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綺麗紅樓,春夢一場:襲人那些說不出口的心思

作者:張桔子

午夜夢回,睜開眼,只見月色洇在窗紙上,盈盈欲滴。而枕畔的玉菡打著挺響的呼嚕,睡得正香,我卻頭腦清明,再也沒了困意。

我又回到了榮國府,夢裡的怡紅院依然花團錦簇,籠中綠毛鸚鵡嘰嘰喳喳,和小丫頭們鬥嘴,惹來了一片快活的嬉笑。這時突然傳來了寶玉的呼喚:襲人,襲人?然後,我就驚醒了。

靜靜地躺在床榻上,我抹去了眼角的一滴淚。

在萬籟俱寂的春夜裡,往事洶湧而來。

(一)賣身榮國府

那年的冬天極冷,父親生了重病,家事極艱難,無可奈何之下,我被賣身為奴。

記得我臨走前的那個晚上,夜空飄著細碎的雪花,氣象陰寒刺骨。母親流著淚為我整理行裝。

說是行裝,其實就是幾件舊衣,勉強能禦寒而已。

母親泣道:“丫頭,爹娘對不起你。你去了之後,眼裡要有活兒,做事要勤快,有了委屈就忍耐著,啊?”

我心裡十分酸楚,然而並沒有哭,只是重重地點著頭,伸手抹去娘的眼淚。

我賣身的地方是大名鼎鼎的榮國府。

我忐忑不安地跪在一位雍容華貴的老婦人面前,她,就是賈府的老太太史老太君。

在小心對答了幾句之後,她滿意地留下了我,賜名“珍珠”。

我換上了一身新衣服,我的舊衣服自然而然的被扔掉了——那可是娘的針線,留給我的唯一念想。

從此之後,我就丟掉了窮困卻不乏溫暖的過往,丟掉了尊嚴和自由,成了一名富貴人家的小丫鬟,專門伺候老太太。

(二)偷試雲雨情

我處處步步很賣力,心裡眼裡只有一個老太太。大家都笑我有些癡處,可我假裝沒聽到。難道心裡有主子不是做奴才的本分?

後來,我又盡心盡力地服侍了史大姑娘幾年,直至老太太把我給了寶二爺。

那時我已經是老太太名下的一等大丫鬟,每月足足一兩銀子的月錢。

老太太磨牙,可寶二爺更難伺候。

他先是給我改了名字,喚作“花襲人”,出處好像是一句詩:“花氣襲人知晝暖”。

是的,我原本姓花。

可我不喜歡這個刁鑽古怪的名字,聽說老爺也不喜,還為此斥責了寶玉。

不過從此以後,我就不再是“珍珠”,而是“襲人”了。

早就知道,寶玉性情乖僻,他似乎與一般的少爺們不一樣,不僅慣與內帷廝混,對待丫鬟們也不拿主子的款,甚至甘心伏小做低,聽其役使。此外,還喜歡淘氣,最不喜讀書上進。

老爺深惡寶玉之脾性,太太每日裡擔心不已,偏老太太喜歡,行動護著他。

雖然心裡隱隱擔憂,但身為奴才,對主子自然是溫柔和順的,所以寶玉素來很喜歡我,那天,甚至乍著膽子,提出欲與我偷試雲雨。

我沉吟著,電光石火之間,想了很多。

記得初到榮國府的時候,我曾震驚於府裡的富麗。不要說主子們珠光寶氣,就連丫頭仆婦們也是用度不凡。吃的,自然是肥雞大鴨子白米飯。我曾一度欣喜於自己的吃穿,可心情很快便黯然了——我不過是一個奴才,這裡並不是我的安樂窩。

但既然今天讓我撞上了寶玉,也許,這是命運對我的垂憐?我不知道是福是禍,但臨別前娘的眼淚我記得真,我不願自己做了奴才,將來子子孫孫依舊是奴才。

想到這裡,我不禁抬起頭來,對寶玉含羞一笑……

(三)綺麗紅樓

那件事之後,他待我自然與眾不同,而我,現在心裡眼裡又只有一個寶玉。

只是,只是,這一切都是偷偷摸摸,我並沒有明公正道地掙上個身份。

寶玉現在喜歡我是不假,但三年五年之後呢?新鮮勁兒過去了,雖不至於看成馬棚風,但如果他日後得了一個厲害不饒人的媳婦兒,譬如林姑娘,我又該如何自處呢?

況且我名義上還是老太太的人,與寶玉偷試,實在與禮不合。那麽老太太和老爺、太太知道了會怎麽樣?我實在不敢想下去。

一年又一年,大觀園的桃花開了又謝,謝了又開。

原以為就這樣波瀾不驚地過日子,哪知道金釧兒突然跳了井。

金釧兒跳了井,寶玉被斥為在家淫辱母婢,荒疏學業,在外流蕩優伶,結結實實挨了老爺一頓板子。

俗話說,兔死狐悲,我聯想到自己和寶玉的事,不禁心驚肉跳。

我決定冒險向太太進言,孤注一擲。

我的話,果然觸動了太太的心事。

她落了淚,連叫幾聲“我的兒”,囑咐我一定要替她保全寶玉,說保全了寶玉,就是保全了她。

沒過幾天,我的身份便定了下來。每月二兩銀子一吊錢,皆從太太月錢裡勻出來。

雖然沒有過了明路,但太太說,凡是趙姨娘、周姨娘有的,我就有。

從此,我便成了太太的人,而保全寶玉的名節,便是我的職責。

我已經別無選擇。

那年娘病得厲害,哥哥稟告了太太,想接我家去走走。

當我戴著幾枝金釵珠釧,穿著桃紅百子刻絲銀鼠襖子,蔥綠盤金彩繡錦裙,外面穿著青緞灰鼠褂,最外邊套著石青刻絲八團天馬皮褂子,後面跟了幾個仆婦,走進家時,娘已經快不行了。

但娘看見我華麗的穿戴,隆重的排場,自然明白了。她氣息奄奄,卻面露喜色,頭一歪,便放心地走了。

我不禁痛哭失聲。

(四)大夢成空

小時候曾聽老人們說過,人算不如天算。

以前我未經世事,怎麽也不肯相信,總以為憑了對人生的這一腔孤勇,就能心想事成,卻忽略了所謂命運這東西的詭譎。現在想來,真真諷刺。

如晴天霹靂般,賈府被抄家了。

沒想到赫赫揚揚的榮寧二府,由於卷入了政治風波,雖然皇恩浩蕩,但百年基業卻一朝付諸流水。

更雪上加霜的是,寶玉竟懸崖撒手,離家出走了。

後來老爺來書信說,雪地裡遇見寶玉,他披著猩紅的鬥篷,光頭赤足,卻已做了和尚。

太太自然主張放我出去。

那天亦下著鵝毛大雪,哥哥帶我離開了榮國府。

我隻將幾件衣物包了一個小包裹,寒酸得一如我初來榮國府之時。

我挑起馬車的窗簾,不斷回頭,榮國府漸漸遠去,最後融在漫天的飛雪裡了。

好一似食盡鳥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乾淨。

不久我嫁人了,丈夫便是寶玉相契過的優伶蔣玉菡。

原來他已脫了賤籍,又置了房地,家業也算富庶,只是不免為人批點。

想到這裡,我不禁冷笑一聲——襲人,這就是你的命。

我從市井中來,又歸入市井之中。

當年的富貴,不過是一場春夢。

現在夢醒了,我心裡恍恍惚惚,仿佛與過去的人生隔了幾輩子似的不真切。

但是生活還要繼續,我突然悲哀地意識到,那些個繁華熱鬧,那份爭榮誇耀的心,今生真的不會再有了。

【作者簡介】張桔子,山西人。自幼愛讀《紅樓夢》,願與大家一起探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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