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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徵明《草書詩卷》,筆法全仿黃庭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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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徵明是一位各體兼善的書法家,其在世之時,書名便已傾動海內外。在他所擅長的眾多書體中,尤以小楷最為人稱道,且一生都用功於此,一直寫到九十高齡,留傳的作品自然十分豐富。他的行草書傳世作品也不少,並有早、中、晚時期的不同風格,顯示出完整而全面的藝術面貌。但是,其草書作品,尤其是狂草大字作品傳世較少。

與其他書體不同的是,文徵明寫狂草並未終其一生,而僅在其生命的某個階段。在《中國書法全集·明代文徵明卷》中,葛鴻楨先生稱:“文氏四十餘歲始作狂草,至五十一歲所作狂草《八月六日書事秋懷詩草書卷》已可上窺顛素,足與祝允明相頡頏了。後來文氏不再作狂草,令人深為惋惜,並不解其由。”不過文徵明在三十五歲時曾書《賈誼吊屈原賦》,全仿懷素草書,可見其始作狂草的時間比葛先生所說還要略早一些。

但在其五十一歲的草書詩卷之後,確實不再見其所作的大字狂草作品了,也就是說,其創作狂草的時間不過十餘年而已,所留存的傳世書跡則更是少之又少。

無錫市博物館藏文徵明《草書詩卷》,周培源先生舊藏,國家一級文物藏品。紙本。縱二十九點五厘米,橫一百三十三點四厘米。鈐白文“文徵明印”及白文“悟言室印”,另有收藏章兩枚。《中國書法全集·明代文徵明卷》文徵明年表中有著錄。從題款來看,此卷書於正德十四年,即一五一九年,比上海博物館所藏《八月六日書事秋懷詩草書卷》早一年,當時文徵明五十歲。兩件作品創作時間十分相近,整體風貌也十分類同,有些字幾乎如出一轍。

該詩卷抄寫黃庭堅《竹枝》詩兩篇並作識,全文如下:“山谷謫黔南,亦有《竹枝》二篇雲:‘撐崖拄谷蝮蛇愁,入菁扳天猿掉頭;雁門關外不嫌遠,五十三驛是皇州。浮雲一百八盤縈,落日四十九度明;雁門關外莫言遠,四海一家皆弟兄。’又有《夢中作》雲:‘一聲鳥啼花片飛,萬重明妃雪打圍;馬上歌兒那解聽,琵琶應道不如歸。’說者謂其命詞措意,不減夢得。而此顧稱之,若不可及者,豈亦其退托之辭也。

觀此,可以知昔賢不自滿假之意。若其書法之妙,天下自有公論,余複何言。”卷末以山谷體行書款署:“正德十四年,歲在己卯,五月既望。長洲文徵明書。”根據專門研究文徵明的周道振老先生考證,此卷為文徵明見到黃庭堅所寫的草書《劉夢得竹枝七篇》之後所作的跋文,因此卷首有“山谷謫黔南,亦有《竹枝》”之說,並稱“其命詞措意,不減夢得”,而“其書法之妙,天下自有公論,余複何言”。黃庭堅的草書卷縱三十厘米,與本卷基本同高;黃書為草書,文書亦為草書,且仿黃體,這些都足可證明本卷確為黃書之後的跋。

關於文徵明的草書,王世貞在《藝苑卮言》中說:“少年草師懷素,行筆仿蘇、黃、米及《聖教》,晚歲取《聖教》損益之,加以蒼老,遂自成家,惟絕不作草耳。”本卷狂草多用中鋒,筆勢曲屈環繞,線條清瘦明朗,結體疏放空靈,一片奔放流走,確有懷素草書的意味,但其筆法卻全仿黃庭堅。

首先,字形以欹側取勢,縱橫跌宕。幾乎每個字都是傾斜的,如“撐崖”的“撐”字,左邊的提手旁向左傾側得厲害,通過上面“雲”字與下面“崖”字在整個列中重心的右移而達到平衡,奇險中形成參差激蕩之勢。卷中橫畫或傾側朝下,或斜逸向上,豎畫則虯曲不正,通過章法的呼應配合,形成瑰麗跌宕的韻致。

其次,多見長畫短點,峭勁多姿。黃庭堅的草書十分講究作品的抒情性,因此常見誇張的長線條與強烈的點。文徵明此卷亦有明顯的黃氏風格。如“竹”字,簡化為一個長形折筆與兩個點。“二”、“三”、“八”、“不”等字均寫成點的不同排列。“入”字長撇長捺,縱逸成趣。

第三,章法錯落有致,雄放奇肆。有時通過列中各字重心的左右移動來實現整列的平衡,如第二列“竹枝二篇雲撐崖”七字,“竹枝”二字重心左倚,以下五字則重心偏右,但通過“篇”的長撇與“撐”左部的欹側形成呼應,整列似欹反正。也有使整列重心欹側而形成與旁列穿插借讓的情況,如第一列的明顯右斜和第六列的明顯左斜,形成列與列之間的布白,顯得靈動多變。字形的大小變化也十分豐富,故意將筆畫較少的字放大,如“入”、“也”、“之”等,既形成了縱橫開闔的線條,又增加了章法中的布白,相當巧妙。卷末款署的行書就更像黃庭堅了,中宮緊斂,長筆四展,顯得挺拔蒼勁。

文徵明早年隨沈周學畫,沈周的書法是專師山谷的,這對文徵明的學書趣味自然產生了深遠的影響。文徵明學黃山谷,不僅學他的字,還學他的書學思想。黃庭堅認為:“欲學草書,須精真書,知下筆向背,則識草法,草書不難工矣。”(《山谷題跋》卷五),文徵明也說:“古之善書者,必先楷法,漸至行草。”(轉引自黃《中國書法史·元明卷》)。他在《跋祝希哲草書赤壁賦》中雲:“今世觀希哲書,往往賞其草聖之妙;而余尤愛其行楷精絕。蓋楷法既工,則槁草自然合作。若不工楷法,而徒以草聖名世,所謂無本之學也。”所以,文徵明早年不作大字狂草,直到楷法精絕之後才開始寫草書。

從本卷來看,文徵明的草法十分熟練,書寫從容,雖為狂草,然下筆都有規有矩,絕無草率之筆。對文徵明的狂草,歷來溢美之辭也很多。如上海博物館所藏《八月六日書事秋懷詩草書卷》卷後有李登的跋,雲:“文老當盛年時作此書,直逼顛素,視祝京兆未足多羨。豈其神情自適,非若擬仿然耶?竊怪此老胡不終世作此種書,而後來品格翻似不逮,蓋一時神助,不可常也。”葛鴻楨先生在《中國書法全集·明代文徵明卷》中也稱其狂草“上窺顛素,足與祝允明相頡頏”,並認為他此後不再作狂草,很有可能是因他個性謙和,有意謙讓祝允明。但是,草法精妙並不就等於藝術成就高。

細細品味,文徵明的狂草雖體貌與黃庭堅相似,風格豪放,氣勢恢弘,但實際上卻缺乏個性風格。清人吳德旋於《初月樓論書隨筆》中雲:“徵仲晚年學山谷,便一步不敢移動,正苦被吳興籠罩耳。”學前人書學得再好,如果沒有自己的獨特面目,在藝術上全無個性,那麽還是不能被稱為完美的作品。

不僅如此,由於文徵明為人一向以品性端方、循規蹈矩著稱,他在演繹狂草這種十分講求書者性情的書體時,畢竟還是有些力不從心。祝允明個性放浪形骸,不樂拘檢,因此所書狂草在筆法精熟的基礎上有強烈的自我風格,顯得風骨爛漫、天真縱逸。文徵明則不然。他的兒子文嘉在《先君行略》中曾論及其詩,雲:“詩兼法唐、宋,而以溫厚和平為主。或有以格律氣格為論者,公不為動。為文醇雅典則,其謹嚴處一字不苟。”這種溫厚和平、醇雅典則的天性表現到他的書法作品中,即使是狂草這樣的書體形式,也都寫得法度森嚴、中規中矩、一絲不苟。

在本草書詩卷中,我們可以清楚地看到因其書寫過於認真著意而導致的兩個毛病。一是用筆空乏,常有敗筆。清人張照《天瓶齋題跋》雲:“書著意則滯,放意則滑。其神理超妙渾然天成者,落筆之際,誠所謂不及內外及中間也。待詔書不為董香光所重者,正以著處滯而放處滑。”卷中的“入”、“也”、“之”等字,出於章法的需要刻意拉長筆畫,但並非意興所至,所以線條滯澀。“也”的最後一筆,筆畫僵硬,缺乏神采。“之”字的彎曲弧線亦十分生硬,與上下兩字的收筆和起筆都有脫節,意氣不能連貫。“一”字學山谷的橫畫,欲寫出一波三折之妙趣,但似乎略遜力度。“啼”字的豎畫也是明顯的敗筆,為表現虯曲不平而下筆飛動,卻顯得有些浮滑。

他學山谷多用點,但在排列這些點時卻少了一些靈性。如“三”字,上下三個點依次排下,狀如算子。二是情感不足,節奏平淡。通常狂草作品因注重個性情感的抒發,隨著書者情緒的波動,會有明顯的節奏感。但在文徵明的這件作品中,既無墨色枯淡的節奏性的變化,亦無一張一弛的勢態拉伸,全篇前後以同一個節奏同一種面貌示人,顯得平淡無奇。書者既無性情的抒寫,觀者也自然難以有感情的共鳴。

因此,文徵明的狂草雖然用筆、結字、章法都控制得相當穩定和熟練,但由於其個性的關係,畢竟缺少風格,其藝術成就是遠遠不及其小楷其行書的。文徵明在五十一歲寫過《八月六日書事秋懷詩草書卷》後,再也不寫類似的狂草大字作品,實屬有自知之明。儘管如此,因徵明大草並不多見,本草書詩卷又體現了其大草作品的典型風格,故依然彌足珍貴。

釋文:山谷謫黔南,亦有《竹枝》二篇雲:撐崖拄谷蝮蛇愁,入菁扳天猿掉頭;雁門關外不嫌遠, 五十三驛是皇州。浮雲一百八盤縈,落日四十九度明;雁門關外莫言遠,四海一家皆弟兄。又有 《夢中作》雲:一聲鳥啼花片飛,萬重明妃雪打圍;馬上歌兒那解聽,琵琶應道不如歸。說者謂其命詞措意,不減夢得。而此顧稱之,若不可及者,豈亦其退托之辭也。觀此,可以知昔賢不自滿假之意。若其書法之妙,天下自有公論,余複何言。正德十四年,歲在己卯,五月既望。長洲文徵明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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