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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步和口腔運動:鍾敬文先生的養生之道

鍾敬文

3月20日,是著名民間文藝學者鍾敬文先生誕辰116周年。重發此文,以示紀念

先生的身體一直很好,精力旺盛,生前還帶著18位博士生研究生及數名訪問學者。離永別的前半個月,還計劃好了要主持二年級博士生學位論文開題報告會。像他這樣超越常人所能、老當益壯地繼續為學科和教育事業發展而建功立業的情況,在世界上也是絕無僅有的。在先生98歲生日的賀壽會上,季羨林先生說:「我可以保證,鍾先生能活120歲。」即便是在先生與病魔搏鬥的時候,我們仍然堅信這個保證。

先生走了,留下了大量的財富,這些財富是我們這些先生的弟子們享用不盡的。本文要談的養生之道,便是先生送給我們的財富之一。

大凡有名望的人,總有一些脾氣或者說是個性,去登門拜訪之前必須打個電話預約,否則貿然造訪,輕則被視為沒有禮貌,重則被拒之門外。鍾敬文先生生前每天要接待許多來訪者,他們中有的事先打過招呼,有的則唐突得很。然而,只要說明來意,鍾先生都會熱情接待。我的一些朋友想去拜訪老人家,問我要履行什麼手續,我說只要輕輕敲敲門就行。

來訪的人中,有的是來討教學問的,有的是來彙報學習心得的,有的是來送自己新近出的書的,有的甚至是來問長壽秘訣的。若是後者,倒不必先生親自作答,我作為先生的弟子,可以道出一二。諸如大事不糊塗,小事糊塗;寬厚待人,善解人意。物質生活中,有飯吃有衣穿即可,做學問則一絲不苟,活到老學到老等等。對一般人而言,這些說說容易,做起來卻十分艱難,而先生的一生就是這樣走過來的,走得這樣坦蕩、執著。

中國人一向講究食補,有些人很想知道先生一日三餐所食何物,所飲何湯,或伴有何種靈丹妙藥。其實,先生吃的很簡單,可謂清茶淡飯。一次陪先生吃飯,問先生想吃什麼,先生詼諧地說:「我是無齒(恥)之徒,欺軟怕硬。」凡是能嚼得爛的食物,先生都吃,不像有些老年人,有種種的忌口。即便在友誼醫院住院期間,先生所食的也主要是醫院做的通常的飯菜,主食是饅頭和水餃,副食為菜蔬或蛋羹。孫中山先生在《建國方略》中,詳述了中西飲食現象的差異,得出結論:「中國人所飲者為清茶,所食者為淡飯,而加以蔬菜豆腐,此等食料,為今日衛生家所考得為最有益於養生者也,故中國窮鄉僻壤之人,飲食不及酒肉者,常多上壽。」鍾先生雖不深居窮鄉僻壤,但飲食為清茶淡飯。成為百歲老人,與此種良好的飲食習慣不無關聯。

除了上面這些帶有根本性的因素之外,鍾先生的生活習慣有兩點我們也應該仿效、學習,但同樣也是很難學到的。

一是早上起來散步,數十年如是。早上空氣好,車少,比較安全。先生出門都帶著拐杖。拐杖時而掛於手腕,時而夾在腰間,拄地的時間則較少。遭遇熟人,他們便會陪先生走上一段,邊走邊談。先生的記憶好得驚人,凡有一面之交,都能記憶猶新。於是話題便從過去交往的經歷談到現在,又伸向未來,從A君說到B君再擴大到C君。臨別時,先生定會托這位熟人捎去一大堆問候的話,問候熟人的熟人。日復一日,年復一年,走在朝霞中的先生成為北師大一道靚麗風景。對此,啟功先生時常津津樂道,四處宣揚。北師大無山無水,但伴隨鍾先生輕盈的步履,北師大校園充溢著靈性。有一天,一位外地來的學生不知從何處得知先生清晨活動的規律,抱著十幾本先生寫的書,俟於先生必經的路口。先生坐在路旁綠色的椅凳上,認認真真在自己寫的書上籤自己的名字。回到家裡,比平日晚了半個多小時。

先生散步的路徑大致是固定的,有時,心血來潮,也會改變行走路線,竟然直奔13樓博士生宿舍。當民俗學專業的博士生們知道先生來「突然襲擊」,便紛紛從床上滾下,穿著睡衣往樓下跑,迎接先生上樓。由此,先生的弟子大多很早起床,不敢懈怠。

當然,散步的時間不盡在早上,春暖花開和秋高氣爽的時節,先生更願意呆在戶外。即便在晚年,也是如此。先生一生愛花,書房裡一年四季鮮花不斷,遍地花卉綠蔭更能激發先生的詩情和靈感。漫步於奇花異草之間,或許還會脫口吟詠十多年前的《看花》詩句:「號作春城語豈誇,世人都喜說山茶。我來正及群芳盛,壯采尤推大麗花。」走過圖書館舊館南邊的花圃,信步來到牛門。牛門的對面,有數家書店,全打8折。先生的弟子常來購書。先生聽說,亦爭當顧客,每次能購回兩三本。先生書房不斷增高的書堆中,有些新書是先生親自選購的。近百歲老人,仍逛書店,委實聞所未聞。

先生的生日正值仲春時節,晚年許多生日都是在公園裡度過的。陶然亭、玉淵潭、香山……在弟子們的簇擁下,先生邁著輕盈的步伐,融入大自然的懷抱,盡情享受春風的撫慰和生日的快樂。他不停地走,不停地吮吸著鮮花綠草的芬芳,不停地回憶往事。在闊別了20年的陶然亭公園,為了尋找陶然亭碑,他幾乎走遍了整個園林;在玉淵潭,他一邊踱著步,一邊用蘸滿清水的粗大毛筆在青石板上龍飛鳳舞;在香山的流觴曲水處,他大談特談休閑文化。對先生來說,散步是最好的休閑。

二是口腔運動。鍾先生學識淵博,又很健談,從古史到逸聞,從名勝古跡到地方物產,從民俗到俗民,從理論到實踐等等,話題極其廣泛。不論年長的還是年少的,只要與先生面對面,就能談出許多共同感興趣的內容,並且談個沒完。先生坐在一張有扶手的靠背椅上,旁邊堆滿了書,置於表層的是先生最近讀過或正在讀的。當來訪者隨手抽出一本翻閱時,先生便會詳細講解此書的內容和作出恰當的評價。於是,從這本到另一本,從中國到外國,知識和睿智在侃侃而談中汩汩湧出。聽者頻頻點頭,仰慕之情油然而生。

我作為先生的弟子,隔三差五要去先生家。有時是為了某一具體的事情,更多的時候沒有明確的目的。先生的弟子們都養成了時常到先生家坐坐的習慣。不論是何種情況,每次談的話題都是新鮮的,即便是同樣的題目,也決不會重複已講授過的內容。談話時間短則半小時,長則兩三小時。很多次,恐先生口腔運動過度,有損身體,便起身告辭,可先生並沒有打住的意思,仍舊滔滔不絕,我不得不又坐下。

先生晚年,提筆手微抖動,書寫不甚便利。因此,其學問和思想的傳輸主要靠口頭語言。口腔運動便成了做學問的一種途徑。先生說,弟子們記,下次弟子們念所記文稿,先生聽而改之,弟子們又記。有時已念至末尾,先生又囑返回前面某頁,指出某處說法不妥,應該改正。在這種邊說、邊念、邊聽、邊記、邊改的過程中,弟子們收穫甚多,終身受益。如此反覆5、6次,一篇文章大體定型。先生晚年仍有著述發表,而且頗豐,依賴的正是口腔運動。

更為劇烈的口腔運動是在課堂上。先生給博士生主講兩門課,「中國民俗史」和「中國民俗學史」。兩課皆由先生親筆擬定講授提綱和閱讀書目。先生手攥提綱,胸有成竹,出口成章。博士生的課,本多以討論為主,但大家都想聽先生講。於是,一堂課從開始到結束,先生都在不停地做口腔運動。先生手邊放著盛滿水的茶杯,可往往講興勃發,全然不顧口乾舌燥。弟子頻頻遞上水,先生難得喝上一口。有時先生拿起茶杯要喝水,講著講著又放下了。弟子們只能乾著急。下了課,茶水依舊是滿滿的。

北師大主樓未拆時,民間文學教研室在主樓6層。先生上午的課總要上到12點半以後,這可急壞了看電梯的阿姨,很多次,阿姨實在等不下去,就關掉電梯回家吃飯去了,先生只好自己走下樓梯。

散步和口腔運動,乃是人人與生俱來的。然而,先生的散步和口腔運動,非同一般。「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 先生所走的,是一條伸展了一個世紀的追求學術真理的心理路程;先生髮出的,是響徹了一百年的廣大人民共同的聲音。這路程還在延續,這聲音將永遠回蕩。

中國藝術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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