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寵物盲盒”背後：低價貓狗從何而來

“又出現了寵物盲盒”。2021年5月11日，有網友發現蘇州中通快遞站有三十餘個寵物盲盒，令人心痛的是，快遞盒散發著臭味，其中21隻貓狗已死亡，其余貓狗也各自患病。

早在5月3日，成都已發現160余個寵物盲盒，引發公眾熱議，隨後成都市郵政管理局就中通快遞兩家涉事公司進行處罰，沒想到，幾天后，寵物盲盒又在蘇州中通出現。

蘇州市郵政管理局當天通報原因，該批違規快遞被拒收，本應5月8號從成都轉運站部退回寄件人，錯發到了蘇州轉運站部。據悉，三十多隻小貓小狗在快遞盒裡至少關了六天時間，沒吃沒喝，大量死亡。

據蘇州市小動物保護協會透露，活下來的九狗一貓都送往寵物醫院，經檢查，九隻狗均患有犬瘟或細小（烈性傳染病），甚至疊加感染。截至發稿，僅有七隻小狗存活。

這些盲盒裡的小貓小狗究竟從哪裡來？為什麽身上都染了病？一位多年從事寵物繁殖的業內人員向南方周末透露，“出現這個情況，我們（業內）見怪不怪，主要是不做防疫，胡亂搭配，用低廉的運輸方式去運輸活體。”

南方周末採訪發現，在平台流量的加持下，這些低價寵物迎合了人們買寵物的獵奇心理，但其中大量低價寵物來自工廠化繁育的貓場、狗場，還有一部分是被狗販子收集的土狗，這些動物大多生存環境惡劣，未進行相應防疫措施，並且可能存在近親交配等問題。寵物盲盒交易背後，還存在更多令人擔憂的問題。

蘇州市郵政管理局通報：發現快件13件三十餘只動物，其中21只動物死亡。（人民視覺/圖）

“明顯沒有做防疫”

2021年5月13日，成都寵物盲盒救助已有10天，成都愛之家動物救助中心負責人陳運蓮告訴南方周末，當時解救下來的一百餘隻貓狗，每天都有死亡的情況。

據悉，在解救之初，愛之家就對寵物貓狗進行了高傳染病的檢測，他們發現，盲盒中存活的寵物大都帶有犬瘟和細小等高傳染性的疾病，若不及時進行治療，幼年貓狗極難存活。此外，疾病有潛伏期，也存在當時沒有檢測出來，後期發病的情況。也有盲盒購買者反饋，盲盒寵物大多表現出上吐下瀉的症狀，出現“星期狗”“星期貓”（七天左右生病）的問題。

為何這些貓狗如此多病？經營犬舍多年的陳冠群認為，“明顯沒有做防疫，而且它這個價格也注定了不可能去做防疫”。陳冠群算了一筆账：僅僅疫苗的基本成本，每隻狗就要兩百塊錢，還不包括體內與體外的驅蟲，以及動物成長到2個半月到3個月期間所花費的飼養成本與人力成本。

據介紹，所有寵物疫苗種類都包含犬瘟熱與犬細小病毒兩種最具傳染性的病毒。陳冠群給自家繁殖飼養的柴犬打的是美國輝瑞旗下的四聯疫苗，一針的價格在80-100元，主要防治犬瘟熱、犬細小、犬副流感、犬腺病毒，此外還有二聯、六聯疫苗。

此外，運輸環境的惡劣也是盲盒內寵物染病與死亡的重要原因。

通過專業的運輸公司進行寵物運輸，會有完善的保溫防暑措施，中途會有工作人員進行餵食喂水，但相應的運輸費用則達到350-500元，航空運輸則需要800-1000元。從事發現場環境來看，寵物快遞集中密閉的擺放，不僅嚴重影響動物的生存環境，也為傳染病的擴散提供空間。

多年從事寵物活體行業的黃晶磊告訴南方周末，低價寵物容易生病，也多半“因為飼養環境的問題所導致，這隻狗從賣家手上就有問題，所以要及時出手”。此外，他分析，這些貓貓狗狗在惡劣的環境下運輸，“本身就體弱多病，這時很容易傳染上疾病”。

不受約束的繁殖工廠

2021年5月7日，成都“寵物盲盒”事件中的1一百餘只動物被妥善安置一家救助站裡。（中新社記者 張浪/圖）

目前中國寵物動物繁殖，主要有三種方式，專業貓（狗）舍、個人家庭、貓（狗）場。其中，貓（狗）場主要以工廠化方式繁殖動物，這些動物會被稱為後院狗與後院貓，其繁育方式又稱為後場模式。

據黃晶磊介紹，市面上這些低價貓狗大多是被業內稱為“狗販子”的人搜集而來，或來自狗場與貓場，大量繁育，價格低。他認為，寵物盲盒的出現從本質上來說，是以低價為噱頭做促銷，提高曝光度，提高店鋪銷量，所以手上多是這種低價動物。

“比如說，後場繁殖比較精貴的金吉拉或者馬爾濟斯不可能放進盲盒，但是一些雜交或者品相特別不好的，反正賣不掉，那賺五塊錢也是賺。”黃晶磊認為，也會存在一些農村所飼養的貓狗，“假如去收一隻300塊的泰迪，正好還有一隻小土狗，可能10塊錢就順道給了”。一些農戶家裡有幾隻大黃狗，每年繁殖幾窩，也都十幾塊二十幾塊賣給狗販子。此外，狗販子也會抓一些流浪動物，這樣成本是最低的。

其中，工廠化繁殖的貓狗，尤其容易生病。一位專業從事犬舍工作的老闆告訴南方周末，她所見到的狗場環境極其不佳，小狗被關在養雞場一樣的籠子當中，籠子下面是盛放動物糞便的盤子，“估計好幾天收拾一下，平常喂的是豬飼料”。

2019年6月，也有網友寫了一篇文章，名為《貓繁殖場的真面目有多殘酷》，詳細描寫了貓狗繁殖場內部的飼養情況。其中，為提高繁殖率，動物被過度使用催排卵激素，排泄物無人進行清理，近半數動物眼睛存在明顯炎症。

王浩在哈爾濱多年從事寵物醫療工作，他發現，貓狗在過小的年齡進行繁殖，不合理地頻繁生殖會導致貓狗本身營養不良，對母體以及幼崽的健康產生不良影響。此外，由於從業人員缺乏動物繁殖方面的相關知識與行業約束，也容易出現近親交配的情況，易導致動物失明、肢體殘缺等問題，還有隱形的髖關節問題以及先天性心髒病，“小的時候看不見，看不出來，長大以後你就不知道為什麽它突然就死了。”王浩說。

陳冠群告訴南方周末，正規犬舍相當注重近親交配的問題，“按我們的說法一定要達到2×3的系數以上才能進行搭配，太近的話會有風險”。他所在的犬舍，犬隻都有血統信息，有身份證，上面“爸爸媽媽、爺爺奶奶祖輩三代信息非常清楚”。

陳冠群所在犬捨的狗會通過一些犬種管理機構進行認證，同時進行監管。比如CKU（中愛聯合純種犬文化發展中心），該中心是世界犬業聯盟在中國的成員組織,在全國養犬領域具有很高的權威。該中心依據每隻狗的血統身份證明，當系統登記犬隻信息時顯示近親交配或繁育周期間隔少於六個月時，系統會顯示衝突，生下來的小狗將失去身份證明，不利於之後的售賣。

但這種約束對後場式動物繁殖基地並不適用。目前，動物防疫法僅對動物飼養主體的資格和防疫情況起到規範作用，具體到如何進行動物繁殖並沒有詳細規定。

“生命不是玩具”

近年來，從事流浪動物救助25年的陳運蓮一直呼籲，制定相關動物保護的法律法規，“現有的動物防疫法、電子商務法等相關法律法規，相關部門也要承擔起責任”。

很多正規犬舍、貓舍從業人員也在反對不人道的飼養方式，但黃晶磊經常遇到一種情況，他跟顧客說：“你看我這邊的一隻狗又好又健康，還有售後，價格也合理。”顧客往往會回，“你看網上才500塊錢一隻，300塊錢一隻。”

陳冠群發現，一些人對寵物有好奇心，低價寵物滿足了他們的獵奇，但同時帶來了另一個嚴重問題——被遺棄的流浪動物增多了。“因為價格低，沒有物質基礎的人也可以買，有些人不感興趣了，或者動物患病後就會棄養。”

陳運蓮數次在採訪中提到“生命不是玩具”這一觀點，希望“教育要發揮作用，提高人們素質”，當前生命教育的薄弱，導致部分人缺乏敬畏生命的意識。

南方周末注意到，當前各大電商平台已下架寵物盲盒，仍有許多店鋪以“領養”的名義進行幾十塊的低價寵物售賣。添加多位店鋪老闆微信後，發現其朋友圈放有多隻低價寵物，如拉布拉多、薩摩耶混血只需198元，且目前可以安排發貨。

（應受訪者要求，陳冠群、王浩為化名）

南方周末特約撰稿 周海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