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樸樹為這部電影,重新唱了《空帆船》

去西藏難不難?不難。但對佟晟嘉導演的紀錄片《大三兒》裡的葉雲來說,這事非常難。

為了能去西藏,他猶豫了很久,做了很多努力。先是金錢上的準備,他拿出自己的全部積蓄不說,還跟相熟的朋友借了6000塊錢。

然後是身體上的準備,他擔心自己的身體會出問題,撐不到西藏,拖累朋友,給朋友帶來麻煩,最後他鼓足勇氣去醫院做了個體檢,證明他的身體沒有問題。

還得有旅伴。他的朋友不多,除了同事,就是幾個在社會上認識的朋友,其中有一位配鏡師,已經自駕去過西藏了,他願意帶葉雲去西藏。

還得有知識儲備。他會上網,手機也用得很熟練,他每天在知乎上,搜各種和西藏有關的答案,怎麽去,有了高反怎麽辦。

然後是心理建設。為了能夠下這個決心,也為了讓朋友相信他的決心,他跟朋友開了沒有八十次會,在飯桌上,在電話裡,在微信上。

猶猶豫豫,反反覆複。這個紀錄片的前半部分,幾乎都在講他的猶豫,但他的猶豫,一點都沒有讓人不耐煩,反而扣人心弦,比凶案更具懸疑性,比查找凶手更引人入勝。這是我在電影世界裡看到的最難以理解但又最驚心動魄的猶豫。

葉雲(大三兒)的日常工作。

因為,他患有侏儒症,身高只有1.1米,除了個子矮之外,腿也有點畸形。他在一間工廠工作,是清潔工,每天拖樓道,清理垃圾,收入不到兩千塊錢。

他的家境也很平凡,父親八十幾歲了,母親早已去世,他的兩個哥哥,也先後因為車禍去世。他和父親相依為命,兩個人住在一套老房子裡,家具都很簡陋。父親負責照顧他的生活起居,每天給他炒菜做飯,他知道父親做飯做得很厭煩了,但他們沒有別的辦法。他沒結婚,沒有女朋友,他的父親考慮的是,一旦自己走了之後,他該怎麽獨立生活。

去西藏不難,加上這些背景之後,去西藏,就變得極為困難了。錢夠不夠,身體出了問題怎麽辦,出了問題會不會給朋友帶來麻煩,還有,周圍人怎麽看待花錢去西藏這事,都是問題。可能因為太難了,對葉雲來說,去西藏就成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他幾乎把這件事上升到人生最大願望的地步。

還好,他沒覺得自己和別人有什麽不一樣,加上,他生活的赤峰,距離東北很近,他基本就是個東北人性格,樂觀、豪爽、幽默。這些事,都可以慢慢解決。

葉雲工作的工廠。在工廠的入口處,寫著“高高興興上班來,平平安安回家去”。

先是借錢。可以看出,張這個嘴,對他來說,其實挺難的,因為,他的朋友也都不像是有錢人,他也挺有自尊,不是個動不動請人幫忙的人,最主要的是這個錢的用途:去西藏。為了去西藏借錢,在他所在的環境裡,顯然是件極為奢侈的事。所以,打電話落實借錢的事時,他先給自己留了退路。

然後檢查身體,查資料。還留了遺書,詳細地交代了一旦出意外之後,要處理的事,包括跟同事借的那6000塊錢,以及同事跟他借的錢。

這個紀錄片,講的就是他去西藏前前後後的事。剪輯很利落,配樂恰到好處,葉雲的旁白質樸爽朗,畫面很用心,但不誇張,沒有渲染赤峰平凡人生活的黯淡,也沒有渲染西藏的壯美,沒有刻意在兩者之間尋找落差。

在路上。葉雲的朋友阿皮開車。

它有點像《內布拉斯加》和《史崔特先生的故事》,生活流的公路片,情節淡淡的,感觸也是淡淡的,戲味來自觀眾的理解力。尤其是《內布拉斯加》,並不戲劇性,但職業演員和臨時招募來的演員松弛而生活化的表演,卻給了它足夠的戲味,還有黑白影像,配樂裡的口琴和吉他,還有荒野、風、寂靜的房子、呆坐在老宅門前的老人們。這些總會出現在佩恩電影中的路途、風和曠野,如此動人,也如此安靜,指向人生那些模糊的答案,那些無解的感慨。

《大三兒》就是如此。所以,我喜歡的倒不是去西藏的段落,而是去西藏之前的猶豫、反覆、內心鬥爭,你也知道他最終還是去了西藏,但這些猶豫反覆,卻是如此動人,如此驚心動魄。一次又一次聚會,

還有他在工廠裡的生活,很多細節,都寫(我知道是拍,只是覺得“寫”更好)得非常好。

比如葉雲和朱朱的友誼,朱朱常常騎著一個小三輪車來來去去,有時候拉著葉雲,葉雲沒敢把自己去西藏的事告訴八十歲老爹,就隻告訴了朱朱,朱朱於是通過手機和網絡,每天監控葉雲的行動,看他到了什麽地方,有沒有遇到什麽麻煩。

後來,因為葉雲出去的時間太久了,實在瞞不過去了,朱朱只好去葉雲家裡,向老爹坦白了他的行蹤,上門的時候,“還提了一隻燒雞”。

葉雲和朋友去了布達拉宮。

工廠裡其他的工人,也都各有性格,各有命運,寥寥幾筆,卻非常逼真。有個喜歡學別人動作的工人,大家都引誘他學別人,引大家一笑,也不是歧視他(大家都一樣,歧視什麽呢),就是覺得那是他的特長,他於是就在那學,大家每次都笑,並不像是照顧他情緒的樣子。

我非常喜歡這些細節。當然,如果光寫這間工廠,這個片子就沒那麽好看了,就是要讓西藏和日常生活互相拉扯,兩條線都不給夠,才會形成一種張力。

但這個故事最大的懸念,不在於有沒有去成西藏,而在於,他從西藏回來之後,該怎麽生活,還能不能適應沉悶的日常。畢竟,人被夢想撞擊過一次,恐怕就不能安然於平凡了。很多人不敢去西藏,或者不敢接近夢想,怕的不是實現夢想有多難,怕的是實現夢想之後就安不下心去過日子了。

但我的擔心是多餘的,片子的最後,他又回到去西藏前的生活裡,每天上班拖地,下班後跟八十多歲的老父親,一起吃飯,一起看電視,電視裡是“天宮二號”發射成功的新聞。這是平凡人的安之若素,安靜自守,沒有惆悵,沒有多餘的憂思。

葉雲和父親的日常生活。

這是一個普通人退場的年代。普通人正在被房價、物價和方方面面的壓迫和控制擊潰,慢慢走出視野,甚至走出生活。權貴則終於成仙成神,成為和普通人隔絕的一個階層,一種物種。在這樣的時代,這樣一個平凡人的故事,彌足珍貴,葉雲或許“無用”,或許平淡,欠缺存在感,他的開朗,在現實的映襯下,也有點尷尬,但他無害。

在珠峰營地,導演佟晟嘉問葉雲:“大家都說是來西藏淨化心靈,你有沒有覺得自己的心靈被淨化?大三兒說:"我感覺我的心靈挺純淨的,稍微淨化淨化就行了。……我不純潔嗎?我不禍害人。”

樸樹為《大三兒》唱了宣傳曲《空帆船》。

一個不害人的平凡人,去了西藏,沒什麽了不起,也未必能改變什麽,但他去過西藏了,在他的天地裡,那是改天換地的大事。

製片人黃旭峰(左)和導演佟晟嘉(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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