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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網 | 拚多多未來誰掌控?內部員工:反正之前是黃崢和他師妹說了算

作者:孫宇

編輯:康曉

出品 | 深網·騰訊新聞小滿工作室

40歲的黃崢激流勇退辭任拚多多董事長,讓外界倍感驚愕詫異。

“沒有想象的這麽嚴重,即便放棄1:10的超級投票權,黃崢還是大股東,對公司的控制權不會丟”。一位曾接近黃崢的拚多多人士告訴《深網》,“而好處是,不愛社交的黃崢不用再擔心各種應酬,也進一步減少了在公司日常業務上的時間投入,可以做些自己喜歡的事和思考。”

事實上,自2018年上市黃崢接受騰訊新聞《財約你》視頻採訪後,就很少再出現在公眾面前。

很難說,拚多多創始人的身份給黃崢帶來了多少快樂。拚多多的成功,是黃崢創業能力與智慧的體現,但並非黃崢內心的理想。2018年黃崢接受《財約你》採訪時表示,“財富暴增對他是個負面”。

黃崢的真正理想是成為一位科學家。在昨日發出的股東信裡,這位身家數百億美元的商業天才表示將投入探索生命科學和食品科學,“小時候,老師問我們長大了想做什麽,我和很多人一樣說想成為科學家。而今一晃已過不惑之年了,成不了科學家,但也許有機會成為未來(偉大)的科學家的助理,那也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兒。”

也很難用“喜愛”來形容拚多多員工對老闆黃崢的感受。無論是在公司公開的全員大會,還是日常管理文化中,自上傳達的更多都是壓力和緊迫感。

過去五年多時間,黃崢與眾多“螺絲釘”共同打造出了一台高效運轉的機器:在早已被認為沒有機會的電商領域殺出一條血路,成為和阿里巴巴、京東一掰手腕的超級巨頭;過去的一年裡,拚多多股價更是從30美元飆升至年末的180美元,市值達2000億美元。

在公司治理上,黃崢近於零度情感,上令下行、嚴絲合縫、公司利益至上。

一路狂飆猛進的背後,幾乎沒人能窺探到這龐大帝國的內核,近年來拚多多內部組織架構一直是外界關注的重要話題。據《深網》跟蹤了解,與喜歡頻繁調動手下大將的馬雲、劉強東等其他電商行業大佬不同,拚多多內部組織結構一向穩定。

“沒有了黃崢的拚多多,依然會穩定運行下去。”

拚多多員工陸慶生和葉飛宇對《深網》如此表示,“說了算的一直是阿莊(黃崢)和阿布,核心高管團隊也一直穩定在一隻手到兩隻手(5到10人)之間,幾乎從來沒有變化。”阿布是黃崢浙江大學的校友,最信任的高管之一,很多業務都由她直接負責,但頗為低調,很少公開露面,“典型的工科女生性格”。

唯一為外界熟知的變動來自去年7月,黃崢以全員信的形式表示公司原CTO陳磊(花名土豆)出任CEO,黃本人繼續擔任董事長。陳磊清華畢業,行事風格穩重踏實,勤勤懇懇,已與黃崢共事十三年。

陳磊跟黃崢創業時間最長。倆人同為美國威斯康星大學麥迪遜分校的校友,2007年,黃崢離開Google中國創立歐酷網,陳磊就是這家公司的研發架構工程師。2010年,新遊地公司(拚多多主體上海尋夢遊戲的前身)成立,CTO就是陳磊。這個職位自然被延續到拚多多。

拚多多之前,黃崢名下有樂其、尋夢等多家公司和項目,技術團隊是類似大中台的概念,陳磊作為負責人,幾乎服務了所有公司。

作為CTO,陳磊最大的功績是,主導建設了拚多多的分布式人工智能體系。拚多多財報顯示的技術投入很多都是投入到了這個分布式人工智能體系,這是拚多多起家的核心技術,簡單的說就是能夠把商品更準確的推送給用戶,和阿里巴巴或者騰訊的硬技術不是一個概念。

除了陳磊、阿布以及公開露面較多的達達,拚多多其他高管都鮮有外界信息。

拚多多內部經常陷入兵將互不知的狀況,一位已在拚多多多年的內部人士彭雨對《深網》表示,很難聯繫到不在一個業務線工作的人。

“企業內部沒有大群和相應的辦公軟體,只有同部門的員工才彼此有些聯繫。”拚多多前員工 LeadroyaL在自己的部落格中表示,“大約是2019年6月,部門微信群被責令解散,慢慢民間微信群就消失殆盡,只有非常熟悉的幾個人為了說話方便才會有微信群,一旦被HR發現,就會勒令解散。”

過去幾年裡,這成為了困擾拚多多外部研究者們的重要原因,一些媒體報導甚至弄錯了拚多多團隊重要成員阿布的性別,稱“她為黃崢的師弟”。一般來說,公司的媒介或公關部門可以和企業內部幾乎所有部門搭建聯繫,但在拚多多,很多時候跨部門或跨業務的聯繫會被認為是“不本分”。

“本分”是拚多多最重要的企業文化,簡單理解,就是每個人努力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

所有的重要信息都控制在那“核心管理層”裡,根據拚多多前員工 LeadroyaL在部落格中表示,拚多多很多相關事情都沒有官方通知,由高層轉給主管,主管在群裡粘貼一下高層意見,員工才能知道,“如果這個公告容易引起輿論,公司會選擇口口相傳,最後讓員工慢慢知道。”

葉飛宇、陸慶生也對《深網》證實了以上言論,葉飛宇甚至對《深網》表示,經常通過外界媒體的報導才知道拚多多在做什麽。LeadroyaL將之稱為出口轉內銷,“公司內部發生的事情內部是沒有任何公告的,員工獲取公告的渠道是相互打聽,去脈脈社區裡閑逛。”

黃崢曾多次表示自己的偶像是新加坡國父李光耀和美國科學家本傑明富蘭克林,李光耀執政新加坡31年,帶領這個彈丸之地進入發達國家之列,創造了亞洲的經濟奇跡。這31年中,新加坡輿論受到嚴格管制,這方面與拚多多極其類似,LeadroyaL將這種行為稱之為,“讓員工一心搬磚領工資,這就是本分的奧義吧。”

《晚點》曾報導稱,拚多多上市後第二天晚上,黃崢曾召開全體員工會。開場頭幾個問題是:“上市了會有雙休嗎?”黃崢回答:“沒有。”拚多多員工湯飛則對《深網》表示,黃崢後來曾表示,“(如果)拚多多到了行業第二的位置,就有雙休。”

雙休一直沒有到來,而拚多多依然面臨著激烈的行業競爭:下沉市場紅利逐漸消失,活躍用戶和GMV增長壓力加大;新業務買菜市場短時間內很難見到利潤回報,也面臨美團、滴滴和京東等巨頭競爭;物流業務極兔正在被四通一達封殺;自建支付體系也還在起步階段。

拚多多能找到打開下一個時代之門的鑰匙嗎?這或許是黃崢最重要的思考。黃崢在公開信裡寫到,“我作為創始人,跳脫出來去摸一摸10年後路上的石頭,可能是比較適合的人選。”

穩定而高速旋轉的陀螺

2020年大幕拉開時,拚多多本不是那個被看好的種子選手。京東憑借自營物流的“重優勢”獨步江湖,在疫情期間甚至成為國家郵政局推薦快遞;阿里巴巴在企業數字化上曾經的投入收到回報,菜鳥、支付寶等業態均在幫助中國中小企業重啟方面作出突出貢獻。

與之相比,拚多多在支付物流方面均缺乏核心競爭力,猝然爆發的疫情更是讓其平台上的商戶受到嚴重影響。但當2020年結束時,從資本市場表現看,拚多多卻成為了“贏家”。

當時的財報顯示拚多多已經首次實現季度盈利,營收、年活躍用戶繼續維持高速增長,走出了上市前後曾面臨的商家攻城、山寨質疑等事件的陰霾。

但讓人意料不到的是,2021年開工第一天開始,黃崢與拚多多就麻煩不斷。

1月3日晚,有消息稱拚多多旗下多多買菜一名相關員工,加班至深夜後在回家路上猝死。事件引發外界對拚多多員工高強度工作和壓力的質疑;1月9日,第二起事件接踵而至,一名剛完成轉正面談的拚多多員工譚某林從長沙家中跳下身亡。

連續兩條生命先後離世,這引發了外界對拚多多內部相關機制的激烈討論,包括用工合約、用工時間等的合理性。

1月12日,知乎熱榜上又出現話題:如何看待天才黑客Flanker疑因拒絕做黑客攻擊業務,被拚多多強行辭退,錯失上億股票?話題顯示, 拚多多被爆出在員工即將拿到公司股票時被拚多多開除。早在2020年12月22日,Flanker突然發文,表示被拚多多“逼走”, “我已經不在該司工作,我應得而該司抵賴不給的各種權益已委託律師處理。”

一路高速狂奔、以奮鬥文化著稱的拚多多,被連續置於放大鏡下,遭遇價值觀被質疑的陣痛。

“有更多人會選擇離職嗎?”經歷了系列事件後,已在拚多多多年的葉飛宇依然如此表示,“不會,現在離職損失太大了。”

幾乎同一時間,今年將離開校園的王妍也對《深網》表示,“拚多多為什麽不是一個好選擇?至少從目前來看他們給的待遇是最高的。”王妍甚至進一步強調稱,“300小時,沒什麽,我扛得住,誰在大學的時候還沒幾次通宵呢?再說了,扛不住也可以走啊。”打動王妍的不僅是錢,“拚多多是一家還在往上走的公司,不選擇它難道選擇走下坡路的公司嗎?”

這樣的答案並不令人意外,最初跟隨黃崢創業的元老之一陸慶生就堅定認為,儘管最近拚多多輿論事件頻發,但拚多多根本不需要變化,“拚多多只需要螺絲釘,真金白銀放在這裡,不缺螺絲釘。”

和其他互聯網公司相比,拚多多一向人員穩定,此前極少有關於拚多多離職或裁員的相關消息傳出。相反的是,據《深網》了解,拚多多在招人方面一向秉承非常激進的策略,有獵頭公司和招聘網站相關人士對《深網》表示,“拚多多是一個極好的客戶,挖人、面試、入職,行動非常迅速。”

湯飛對《深網》表示,拚多多高管團隊非常穩定,很少聽到員工在談論高管變動的消息,“也可能是我們本來就接受不到相關的信息。”陸慶生則表示,拚多多現在的高管團隊絕大多數都是從2011年黃崢開始創業就追隨至今的老將,“黃崢有中耳炎,不能坐飛機,那些老員工都知道,但一些新員工卻對此不太熟悉。”

2015年,黃崢開始運營拚好貨。陸慶生對《深網》介紹,拚好貨基本算是現在最火的社區團購雛型,“通過社群發布商品,當時主要是水果的拚團信息,等團人數湊夠,團隊就去採購水果發貨。”先賣出後拿貨,節省成本減少損耗;利用社群力量對信息進行分裂式運營,在流量方面也有獨特優勢。

拚好貨上線後迅速突破日均萬單,一個月後日成交額甚至突破20萬單。此時,國內一些知名生鮮電商日訂單甚至不足其百分之一。問題出現了,這時拚好貨的日正常發貨能力僅為3萬單,即便三班倒連軸轉,也僅可以做到7萬單。在排山倒海的用戶指責中,黃崢選擇上緊發條,招人的同時他把手下所有團隊都扔到了嘉興倉庫,自己也上前線督戰。

據新經濟100人創始人李志剛報導顯示,在處理完所有訂單後黃崢沒有怪任何人,反而指出:我們的模式走對了。

這次走鋼絲一向的行動暴露出直營模式的風險,這支團隊尚不足以應付全產業鏈。

黃崢手下另一個得力乾將阿布則將成熟的拚單模式做成了平台,這家最開始只有20人的新公司拚多多獲得了比拚好貨更快的發展速度,這甚至讓拚好貨的團隊有些沮喪。拚多多離職員工戴德明對《深網》表示,“在當時的一個會議上,拚好貨的高管團隊表示了對拚多多的強烈不滿,因為平台模式無法避免假貨。”

但這些都不重要,拚多多將此前黃崢創業成功的兩大項目電商運營與遊戲進行了完美結合,創意性利用遊戲化思維設計整個購物流程。拚多多一夜爆紅,拚好貨再也跟不上時代。2016年9月,拚好貨與拚多多團隊合並成為新的拚多多,並採用了拚多多的平台模式。

陸慶生對《深網》介紹,“拚好貨和拚多多合並以後,最初的核心團隊都是以拚好貨為主的,因為這個團隊打過仗。”

2017年,拚多多年交易額突破千億,達到這個數字,京東用了10年,淘寶用了5年。2018年7月26日,拚多多成功赴美上市。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在這個層面拚多多已經做到了極致,在阿里巴巴和京東沒有注意到的領域野蠻生長為一個無法撼動的巨石。

此時的拚多多就像一個高速旋轉的陀螺,在保持不倒的同時產生了巨大的凝聚力和向心力。據《深網》了解,拚多多絕大多數高管團隊,都是從黃崢離開谷歌創立電商網站歐酷時就已經開始與其共事。

內部員工陸慶生回憶稱,拚多多的管理關係一直像一張大網,網的中心點就是黃崢,“舉個例子,就像在阿里巴巴,如果蔣凡想和井賢棟溝通業務,也必須要拉一個三人小群,群裡有張勇。在拚多多的每個這樣的臨時小群裡都會有黃崢,有的時候也會把阿布拉進來。”戴德明也對《深網》表示自己所有進行過的跨部門合作都曾進行高級別匯報。

而這批高管團隊幾乎佔據了拚多多全部的上升通道,陸慶生對《深網》表示,“一些其他發展很快的創業公司會隨著公司的發展逐漸完善人才和梯隊建設,並淘汰跟不上時代的老兵。但拚多多的初始團隊除了幾個海歸背景的互聯網精英以外普遍學歷背景不高,而拚多多用的又多是老員工,整個公司都沒有體系化的意識。”

葉飛宇以管培生的身份加入拚多多,“在別的公司比如京東、蘇寧,管培生的意思都是管理崗培養者的意思,但在拚多多,這個身份只是畫餅,我聽說有上千個管培生。”

儘管上升通道幾近關閉,但瘋狂成長的公司總能吸引到一些願意伴隨公司一起成長的年輕人,更何況還有不菲的報酬。“拚多多非常捨得花錢,遠超社會上任何一家互聯網公司。”陸慶生如此介紹拚多多的薪酬水準,“剛剛大學畢業的小孩,努努力就可能拿到40萬以上的年薪,知名大學的畢業生月底薪可以達到一萬五,包吃包住。”

據《時尚先生》報導,跳樓身亡的譚某林大四時收到拚多多的offer,稅前月薪28000元,他去往江蘇省某銀行的同學收入僅有這個數字的1/3。葉飛宇對《深網》介紹,在上海拚多多總部,因為招人越來越多,不得不頻繁調動工位,“有一年,我先後調整5次工位,其中有兩次是所在組整組搬家。”

在《深網》與拚多多員工們的對話過程中,幾乎每一個在職員工都會表示,“不想現在離職的核心原因就是走的損失太大。

拚多多在外部的宣傳語是“拚得多省得多”,在內部鼓舞人心的話語則是“拚得多掙得多”。

數據顯示,拚多多員工總數尚不足萬人,別說距擁有龐大自建物流團隊的京東(超過20萬人)相去甚遠,就是距離以平台模式為主的阿里巴巴(超過11萬人)也有不小差距。把一個員工當兩個甚至更多來用,成為了拚多多追趕的重要手段。

在彭雨的印象裡,拚多多非常愛用剛畢業的學生,“最好沒有家庭,沒有男女朋友,周末不加班也沒有事情做。我入職的第一天,就一直待到凌晨2點才下班,第二天9點就又來公司了。”

當年“996、ICU”的話題引發外界熱議,但在湯飛的眼裡,996根本不算什麽,“拚多多從來都是996,這是在面試時就有明確要求的。而且有相當數量的拚多多部門實行的是超級周制度,隔周休息一天。”陸慶生也對《深網》表示,“拚多多甚至拚好貨自從建立第一天開始,就是每周工作6天的。”

極強的工作強度帶來了超快的用戶增長以及銷售額增長,但另一面,員工能否一直適應這樣瘋狂的工作強度?

當然,隨著黃崢卸任董事長和CEO,拚多多的管理文化也必將產生新的變化。

黃崢在股東信裡寫到,“因為疫情等原因導致的外部環境的劇烈變化,也加速了拚多多內部業務和管理的迭代,催生了、鍛煉了新一代的領導者、管理者,也是時候逐步讓更多的後浪起來塑造屬於他們的拚多多了。”

本分的爭議

黃崢的履歷表裡,唯一一次打工經歷是谷歌。這家標榜自己不作惡的公司卻最終讓黃崢覺得厭煩,因為他必須要將一些瑣碎事項向谷歌創始人拉裡佩奇和謝爾蓋布林匯報,有報導稱他最後一次在谷歌的工作是前往總部對改變搜索結果中顯示漢字字體顏色和大小的決定權申請簽字。

隨後黃崢連續創立電商網站歐酷網、電商運營公司樂其、遊戲公司尋夢,他把段永平一直向他灌輸的“本分”理念作為歐酷企業文化和價值觀的核心,並一直持續到拚多多。《深網》探訪拚多多總部時,很多區域都可以看到被作為標語的“本分”,公司吉祥物多多雞舉的牌子上,印著的詞語也是“本分”。

據自媒體何加鹽報導稱,曾有佔樂其銷售額六成的大客戶向黃崢索要回扣,黃崢拒絕並承受了巨大損失。但陸慶生卻對《深網》表示,或許黃崢是“本分”的,但手下的人可不一定,“拚多多上市前後也有很多商家店鋪也因為冤假錯案被關掉了,這是因為當時的拚多多還不夠成熟,很多高管團隊其實缺乏運營一個大型平台的經驗。”

此前針對平台上的假冒偽劣和山寨產品,黃崢的回應是,“如果就論純假貨的話,我覺得我們平台的比例是不高的,而對於山寨的問題,我認為今天在廣大的人群中,對白牌(生產廠商生產的沒有品牌的商品)是有需求的。”

黃崢曾經還曾在接受《財經》採訪時,回答對於此前微信行銷頻繁違規的看法,“本分是在你的位置上應該幹什麽事。我們希望消費者做更多行銷活動,對一個商業組織而言,這是他的本分。剩下的更多是如何把握行銷觸達的界限問題。

熟悉拚多多歷史的陸慶生對《深網》表示,“(黃崢)說價值觀是本分其實沒有一個標誌性的時間節點,就是在一個會上說做事的標準是本分,但是沒有對本分的具體定義。”

拚多多內部也幾乎沒有人能說出“本分”的具體定義,幾位與《深網》對話的員工紛紛表示,在入職培訓時,“本分”是HR講解的重要內容,但每個員工甚至每個HR對本分的理解都完全不同。

最容易被量化的本分就是工作時間,據彭雨介紹,在拚多多內部,去年完成一個本分的月工作時長是300小時,而在多多買菜,這個數字至少是380。

2019年1月,一次突發事件促成了這樣的本分。20日凌晨,有消息稱拚多多系統出現漏洞,可以無限制領取100元的通用優惠券,隨後大批用戶蜂擁而至,部分禮券被迅速用於購買話費、虛擬貨幣等商品並達成交易,甚至有用戶宣稱已充值超過50萬。凌晨5點左右,該消息從羊毛黨內部群擴散到公開渠道,引發第二輪搶券高潮。一直到當日上午10時許,該漏洞才被拚多多最終修複,所有相關優惠券下架。

拚多多方面將引發此次事件的矛頭指向了“黑產團夥”,根據其最初發布的公告顯示,“有黑灰產團夥通過一個過期的優惠券漏洞盜取數千萬元平台優惠券。”

LeadroyaL表示,這件事只是個導火索,“本以為會讓每個系統都接風控、全盤核查 API、重構代碼等,從技術角度來解決類似問題,但拚多多技術全員開始7*24小時值班。”

無休止的加班並不是促使LeadroyaL離開的主要原因,在部落格中,LeadroyaL認為自己作為人的個體沒有被公司尊重。“我並沒有後悔加入拚多多,每個時代都有其局限性,如果是2020年找工作,我是絕對不會考慮這個地方的。”在LeadroyaL看來,本分已經變成了讓員工超負荷工作的工具。

拚多多上市後,管理越發嚴苛。有拚多多員工在匿名社交平台脈脈上抱怨,“公司有時候是非常不信任員工的。”

和阿里巴巴等公司類似,拚多多在內部也採用了花名制度,大多數人彼此之間隻知花名。陸慶生對《深網》表示,“有的時候部門之間有合作關係,但是彼此之間都不知道真名是什麽。公司召開重要會議時,包括黃崢在內所有的桌子上都是花名。”

在拚多多的員工看來,公司內部信息極不透明。彭雨以及多位拚多多員工均對《深網》表示,“以前拚多多的企業qq上曾有上千人的大群,但後來包括這個大群在內的幾乎所有員工群都被解散。一些單身交友群、球類運動群被逐一解散,群主會收到HR的警告。”LeadroyaL回憶稱,官方給出的解散原因為:“為防止個人信息洩露,解散辦公室的企業QQ群。”

“管住嘴,邁開腿。這就是拚多多想要的員工。”葉飛宇稱。

多年前,財務自由的黃崢離開了谷歌。多年後,黃崢同樣需要考慮,除了高收入和期權鎖定,還需要做什麽來留住優秀員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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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拚多多已實現季度盈利,但很多質疑卻依然圍繞在這個超級巨頭身上。一位資深媒體人對《深網》表示,即便負面纏身,拚多多依然不願意放棄“996”的工作模式,“更準確的說是不能,這幾年雖然拚多多跑的很快,但實際上在電商的幾個重要環節中都受控於人,物流、支付,甚至流量來源,拚多多必須繼續拚‘命‘。”

電商領域,平台、支付、物流三大體系一直是關鍵支柱,阿里巴巴旗下有天貓淘寶、支付寶、菜鳥,京東旗下獨立的重要子公司也有京東物流和京東數科。但對於拚多多來說,除了平台之外,支付、物流幾乎都受控於人。

2019年初,拚多多上線電子面單業務,這被認為是拚多多在物流領域布局的開始。此前,拚多多一直購買菜鳥面單進行使用。去年10月拚多多CEO陳磊曾透露,拚多多日均包裹數超7000萬個,約佔全國三分之一。但和阿里巴巴、京東這樣的物流老手相比,拚多多幾乎等於尚未起步。

此前一直有傳聞稱拚多多將重倉四通一達中的一家,以此進入快遞領域。但隨著最後一家韻達接受了阿里系的投資,拚多多將主要精力放在了盟友極兔快遞上。

公開資料顯示,極兔的創始團隊和早期的投資均來自段永平旗下的OPPO,李傑曾經還是OPPO印尼創始人。極兔快遞2019年9月就開始籌劃布局中國市場,2020年三月正式進入中國市場,僅半年時間,就已覆蓋國內超90%區域。根據國信證券研報,截至2020年8月,極兔日均業務量估計已經超過700萬件。

但與拚多多一樣主打低價策略的極兔正在受到通達系的聯手封殺:7月,圓通顯示圓通禁止全國網點以任何形式代理極兔業務,終端不得為極兔提供代收代派服務; 9月,申通快遞也發出通告,要求其下屬加盟公司不得以任何理由加盟極兔快遞,也不得代理極兔快遞的業務;隨後響應的是韻達快遞,韻達要求下屬加盟公司(含承包區)不得以任何理由、任何形式加盟極兔網絡及承包區;攬派兩端不得以任何理由、任何形式代理極兔快遞業務。

在金融領域,拚多多入局更晚。黃崢曾在財報電話會上稱拚多多不想過早提供金融服務,但時間僅僅不到一年,拚多多就通過入股“付費通”的形式拿下了支付牌照。2020年10月份,多多錢包正式上線。

最新財報顯示,截至2020年底,拚多多年活躍買家數達7.884億,超過阿里巴巴。平台四季度新增5710萬活躍買家,去年累計新增活躍買家規模超2億。同期阿里巴巴年活躍買家數為7.79億,京東為4.72億。

但這也意味著肉眼可見的流量瓶頸已撲面而來,在陸慶生看來,多多買菜是拚多多不得不做的業務,“很顯然,現在拚多多無論是用戶活躍度還是GMV都快瘋長到頭了,如果現在不搞買菜,這個市場被美團和滴滴甚至阿里巴巴、京東教育成熟了,那當增長停滯,股價就會受到很大影響。”

今年年初猝然離世的兩位拚多多員工恰好來自兩個被視為拚多多未來的重要事業部:多多買菜以及多多錢包。

在2020第三季度財報電話會議上,“多多買菜”也是投資者最關注的話題。黃崢曾經解釋稱,買菜業務的模式並不能簡單的解釋為“社區團購”,而是前置倉、拚小站、社區站點等多個形態混存。

但在現階段,買菜並沒有那些複雜形態,沒有任何一家平台建立起了足夠的壁壘,無論是在技術層面還是資本層面。

尹心在去年下半年加入了多多買菜項目組,“每天至少工作14個小時,有時甚至連續30個小時持續工作,有兩個月連一個完整的休息日都沒有。”據其介紹,大多數買菜的員工都從運營崗位調來。在此之前,他們從未嘗試過倉庫值守、搬運蔬菜,甚至在有些時候,他們還要充當派送員跟車送菜。

去年拚多多還首次拿下春晚紅包冠名,這個互動環節一直被視為互聯網公司拉新的重要渠道。但隨著多個事件先後發生,拚多多放棄了這個冠名權。

事實上,無論外界評論如何,拚多多絕不會放緩自己的前進節奏。《晚點》曾報導稱,拚多多對內啟動包括從“11-11-6” 調整為 “9-9-6”的微調,個別部門已發起作息投票。但幾位拚多多員工均對《深網》表示,“可能有相關的動作,但還沒傳達到我們這裡。“

上市後,面對外界對拚多多的質疑,黃崢發布內部信回應:“大家聚在一起是緣分,能遇上拚多多是我們的幸運,要勇於承擔起責任,持續承受質疑甚至冤枉。沒有一個偉大的變革和創造會來得那麽容易,那麽顯而易見。一邊倒的正面不是我們追求的,一邊倒的負面也從來不是真實的拚多多。”這封信的標題是:堅持本分,即使是惡意的攻擊,也要善意的解讀。

當下擺在拚多多面前的兩大難題,是建立和維持員工對企業價值觀的共識,並建立用戶和業務持續增長的通道。

“行業競爭的日益激烈甚至異化讓我意識到這種傳統的以規模和效率為主要導向的競爭是有其不可避免的問題的。要改變就必須在更底層、根本的問題上采取行動,要在核心科技和其基礎理論上尋找答案。雖然拚多多自身還很年輕,還有很厚、很長的雪坡,還有比較長時間的高速增長空間,但如果要確保它10年後的高速高質量發展,那麽有些探索現在已經是正當其時了。”黃崢在股東信裡寫到。

(應被訪者要求,葉飛宇、王妍、陸慶生、彭雨、湯飛、戴德明、尹心等均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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