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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井荷風是日本的柳永嗎?

“黃金榜上。偶失龍頭望。明代暫遺賢,如何向。未遂風雲便,爭不恣狂蕩。何須論得喪。才子詞人,自是白衣卿相。煙花巷陌,依約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尋訪。且恁偎紅倚翠,風流事、平生暢。青春都一餉。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讀永井荷風的小說時,總會想起這首柳永的《鶴衝天》。這首詞是柳永早年之作,他因為參加科舉考試落榜不第,心中難免失落不甘,所以寫詞進行排解。詞人恃才傲物,後來索性長期流連於坊曲之間以此作為反抗。

這般流連,也可被看作是一種隱逸。大隱隱於市,永井荷風亦是如此。他曾說,“西洋近代思潮像過去一樣使我們昂奮刺激,但首先現在的我們更加厭惡和絕望……我更崇拜那些心性安然、恬淡度日、不慍不怒、頤養天年的中國隱士。在這裡,江戶時代和中國的文學美術又使我感到無限的慰安。”從人生經歷來看,永井荷風與柳永及其肖似,他們同樣選擇了在風月之地“市隱”的生活方式,也同樣從中汲取靈感進行文學創作。煙花巷中,佳人們的一顰一笑引發了無數故事,也觸動著文人的心弦,被他們傾訴於紙上,在傳唱中引發回響。但兩者之間也存在不同之處:被歌伎乞詞換取資助,是柳永落第後的謀生之道,他也並沒有徹底放棄功名之心,歷盡坎坷後還是踏上了仕途;而永井荷風則是出於叛逆、反俗、反戰、懷古的本性,主動接觸下層女子,並醉心於江戶風情的庶民生活。他一生避免朋黨比周,力圖保持清醒獨立的自我,用寫作來拒絕封建倫理道德和軍國主義暴政的干涉,進行消極的藝術抵抗。永井荷風的筆就是他的武器,用來維護自己的信念,也直指明治維新後的日本,對表面西化實則落後、道德至高卻是偽善的社會醜惡現象加以諷刺和批判。同時,他的筆也是他的撫慰,他懷念傳統之美,道盡世態炎涼,雖著眼在秦樓楚館,卻不像柳永那樣濃施予情,而是用世道變遷作為對比鏡像,展現男女交情之際所顯露的複雜人性。

永井荷風

人心本就是複雜的,唯有不回避才能將其看清。正因為對愛與傷害都深有體會,永井荷風才力求在捕捉美的同時去反映真實。在小說中,他塑造的美往往展現於醜惡之中,甚至在同一人物身上也可以美醜交織,隨時轉折互映,也正因此更顯一瞬之真、一時之美的可貴。他的筆因家傳漢學底蘊深厚而富有詩意,又因日本傳統美學影響而走向空寂——畢竟“人間萬事轉頭空”!永井荷風認為,“凡是無常無告無望的,使人無端嗟歎此世只是一夢的,這樣的一切東西,於我都是可親,於我都是可懷。”

雖說煩惱不可避免,永井荷風的態度仍是非常明確的。在他看來,不管命運將人引至何方,個人並不比社會渺小,只要堅持真實做自己,就是遠勝偽善的存在,而真實又往往顯於真情之中,真情則多見於男女之間,所以他選擇直面人欲進行創作。在他筆下,人欲是可以顛覆大眾認知的。無論是愛還是仇恨,更放不下的都是男人,更承擔不起的也都是男人。男人永遠難以忘懷過去,女人則是活在當下,若有機遇便牢牢抓住,隨時能夠放眼未來。良家女子雖多柔弱,也能從命運的打擊中站起來,閱盡滄桑的煙花女子更是不懼命運捉弄,能忍下心中傷痛,再從傷口裡開出花來。

《地獄之花》

作者: [日] 永井荷風

出版社: 雅眾文化/陝西師范大學出版社

出品方: 雅眾文化

譯者: 張達

出版年: 2018-2

不論是在《梅雨時節》中君江最後又一次遇見川島,還是《濹東綺譚》裡作者創作小說《失蹤》男主角與妻子的結合,在性別歧視、看低女性的時代,永井荷風能夠讚美女性、欣賞其堅強的一面,是非常難得的,同時他又能在命運造就的覺醒與堅強中力現自我與人情之美,這一點更為可貴。對於在泥潭中掙扎的婦女來說,世事造化皆可忘懷,能在這樣的女子心中留下痕跡,讓她們上心記住的,必然是動了真情。

電影《濹東綺譚》

而他會用“荷風”這個雅號作為筆名,也是因為十幾歲住院時愛上了一名叫“蓮”的護士,從此選擇自稱“荷風”,守護花朵般美麗的女子。這個跟隨他終生的名字,可謂是他一生所作所為的見證——他所關注的女性,在他人看來,是掙扎在命運泥潭中的下層人物,而在他看來,她們都有著“出淤泥而不染”的光彩,所以怎能不去化身為風、殷勤守護呢?他愛她們,就像愛俳句、狂言、淨琉璃、歌舞伎、浮世繪、草雙子……而這所有的江戶藝術和煙花女子一樣,終會消逝。“大都好物不堅牢,彩雲易散琉璃脆”,唯一挽留的方式只有讓它們在創作中登場,於是,永井荷風選擇“忍把浮名,換了淺酌低唱”——

雖然他最終孤獨謝世於陋巷之中,未能有“眾名姬春風吊柳七”的場景出現,他依然“自是白衣卿相”。

文|徐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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