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佳瑋：納達爾，33歲，第19個大滿貫，“我們變老了”

拉法·納達爾剛拿到了自己第19個大滿貫，33歲零3個月。

三年前，他年到而立時，眾所周知是生涯低谷：2015和2016，連續兩年沒大滿貫。

2016年夏天，弗朗西斯·羅伊格說納豆當時的心態：

“他幾年前還很懷疑自己能否在30歲時還征戰……如今他告訴我，為了比賽如果需要做手術也沒問題，他希望能堅持到33歲。”

說完那番話後至今，他又拿了三個法網、兩個美網。

在33歲的今年，四大滿貫進了三個決賽，拿了兩個冠軍，新的人生巔峰。

“希望能堅持到33歲。”

納豆先前在蒙特利爾擊敗過梅德韋傑夫：當時第一盤破發之後，就掌握了主動。但俄羅斯少年成長很快。

今天第一盤，梅德韋傑夫一個破發點斷送掉後——反手回球丟分——就把握住了下一次破發機會。198公分的身高，每個球都凌厲無比。他的反手穩定性還不夠，但靠發球+挑球就夠納豆忙的了。納豆試過撩小球引他上網，但梅德韋傑夫沒那麽輕易打死。

納豆是靠加強正手攻擊性，才拿下第一盤的。

然後是第二盤，梅德韋傑夫又是先拿到破發點，然後一個反手沒過網。倆人底線對峙，誰都打不死誰，只能靠上網或非受迫性失誤。

納豆2比0。那時看起來，是他的堅韌贏過了梅德韋傑夫。

然後風雲突變。

第三盤，納豆的雙誤後，梅德韋傑夫把握住了破發機會，然後再用正手製勝球突破了納豆的防守，再一次破發。那時，納豆的防守似乎開始松動了。

第四盤，誰都不給對方破發機會。梅德韋傑夫年輕的體力開始機甲狂潮。他開始更多利用預判，提早移動，調整步伐，主動攻擊，底線擊出深球，將納豆鎖在底線。第四盤，是他耗贏了納豆。

大概那時他也知道了：他小納豆十歲，拚到這個時候了，只要再耗久一點，就是他的優勢。

於是2比2。

於是決勝盤。

梅德韋傑夫一度1比0領先，然後拿到三個破發點。把握住任何一個，他就是2比0領先納豆。美網就在指尖。

那時納豆看去喘得不行。他33歲了，比賽打了四個小時了。對面是個小他十歲、198公分的巨人。怎麽看都是絕境了。

納豆守住了。在第三個破發點時，納豆因為超時丟個一發——我們知道發球的儀式感（整理頭髮、摸短褲，尋找節奏感）對他多重要。

但在這般絕境下，他轟出了一個凶猛的正手。殺手般的精確。於是他狠狠地一揮拳。

那是比賽真正的轉折點。納豆自己一直說，網球是心理的比賽。自己不受情緒影響，讓對手受影響，讓對手遲疑、恐慌、猜測，他就贏了。

大分2比2、小分2比2的第五局，梅德韋傑夫自己的發球局40比0。但納豆一口氣逆轉回來，然後削出了一個優美的反手短球，逼得梅德韋傑夫上前，然後納豆一個反手製勝球。

——那個球很像十年前費德勒常用來調戲他的招式，只是，放短球的常是奶牛，被逼著跑的常是納豆。

實際上，第五盤，納豆很注意用自己的反手削球，去打梅德韋傑夫的反手——第一第二盤，梅德韋傑夫的第一個破發點都是反手丟掉的，他的反手並不太穩，尤其是沒法打出穿越球的時候。

這種“羽毛般的回球，讓對手發不出血氣之勇，用非受迫性失誤磨滅對手心志”的策略，本來是當年奶牛對納豆常用的。

梅德韋傑夫很頑強，一直在熬著比賽。終於比賽接近五小時。終於第五盤第十一局40平。

納豆發球找梅德韋傑夫反手，然後輕輕撩了一個小球，得手。第三個冠軍點。

那時納豆準備發球時的神色，地道的殺手臉。

摸一遍鼻子頭髮。發球找中路。梅德韋傑夫站位過偏，這時橫移晚了，步伐未穩時夠了一個回球，納豆已經側過肩，在醞釀一個招牌上旋了——但回球已經出界。納豆滑躺在地。

2比0領先。被年輕人追平。第五盤兩度被動，又強行扳了回來。4小時50分鐘。第19個大滿貫。33歲。

在美網這個一年裡最後一個大滿貫、大家體力健康都不太好（德約科維奇還被迫退賽了）的秋天舞台。

今年春天，納達爾那位托尼叔叔說了：

現在年輕球員受到太多保護了——我們知道，他從小對納豆進行的是種虐待式教育：無論納豆輸贏，托尼叔叔都要不停挑刺，灌輸負面情緒。當納豆不爽時，他跟納豆說，“你得習慣這種壓力，因為對手比我還要殘忍。”

但三年前開始，托尼叔叔念叨過，他要求納豆稍微放鬆一點，“生活中的一切都是美好的，就接受現實好了。”

連他這樣的冷面鐵腕，都開始對納豆放鬆了——因為以納豆的熱血與自律，已經不再需要托尼叔叔每天吼了。

納豆的媽媽安娜·瑪利亞在《拉法》那本書裡揭過，納豆日常生活中多愁善感、經常憂慮。他不太敢游泳，不太敢飆車，總擔心家裡人出狀況。他最喜歡的，就是一家人整整齊齊——所以他少年時打比賽，總要看看場邊一大家子人，才心情愉快。

因為網球是如此孤獨的運動，是如此依靠心理的運動。穆雷年少時需要媽媽朱莉在場邊。米爾卡永遠不缺席奶牛的比賽。今天場邊的希斯卡，對納豆的意義也是如此。

納豆說他最喜歡的動漫是《龍珠》，最喜歡的角色是悟空——日常敦厚老實好好先生一個，一涉及自己要保護的誰，就變成了冷酷的超級賽亞人。他賽後說，類似今天比賽的艱辛時刻，是他最大的滿足。

悟空18歲那年拿下天下第一比武大賽冠軍、24歲那年變成超級賽亞人、28歲那年大戰沙魯，又七年後大戰布歐……每一次大家都覺得《龍珠》要結束了，但戰鬥永不停止。

——大概這就是所謂，對戰鬥上癮。

納豆已經不需要托尼叔叔耳提面命了。他本身在追求這種戰鬥的樂趣。背後是家庭。前面是勝利。保護與進取，輪番催動。

這或者是他（和奶牛）依然強大的原因。他們經歷過的一切，都在成為他們繼續前進的動力。

今天拿下比賽後，大螢幕播放了他歷來所有19個大滿貫的奪冠時刻。

那時納豆看起來情緒波動極大。他從冷酷的超級賽亞人，又變成了那個熱血青年了。但賽後接受採訪時，他還能笑著說：

“我們某種形式上變老了。”

但之後，他垂下眼睛，說那些艱辛時刻，一下子衝到他的記憶。他想控制情緒，但難以抑製。

30歲時，他說希望堅持到33歲。但33歲了，他還在世界之巔。

1991年，28歲的喬丹說他希望自己再打五年退役。眾所周知，五年之後，喬丹帶公牛拿下72勝總冠軍，剛開始第二個三連冠。

偉大的人物，都會稍微低估一點自己的熱情。

他們總比自己預想的撐得更久。鬥士永不停止。

即便“我們變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