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每日人物都芃 編輯鍾十五
新學期尚未開學前，河南西苑小學的最後一位代課老師離開了，但47歲的李曉娟不想離開教師崗位。
李曉娟已從事教師工作近30年。今年2月，她被洛陽市新安縣西苑小學突然辭退，因未簽署勞動合約，李曉娟沒有獲得學校任何額外補償。
3月24日，每日人物就此事與西苑小學負責人取得聯繫，其稱李曉娟屬代課老師，到期辭退為正常情況。未簽勞動合約是因其幫另外一位老師代課，屬於二人之間私下的委託關係，與學校無關。
此前3月19日，每日人物聯繫新安縣教育局，對方稱不知情，並對李曉娟沒有正式編制被西苑小學辭退的遭遇也沒有辦法。新安縣教育局負責教師工作的股長向每日人物表示，現在尚未開學暫時無法掌握具體情況，待開學後可以幫助她尋找新的代課工作。
工資低無社保，未簽合約開學前突遭辭退
2016年8月，44歲的李曉娟從農村老家來到洛陽市新安縣西苑小學工作，擔任一二年級語文教師及班主任。因沒有教師編制，她的身份為代課老師，工資1500元。
入職後，李曉娟與西苑小學一共簽訂了三次為期一學期的勞動合約，但實際工作時間均為一學年。2019年夏，是最後一次合約到期。因新安縣開始嚴格管控代課教師數量，李曉娟無法繼續留下。
此時，李曉娟被告知學校有一位老師因懷孕待產無法上課，詢問她是否願意為懷孕老師代課，但不簽勞動合約，學校領導告訴她“可以先乾著，不見得是多久”。代課工資仍為1500元，外加500元班主任補貼，工資由懷孕老師直接轉账給她，李曉娟答應下來。
3月24日，每日人物向學校負責人求證時，對方表示，代課是懷孕老師自行與李曉娟聯繫，學校未參與其中。
一個多月前的2月2日，西苑小學尚未開學，李曉娟在家中準備新學期網課。此前因懷孕待產的老師突然聯繫李曉娟並讓她與學校領導聯繫。她這才從學校領導處得到回復，“新學期不再需要代課老師”。
就在當天，學校領導讓她與接手老師做了交接工作，並被移出了學校所有工作群。
因沒有簽署勞動合約，此前學校領導也未明確表示代課時間，在即將開學時被辭退，李曉娟有些不知所措。
目前因疫情新安縣各中小學尚未開學，李曉娟無法獲知其他學校的招聘需求。即使有學校需要代課老師，通常也已在假期時確定。
代課教師流動性大，學校需求也不固定。當初和她一起在西苑小學代課的老師慢慢都離開了，“工資太低，但活一點也不少，別人受不了就都走了。”
直到被西苑小學再次辭退，李曉娟發現自己的生活毫無保障。
李曉娟有兩個孩子，大兒子今年將參加高考，小女兒讀四年級。丈夫是貨車司機，每個月掙四千多。春節結束，疫情尚未緩解，丈夫出門找工作，“他不能停下來，現在都指望著他”。
這些年，李曉娟除了工資外沒有任何保障。30年的民辦教育生涯，她的工資雖從1989年的40元到2019年的1500元，都遠低於同期同水準的公辦教師。據她所知，西苑小學的公辦教師工資在三四千元，是她的兩倍多。
同樣學校沒有為她繳納過任何社會保險，她也沒有享受過其他的福利待遇。為了保障生活，她在老家郭窪村還種有幾畝小麥，她不敢荒廢掉，農忙時要經常往返老家乾農活。
近30年民辦教師生涯，轉正機會曾轉給老教師
在來到西苑小學前，李曉娟在老家郭窪村小學做了27年民辦教師。
1989年中學畢業後，16歲初中畢業的李曉娟通過民辦教師招聘成為了村小學的一名教師。工資40元。郭窪村小學也是她的母校。
民辦教師是上世紀五六十年代國家為普及農村小學教育，補充農村基礎教育師資不足所采取的一種特殊教育形式，由學校直接聘用，但不納入教師編制，多集中在農村基層的公立學校，尤以村小學居多。
郭窪村小學沒有和李曉娟簽訂任何合約，“考試通過就直接去了小學，學校安排啥就幹啥，錢也是財政直接打下來的。”
上世紀九十年代末，國務院曾下發文件，提出要在2000年前基本解決民辦教師問題，有計劃地將部分優秀民辦教師轉為公辦教師。
然而，曾在郭家窪小學獲得多次教學表彰的李曉娟，卻錯過了自己轉正機會。“當時自己只知道埋頭乾活，其他的事情就沒想那麽多，轉正機會給當時三四位老民辦教師了。” 李曉娟後來解釋道。
錯過了轉正機會後，李曉娟的民辦教師生涯不再順利，但她並沒有想過離開郭窪村小學。
2004年前後，村級小學開始合並布點，鄰村學生大量流入郭窪村小學，農村小學又開始開設英語課程。李曉娟在擔任語文教學外，承擔起了全校的英語教學工作，“當時的苦和累只有我自己知道，但就算那時候我也沒想過離開”。
但三年後發生的事情，讓她備受打擊。2007年《勞動合約法》通過，郭窪村小學不想與民辦教師簽訂正式合約，李曉娟和其他3位民辦教師在兩天內被清理掉，學校不再留用。這一年，李曉娟34歲。
她和其他老師打算去信訪，學校為避免事情鬧大，安排她們回校繼續教課，用來頂替那些因各種原因無法到崗的正式教師，工資400元。但在此後的各類考核評優中不再出現真實姓名，她們成了“黑頭教師”。
李曉娟不甘心，但為能夠繼續教書她還是接受了這身份。而有些年輕老師選擇了離開，有些則考上了編制，成了正式的公辦教師。李曉娟也曾想過考上編制離開，但因年齡學歷的限制，不符合報考要求，她只能留下等待機會。
期間，李曉娟因教學成績優異，被選中在全鎮範圍內講授示範課。事後，她才知自己被授予了“石井鎮名師”稱號並獲得獎勵，但因是黑頭教師，李曉娟沒能獲得相應榮譽及獎勵。“當時只知道乾活，榮譽什麽的都不是很關心”，至今想起李曉娟還是覺得很委屈。
李曉娟在郭窪村小學的教師生涯，在2016年停止。因郭窪村小學學生人數不斷減少，學校被撤並取消，有編制的教師被鎮中心小學接收，李曉娟這次正式被辭退了。而就在2016年，她還通過自考取得了河南大學大專學歷。
之後，她在西苑小學以代課教師繼續她的教育事業。3年後，她再次面臨失業。
但這樣突然失業，她不甘心。47歲的李曉娟，距離60歲退休還有13年。2013年，李曉娟通過了河南省“原民辦教師身份及教齡認定”，認定教齡為25年。如順利在60歲退休後，她每月可以獲得250元的民辦教師養老補貼。
“現在就像剛進入社會，失去了教師的工作，我不知道自己還能乾些什麽。”自1989年走上教師崗位後，三十年間她沒有從事過其他職業，李曉娟有些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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