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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夢工廠和暴雪回國的導演能讓《薑子牙》封神嗎?

《薑子牙》的國漫工業實驗

本刊記者/隗延章

發於2020.10.5總第967期《中國新聞周刊》

四周是雪地、冰山,薑子牙披著羽毛鬥篷,在湖邊釣魚。他將釣起的魚,又送回水中放生。隨後,鏡頭切換到水面之下,魚在水中變成了一隻冰藍色的鳳凰,從水下一把巨大的石斧旁飛過,穿過水面,飛上天空。

這是動畫電影《薑子牙》中的一幕。早在去年7月,這部電影便引發動漫迷的廣泛關注。那時,《哪吒》上映,影片結尾的彩蛋正是《薑子牙》的預告片。之後隨著《哪吒》爆火,人們對《薑子牙》的期待值也驟然飆高,很多動漫迷期待著,能再看一部類似《哪吒》的作品,也想象著這兩部作品會組成一個“封神宇宙”。

其實,這兩部電影雖然同屬彩條屋影業出品,但劇情並沒有內在勾連,主創團隊也完全不同。《哪吒》的導演餃子是一個個人才華突出,在國產動畫漫長的低谷期中“死磕”過來的人。而《薑子牙》則是由4位導演共同完成的作品,他們中有3人,此前長期在美國動畫工業體系下工作,這次創作中,他們試圖將美國的工業化創作經驗移植到國內的動畫產業。

一個不一樣的神

2016年的一天夜裡,程騰坐在洛杉磯家裡,糾結一件事:不久前,他收到自己的老師、中國傳媒大學教授高薇華的短信,邀請他回國參與製作《薑子牙》。他想回國,又有些捨不得在美國安穩的生活,拿不定主意。

彼時,程騰在美國夢工廠做聯合導演,生活安穩、體面,卻也覺得差點意思。“我想做的偏中國文化的東西,在(夢工廠)的工業體系下,很難釋放出來。”程騰對《中國新聞周刊》說。比如他曾經參與一場情侶坐在房簷賞月的戲的討論,同事都覺得情侶間應該四目相對,但他覺得情侶不看對方看月亮更有意味,這種文化衝突無法解決,很難說服同事。

多年前,遠赴美國南加州大學讀碩士,後又去曾製作出《功夫熊貓》《馴龍高手》等作品的夢工廠工作。但他接到導師高薇華邀請那會兒,國內的動畫產業已顯現崛起之勢:《魁拔》《大魚海棠》等動畫相繼登上院線,《大聖歸來》更是獲得近10億元的票房。

導師提到的“薑子牙”這一題材,他也感興趣。“我是封神迷,薑子牙在《封神演義》中留白很多,可發揮空間大。”程騰對《中國新聞周刊》回憶,“還有就是,哪吒、大聖性格都很鮮明,要麽叛逆,要麽勇敢。但薑子牙沒有那麽強的個性,但有智慧,他成神的道路,其實和普通人更接近一些,覺得這是一個不一樣的、中國的神。”

那天夜裡,程騰拿不定主意是否回國,還有一層原因是為妻子考慮。妻子身體不太好,洛杉磯的生活質量明顯高於北京。最終,還是妻子替他做了決定,要他回國。

程騰回到國內,參與《薑子牙》的創作。

從時間線上來看,《薑子牙》是《封神演義》後傳。故事從封神大戰結束,薑子牙走上封神台那一刻講起。原本,這應該是薑子牙人生的高光時刻,但他在此時犯了一個錯誤,被貶入凡間,陷入人生的迷茫期。在程騰看來,這個階段的薑子牙很像一個“社畜”,做事糾結、瞻前顧後。

此外,相比《封神演義》,《薑子牙》中改編最大的是配角申公豹。程騰看來,申公豹有點類似於當下語境中的“鳳凰男”,有上進心,但由於出身妖怪,怎麽努力,都被“種族歧視”,不被重用。原著中,申公豹是一個幾乎絕對的反面人物。但在動畫《薑子牙》中,團隊為申公豹設計出人物弧光,讓他從一個薑子牙的反對者,最終變成一個理解了薑子牙的人。

程騰也是個糾結的人,也有過漫長的迷茫期。曾經,他在中國傳媒大學學動畫時,學校對學生的評價體系很清晰,他是中傳動畫系最優秀的一批學生。後來,他去了美國,發現在美國的大學裡,評價體系很多元,這一度讓他感到不適和混亂,直到一兩年後才調整好狀態。

借鑒美國動畫工業

程騰回國內前後,他在美國動畫圈工作的朋友李夏、王昕也回到中國,加入《薑子牙》團隊。李夏是他在中國傳媒大學的同學,和他一樣在畢業後去了美國讀碩士,並留下工作。而王昕則比程騰年長很多。王昕90年代去美國讀書,早在2003年3D遊戲剛崛起時,加入當時只有20餘人的暴雪遊戲動畫部,離職回國參與《薑子牙》前,他在暴雪動畫部已經擔任藝術總監。

《薑子牙》團隊一共4位導演,除了海歸程騰、李夏、王昕,還有一位是李煒。李煒是程騰和李夏當年在中國傳媒大學讀書時的老師,曾製作過一個名為《我的師傅薑子牙》的短片,也曾參與《魁拔》《大魚海棠》等動畫的製作。

由於團隊成員擁有中國、美國動畫產業的經歷,製作《薑子牙》的過程中,他們嘗試將中西方的創作模式打通,將美國動畫工業的經驗,移植、融合到國產動畫的創作中。

在中國,一直以來,動畫製作幾乎都是導演中心製。這種方式的好處,是導演對整部影片有絕對的把控,作品往往帶有導演的個人風格。但缺點也存在,首先,團隊中其他人的才華不易體現;其次,一旦導演失手,則會直接導致影片的失敗。而在美國,動畫製作多為製片人中心製,過程中有更多群策群力的色彩。

《薑子牙》團隊試圖採用與美國相似的工作方法。具體來說:動畫由4個導演共同執導,劇本開發階段,則有5位編劇參與故事打磨,故事基調確定之後,分鏡師、剪輯師會參與討論合適的視聽語言。

此外,導演李夏曾在“皮克斯”公司實習。團隊也因此在工作模式上,借鑒了“皮克斯”公司的“倒金字塔”工作模式:導演不再是位於塔尖的絕對領導者,而是位於塔底,服務意味更濃。導演需要收集、平衡大量團隊人員的個人創意,同時保證創作按照既定方向前行。

只不過,根據《薑子牙》團隊的實驗,這種方法並不完全適應當下的中國動畫產業。《薑子牙》前期製作中,使用了“倒金字塔”模式工作,但到了後期,團隊又將工作模式變回了“正金字塔”的導演中心製。“我個人認為在中國目前的大環境下,導演僅僅服務是不夠的,其實也需要領導,而且是強有力的領導和把控。”王昕回憶。

除了在工作模式上嘗試與美國的動畫工業融合外,在具體的視覺實現上,團隊也在想辦法尋找一條既能使用美國技術,又能做出中國本土氣息的方式。3D動畫技術發源於美國,像《功夫熊貓》《馴龍高手》等3D動畫被稱為“美漫”。而2D動畫日本最發達,《海賊王》《火影忍者》、宮崎駿的電影等等被稱為“日漫”。如果只是單純模仿,無論是製作3D動畫,還是2D動畫,都難以找到國產動畫獨特的氣質。

程騰和團隊在製作《薑子牙》時採用的方式,是先用2D手繪的方式,繪製有中國風的動物毛髮、服飾、妝容等素材,再用3D建模技術製作。最終如果效果理想,形成的動畫,既有3D動畫的立體感,也有手繪帶來的中國傳統氣質的特徵。

重建周朝

國內的3D動畫電影寥寥可數。《薑子牙》之前,知名的作品僅有《哪吒》和《大聖歸來》。這兩部電影票房一部接近10億元,一部超過50億元。人們被這兩部動畫吸引,一定程度上,是因為3D特效下動感的人物形象和炫麗的打鬥場面。

這一點上,《薑子牙》這一題材有天然的劣勢。薑子牙是一個瘦高、冷峻,擅長謀略而非打鬥的人物,遠沒有孫悟空、哪吒有動感。“我經常跟程騰討論,就是我們都會擔心薑子牙有點尬,對吧?他不太說話,他也沒啥表情。”王昕對《中國新聞周刊》回憶。

團隊嘗試兩個解決辦法,一是將很多精力,花在設計薑子牙身邊的“四不像”“小九”申公豹等配角與薑子牙的互動。“用這些熱鬧的角色,襯出薑子牙的冷,這樣反而會讓薑子牙在整個電影中顯得最有存在感,他的尬、木訥就變得有意義。”程騰對《中國新聞周刊》說。

另一個辦法,是花精力打磨薑子牙的微表情。“我們會關注細小的魚尾紋這樣的東西,他作為一個成年人,不可誇張的大哭。東亞的電影中,好多酷大叔形象,都是那種靠細微的表演傳遞情感,比如宮崎駿的《紅豬》。”程騰說。

薑子牙人物形象,團隊設計過123個版本,“有魔改的版本,有把薑子牙做得很誇張的版本,也有特別寫實,像歷史正傳的版本,還做過很風騷、很屌絲的薑子牙,最後找的版本,是我們覺得一個最好的平衡。”

薑子牙所處的歷史背景是商周交疊時期,這一時期的建築記載極少。而如果使用唐、宋、元、明、清的古建築風格,又會導致明顯的穿幫。

實際上,在原著《封神演義》中,生於明代的小說家許仲琳也沒能解決穿幫的問題。作家六神磊磊,曾經專門撰文梳理其中大量的穿幫細節:生於商朝的紂王、容丞相,寫了1700年後唐朝才出現的七言律詩;雷震子的兒子唱的歌曲中有《離騷》中的句子,而屈原要在800年後才出生;李靖的官職是陳塘關總兵,但總兵是2500年後的明朝才出現的官職。

“觀眾不知道那會兒世界長什麽樣,但他特別知道不長什麽樣。所以既要充滿想象力,又要很可信。”程騰說,他們用遺跡中的建築痕跡,給團隊負責製作建築的人員參考,也專門請了山東臨淄的專家,去研究薑子牙墓穴的遺址。

對於大量古籍、文獻中沒有的場景,團隊還原時,會盡量貼合時代背景去想象。比如:王宮須彌座設計得相對簡單,但底座較高、突顯王室地位;宮殿的柱子設計得較粗,從而體現氣派,涉及的圖騰紋飾也參考當年的文物。

原本,這部影片歷經4年製作後,定於今年春節檔上映,但由於疫情,推遲到了今年國慶檔。在官方發布的多款海報中,時常能看到這樣一句話“太公歸來,一戰封神”。某種程度上說,這也是幾位將美國動畫工業經驗帶到國內的導演們,對自己的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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