確定。未來的路挺長,你得活到老、學到老吧。

環球時報:《戀愛的犀牛》被認為創造了當代中國實驗戲劇的奇跡。為什麽它能獲得藝術和商業的雙重成功?

孟京輝:因為這個劇本寫得好,不是我導得好,讓別的導演導這個劇,可能也一樣好。《戀愛的犀牛》不是談論愛情的戲,它是談論堅持,談論自我認知,談論一個人和另一個人的關係。它比較抽象,如果你要排得特別具體,可能喪失了它廣闊的意義。這個劇本具備了一種時代精神,就是不斷堅持,不斷進步,探索自己的內心,而不理睬世界給他的虛幻的圖景,就堅守自己最初的信念。

能被好好講述的故事,都不是好故事

環球時報:據說您崇尚德國戲劇家布萊希特的一句話:“能被好好講述的故事都不是好故事”。如何理解這句話?

孟京輝:實際上這句話是面對觀眾說的。一般觀眾欣賞一部戲,首先是在故事層面,第二層面是情感層面,第三個層面是審美和形式感的層面。樓下老大媽都會知道這部戲是講誰把誰殺了,誰跟誰談戀愛等,這是故事層面的東西。但故事層面背後是情感,比如,她瘋狂地愛上了他,就加入了強烈的情感。最後一個最重要的層面就是怎麽表達。你是用現代舞的形式,還是用很緩慢的歌劇形式?這時就進入美學表達和美學接受的層次。我覺得,布萊希特的意思就是說,能好好講述的故事就太一般了。它背後的這些東西隻體現在故事上,太表層。他希望能進入深層,希望從三個、四個甚至五個層面對觀眾進行洗禮,讓他們判斷、浸染、跳出來思索、進行陌生化再造。最後,當他走出劇場時會發現,他已經歷了一個完全不一樣的時空,這多好。

環球時報:中國戲劇與國際頂級戲劇相比處於什麽水準?除了傳統文化,中國的當代藝術包括戲劇,如何在世界上展現文化自信?

孟京輝:好的作品差得不多,大部分差挺遠的,比如在表現方法、制度、美學培育等方面,但問題會不斷得到解決,我相信會越來越好。中國傳統戲劇的基因主要根植於說唱文學、地方戲等。西方的戲劇樣式傳到中國有100年了,這100年裡,藝術家們不斷追尋完善,想發展一些東西,現在還在努力中,任重道遠。你要想讓世界了解自己,必須在國際的文化語境下,點出當代人跟傳統、現代的聯繫。中國的當代戲劇首先要反映這個時代的變化,記錄當下人們的精神痕跡,同時對未來有很多希望的醞釀,讓人們在一個紛繁複雜的時代慢慢建立一些自信,讓你在面對社會時,能感覺到一種創作的尊嚴。你在不斷學習的過程中,會發現自己不斷長大,人類也在不斷長大,變得簡單、樸實,充滿善良和愛。最重要的是,在共同的文化語境下,人類得共同進步,這個特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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