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指控“性侵”的遊戲開發者之死

《林中之夜》的作曲家兼開發者霍洛卡·艾歷克（Alec Holowka）於上周末辭世。

在周六下午，艾歷克的妹妹在Twitter上公布了這一消息，但並未提及他的具體死亡原因：“我們盡全力去幫助與支持艾歷克，但在最後，他還是感覺自己失去了太多”。

就在艾歷克過世的前一段時間裡，他正深陷輿論危機的漩渦：被指控“性侵”、虐待，被開發團隊聲明斷絕關係，《林中之夜》遭遇差評轟炸……目前為止，整件事的真相仍未得到確定，我們無法為他的離去定下一個緣由，只能在此盡可能客觀地，向各位陳述有關這件事的事實。

1

指控

《林中之夜》是一款細膩的2D平台冒險遊戲，主題圍繞著心理疾病，質量佳，曾在全球獨立遊戲節上獲得最為重要的塞尤瑪斯·麥克納利獎。

這款遊戲由三人團隊耗時4年做成，其中最重要的成員就是霍洛卡·艾歷克，除了開發工作之外，他還負責《林中之夜》音樂創作——這款遊戲的BGM備受好評。

在Steam上，《林中之夜》的好評率一度在94%以上——直到佐伊的“性侵指控”出現。

今年8月28日，名為佐伊·奎恩（Zoe Quinn）的女獨立遊戲開發者公開一段長文，意圖指控Alec Holowka對她實施了虐待行為。

佐伊的指控內容大概是這樣的：

佐伊和艾歷克曾在網上相識。在一段時間裡，二人相談甚歡，並於商量過後，佐伊決定坐飛機去他家待一段時間，但需要艾歷克支付返程機票——佐伊付不起。

但到了艾歷克的家之後，事情開始變得不對頭。據佐伊所稱，艾歷克不斷貶低她，並把她關在公寓裡，不給家門密碼，並拒絕為佐伊購買回家的機票。有一次，艾歷克僅因為不滿佐伊說“hello”的語氣而衝她大叫了一個小時。

“當我在那邊的時候，他慢慢將我與我生命中的其他人隔離開來，而在我們獨自一人的時候，他就會侮辱我”。

佐伊提到，自己在此前遭到過他人性侵。而艾歷克會因此而責怪她，並不斷重提此事——哪怕是在性行為期間，並且每次提到此事時，他都會變得暴力而刻薄。艾歷克的情緒也並不穩定，有時會扔東西、自殘。

“我花了很多時間躲在浴室裡。我的室友開始害怕，問我是否需要幫忙出去”，佐伊說：“我說是的，而當我離開時，艾歷克幾乎沒有看著我。”

佐伊稱，自己離開後，受到了來自艾歷克的打壓——試圖破壞她在遊戲行業的職業生涯。

在這份指控發出後，遊戲界一片嘩然。此事一度成了各大網站的頭條——“《林中之夜》主創艾歷克被指控性侵”。

但需要說明是，這些標題中的“指控性侵”這一說法並不切實——佐伊在文中的確提到性侵，但實際上指的是她此前的經歷，並非針對艾歷克——不過在大部分人意識到這一點時，“性侵”之名已經早已傳開了。

在此之後，艾歷克陷入千夫所指的境地。《林中之夜》其余二位主創很快發文，表示自己已與艾歷克斷絕關係，而正在開發中的新項目也宣告終止，並推遲《林中之夜》實體版的發布。

“作為一個團隊，我們認真對待這些指控。因此，經過一些痛苦的考慮，我們正在切斷與亞力克的聯繫……過去幾天我們收到了很多電子郵件和消息，經常非常傷心和憤怒。這也是我們的感受。這非常非常艱難。”

2.

佐伊

在這份指控獲得極大反響後，佐伊表示，她收到了很多人的消息，他們均表示自己曾被艾歷克傷害過：“我很抱歉等了這麽久才能挺身而出，但現在無論發生什麽我都不會後悔了”。

在推特上，一位遊戲行業的工作者站出來為佐伊證明這件事的真實性，因為“佐伊在2011或2012年的時候曾和她說過這件事”。

佐伊的朋友也出面表示：“我當時聽說過這些事——這是一個可怕的虐待事件”。

而關於這件事真實性的看法，在社交媒體上則產生了相當大的分歧：一些人選擇了相信佐伊的指控，與之相反的，也有一部分人格外懷疑這個故事，覺得是在胡編亂造，或認為這是佐伊的一次自我炒作。

這份質疑並非憑空出現，大部分是由於，佐伊曾經是臭名昭著的“玩家門”事件的主角。

“玩家門”是一場涉及了女性權益、新聞倫理、網絡暴力、政治正確……等一系列話題的爭議事件，只能用曲折離奇來形容，故在此隻做簡要敘述：

2013年，佐伊發布獨立遊戲《抑鬱自白》，這是一款以文本為主要表達手法的遊戲，主題是抑鬱症，其中部分故事來自於佐伊的自身經歷。在各個遊戲媒體評測中，這款遊戲質量不錯，但玩家們一致給出了差評——《抑鬱自白》的遊戲性實在是太差。也是因此，佐伊開始遭受網絡威脅，而她最終選擇把這些威脅內容公布在網上，因為其中不乏有人針對佐伊“女遊戲製作人”這一身份進行謾罵，這一事件也在網上引發了一場有關“女性權益”“遊戲行業性別歧視”的大規模討論。

2014年，佐伊被前男友爆出醜聞：其前男友聲稱，佐伊曾與五名遊戲相關從業者發生過肉體關係，並列出較為詳細的聊天記錄、照片等作為證據。

由於並不好玩的《抑鬱自白》曾在遊戲媒體口中獲得較高的評價，於是佐伊被網友認為是用身體換了軟文。隨後一名黑客黑客盜了《抑鬱自白》的眾籌账號，捐款人一欄裡赫然是幾位遊戲媒體的記者。另外，佐伊在此前指使黑客攻擊一個女性權益組織網站，致使遭受網絡暴力的證據也被人尋找出來。

在此之後，佐伊迎來了大規模的，無休無止的網絡攻擊：“互聯網花了數個月傳播我的個人信息，向我發送威脅，攻擊任何與我成為朋友的人，打電話給我爸爸並告訴他我是個妓女，把我的裸體照片發給同事，基本上就是一場“獵巫”行動。”

這是佐伊在五年前的經歷，也是她如今被質疑的最大原因。

3

艾歷克

在佐伊發出指控幾天后的2019年8月31日，艾歷克的妹妹發布了艾歷克過世的消息。

艾歷克的妹妹說，艾歷克是“虐待的受害者”，他一直在“與情緒和人格障礙作鬥爭”。而近年來，他也不斷試圖通過治療和藥物糾正自己的疾病：“在內心深處，他是一個只想給人們關心和善良的人。他花了一段時間才弄明白……在過去的幾年裡，通過藥物治療，艾歷克煥然新生——還是原來那個他，但卻不再有任何黑暗。他很平靜，快樂，積極，充滿愛心。顯然，這個過程改變過程很慢，並不完美，但他正在努力改善和適應生活。”

艾歷克的才華是毋庸置疑的。他八歲開始接觸編程，製作過多款遊戲——其中很多BGM也均出自他本人之手。在2007年3月，24歲的艾歷克就獲得了獨立遊戲節的塞尤瑪斯·麥克納利獎大獎。

除此之外，艾歷克也運營著一個名為“每個人都是一團糟”的播客，每期的採訪對象都是有心理疾病的各色人類。

但在艾歷克合作夥伴的口中，艾歷克並非僅此而已。

在Reddit上，《林中之夜》的主創之一斯科特·本森（Scott Benson）在在眾籌網站上更新了一段話，表示佐伊對艾歷克的指控並非毫無依據。

斯科特表示，在開始合作的一段時間後，他發現艾歷克有點不穩定，經常攻擊他身邊的人。並且聽說到他有一些不怎麽穩定的情感關係——但沒說到虐待。

從2015年開始，艾歷克經歷了一個月左右的治療和診斷。他才開始回歸正常，將過去的諸多拋在腦後，不斷進行治療，“老實說，我真的很開心，為這個家夥感到驕傲”。

但即使如此，斯科特也提到，艾歷克本人並沒有否認來自佐伊的指控——而且實際上，對他發出指控的並非只有佐伊一個人。艾歷克的妹妹也承認他傷害了別人，但也說艾歷克在去世前表示，希望佐伊和其他人都能好好的。

“我不打算把事情全部寫出來並逐行分析，但我會說足夠的指控是非常合理的，而且我們已經與其他來源證實了所有這些指控。”斯科特說。

4

尾聲

在事件發生之後，佐伊的推特账號已經不複存在，而其他相關人員大多也都鎖定、注銷了自己的社交账號。

整件事情恐怕已成終局，很難有一個清晰明朗的結果了——佐伊已經從網絡上消失；艾歷克的家人失去了親人；在Steam上，沒有了艾歷克的《林中之夜》遭遇差評；而身在漩渦中心的艾歷克已經再也無法說話了。

關於這片殘局，引發爭議問題實在是太多了——佐伊在5年前的確有“汙點”，是否就可以將她如今的話定性為謊言，媒體的斷章取義，《林中之夜》兩位主創選擇離去，是艾歷克過世的最後一根稻草嗎？艾歷克真的在法律意義上“有罪”嗎？……在這種情況下，任何一個微小的傾向性推測，也會導致網絡輿論的一擁而上，就像艾歷克過世前所經歷的一樣——像一場“獵巫”——巧的是，當年佐伊也說過自己經歷的是“獵巫”。

作為整件事的知情人，斯考特在解釋“艾歷克是如何在幾年內做所有這些事情卻從未公開過？”這一問題的時候，說到：“世界上發生的大多數事情都沒有在互聯網上寫下來”。

事實也是如此，我們目前所能看到的只是在互聯網上的隻言片語，真相或許早已被傳聞，“聽說”，或是謠言所掩藏，到最後，只有罵聲留了下來——

在這幾天內，網民們順著事件發展，先是在艾歷克的账號下留下“強姦犯”“垃圾”的指控，緊接著又去攻擊佐伊是“騙子”“婊子”，如今能扯上關係的账號基本上都已經注銷了。罵聲又蔓延到了Steam上——他們開始認為在關鍵時刻拋棄了艾歷克的官方是凶手：

“背叛朋友的感覺如何？”

我不知道即將被狩獵的下一個巫女是誰，罵聲又要綿延到何處。對這件事的最好評價，或許就是艾歷克妹妹所說的一句話：“不要以我們的悲傷為借口去攻擊他人，多出去走走，從源頭預防這樣的事，照顧好身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