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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大涼山的“寒門”學子:與“自卑”和解,尋找自己的路

對於過往的經歷,有些人會說這是一種痕跡,擺脫不了的。我自己的想法是不要害怕跟別人談起這些,當我可以很自然的說出這一切的時候,我就真正跨過去了。這種烙印既是財富也是缺憾,正是因為有這種自卑,我才會努力去用成績來證明自己。

文丨新京報記者 陳亞傑

本文4051閱讀6分鐘

“回望過去,求學十六載,彈指一揮間。從祖國大西南的阿普路村小學,到冕寧縣第二中學,再到成都市石室中學,南京大學電子學院,我走了一條很長的路……”

6月17日,南京大學電子學院學生陳時鑫將自己的論文致謝發在小紅書,他用“十星”這個網名,分享自己的學習乾貨和生活點滴。致謝中,他講述了自己通過讀書改變命運的故事。他是初中三年每天騎車12公里走讀,冬天腳上長滿凍瘡的少年郎;也是本科四年獲九次獎學金,直博香港中文大學的學霸。“大涼山娃全獎直博港中文”的話題很快衝上了熱搜。

“十星”取自時鑫的諧音,他在一段文字中寫道,“在西南的丘陵之間,偏僻的鄉村聚落處,燈光暗淡柔軟,每家每戶的燈光匯集起來也照不亮偌大的夜,於是這裡可以看見很多星星。但星星不說話,只在自己的位置上,淡淡發光。”

賣泥鰍的孩子

新京報:你小時候的成長環境是怎樣的?

陳時鑫:我的家鄉在四川大涼山地區的阿普路村,我家就在山腳下,爬上山可以看到縣城的全貌,縣城被山包圍著,山的那邊還是山。

小時候印象比較深的是課余時間去抓泥鰍、摘茶葉、撿蘑菇,然後步行到縣城去賣。一個八九歲的孩子蹲在菜市,賣自己的泥鰍或者蘑菇,賺一兩塊錢,作為自己的零花錢。

那時候我奶奶癱瘓在床,看病借了很多錢,家裡有三個孩子在讀書,也需要錢。小時候的成長環境讓我覺得家裡不富裕,我要自己賺錢,會比較自立。我讀大學時沒問家裡拿錢,自己做家教、勤工儉學、拿獎助學金等賺取生活費。

不過現在家鄉已經和當年不一樣了,縣城裡面也建了很多高樓,感覺每回家鄉一次,家鄉就會陌生一點。

新京報:父母對你的教育是怎樣的?

陳時鑫:我的父母都是初中學歷,不太擅長表達。父親經常在外地打工,見得比較少,但從父親身上我學會了承擔責任。母親則留在家料理農活、照顧我們,母親非常溫柔。

沒有印象特別深刻的事情,但一直有一種感覺,他們很支持我們學習,我還有兩個姐姐,我們三個都讀到了大學。

新京報:你什麽時候意識到讀書是件很重要的事情?

陳時鑫:我上學前就跟著姐姐們學習了,從小屬於大人口中比較“乖”的小孩,包括做農活,插秧,同村的長輩看到就會誇我懂事。後來上學成績不錯,也受到了老師的肯定。當時我聽到這些話是很開心的,現在想想可以理解為這是一種正向的促進,一直有人鼓勵我,我就覺得讀書是一件好的事情,我的努力受到了認可。

另一方面,我很喜歡讀書,小時候在村裡的圖書館看了很多名人傳記,很佩服那些科學家,牛頓、愛因斯坦、霍金等等,那個時候就覺得,外面的世界很廣闊,一定要出去看一看。

新京報:讀書期間會有比較難的時候嗎?

陳時鑫:我讀初中時騎自行車去縣城上學,早上帶著星光出發,晚上又披著月色回來,一年四季都是這樣,冬天的時候腳長滿凍瘡;夏天暴雨又打濕了全身。

廣闊的地方,大有可為

新京報:什麽機緣下去了成都市讀高中?

陳時鑫:我中考時考了全縣第二。當時一位老師建議我去參加成都市的外地招生考試。我就一個人坐大巴去了成都,考過了。

當時我很糾結,因為到成都讀書要交一筆5000塊錢的擇校費,對當時的我來說是一筆天文數字,再加上成都的生活成本肯定也會很高;反過來,如果在縣裡讀書,我的成績比較好,可能還會有補助,我就在猶豫。

後來跟一位老師促膝長談了很久,他寫了“海納百川”四個字送給我,老師是希望我的胸懷更寬廣一些,能容納的事情更多一些。

我最終選擇去成都市石室中學讀書,這個選擇也影響了我的人生軌跡。記得在去成都的路上,看著眼前的山,我就想起毛主席的那首詩,“男兒立志出鄉關,學不成名誓不還。埋骨何須桑梓地,人生無處不青山。”我當時抱著一種想法,離開了家鄉,去一個很廣闊的地方,大有可為。

新京報:到成都以後的讀書生活是怎樣的?

陳時鑫:讀高中就在學校寄宿,一年隻回家兩趟,平時周末我就在圖書館度過。剛入學時,我也有一些心理落差。我發現很多同學在進入高中之前,已經補習過很多次了,甚至老師也會默認大家都有一定的基礎。

這對我來說是很大的挑戰,成都市和涼山州少數民族地區的教學質量肯定是有差距的。我聽不懂老師的口語,就打著手電筒,蒙在被子裡面背單詞,早晨則借著路燈背單詞。後來我的成績就比較穩定了。

新京報:你考上了南京大學,一直沒有放鬆學習。

陳時鑫:剛剛入學的時候只是延續了高三的狀態,努力的習慣吧。發現不是上了大學就可以了,人生還有無數個坎等著我,比如績點,我必須要一直保持學習的習慣。

我的一個大學老師和我們講,你們考上南京大學,可能都曾是某某中學數一數二的存在,但是你們不要把南京大學當作你們一生中最高的頂點。

和“自卑”和解

新京報:過往的經歷在你的身上留下了一些烙印。

陳時鑫:肯定會有的。比如,我在高中階段,一直到大一、大二都會詳細計算我今天花了多少錢,然後盡可能把每頓飯錢壓到最低,去吃最便宜的食堂窗口。

坦白來講,高中時我的心理落差是最大的,我當時看到城市同學的QQ空間,他們發周末去看最新的電影,或者說父母帶他們去吃一頓火鍋,他們吃一頓火鍋就會花一兩百塊錢,那個時候我每頓飯可能只花8塊錢、10塊錢。我意識到了這種差距的存在,而且非常大。高一沒有人看見的時候,我也會一個人在床上哭,默默地流下淚。

新京報:你在致謝中提到“巨大的城鄉差距讓我變得自卑”,你現在和“自卑”和解了嗎?

陳時鑫:後來心態慢慢轉變,在高中時和城市同學成為朋友,我發現大家都是很好的人,他們教給我很多東西,約我去他們家裡做客,請我去看電影、吃火鍋等等;反過來我成績比較好,老師讓我在家長會上分享我的經驗,同學們也很理解我。

對於過往的經歷,有些人會說這是一種痕跡,擺脫不了的。我自己的想法是不要害怕跟別人談起這些,當我可以很自然的說出這一切的時候,我就真正跨過去了。這種烙印既是財富也是缺憾,正是因為有這種自卑,我才會努力去用成績來證明自己。

新京報:這一路走來有聽到什麽不好的聲音嗎?

陳時鑫:會有一些,比如有人會覺得,你這麽努力也很難在大城市立足,你的父母幫不了你之類的。我覺得,這些聲音不必理會,你只能依靠自己,讓自己變得更加強大,剩下的交給時間。

新京報:看你現在的照片,非常陽光自信。你除了成績優異以外,還有很多興趣愛好?

陳時鑫:對,我從初中開始學習書法。當時我用捉泥鰍,采蘑菇掙的錢去學書法,老師知道後就沒收我的學費。

後來學彈吉他,有網友看到我彈吉他的視頻,會說我花錢學習特長。其實不是的,縣文化館裡面有免費教授吉他課,吉他也是買的二手,現在還一直帶在身邊。大三,我的成績比較穩定之後,加入了學校的吉他社,認識了一些朋友,他們願意幫我伴奏,幫我打鼓,我們之間就像一個小樂隊,一起玩音樂,我很喜歡這種感覺。

南京大學有個“雨花斑斕成長計劃”,面向全體本科家庭經濟困難的學生,開展一些能力培養提升的培訓課程,包括素描、油畫、禮儀課程,甚至還有計算機教學,全部免費。我也學習過一點素描。

我覺得學校也希望同學們能夠打開心扉。我們主動了,就會發現大學的很多資源或者說很多可能性,如果不主動,一開始就認為我是一個木訥或者自卑的人,什麽都不會,最終可能會一直生活在自己的小圈子裡。

回歸於平靜

新京報:什麽時候確定申請博士研究生的?

陳時鑫:大三吧,我發現寒暑假我在做家教賺生活費的時候,我的同學在考雅思、考托福,在參加美國大學生數學建模競賽等等。我們之間好像還是有差距,我就去了解他們為什麽要去留學,為什麽要做行業交流,我也在慢慢思考自己要做什麽,覺得自己還是想繼續讀書。

也有一種情懷在,我讀博的方向是基礎芯片設計。學習過程中我感受到我們現在的技術還有差距,我知道這種趕超並非一朝一夕,需要很多人前赴後繼。我想如果能為國家芯片事業的進步出一份力,這會讓我覺得我做的東西是有意義的。

我也受到了一些學長學姐的啟發,向他們請教,朝著那個方向努力。我一路走來真的遇到了很多貴人,像我高中時的班主任,大學遇到的學長,如果沒有他們,我可能會處在一種比較混沌,不知道朝哪個方向努力的狀態。

新京報:這種幫助在你讀書期間有很多嗎?

陳時鑫:很多,有的人說我在網上上傳的那份致謝中隻感謝了自己,其實完整版的有老師,有各個學姐學長、還有同學,我覺得發到網上可能會侵犯他們的隱私,在網上只是簡單提及了。

不僅僅是老師、同學的幫助,現在有很多針對家庭條件不太好的同學的政策,比如綠色通道、生源地貸款等。所以只要我們努力學習,會發現有很多國家、社會的關愛,讀書是不成問題的。

我讀初中時,有公益組織還幫助我確定了一個一對一的資助,每個學期會給我打一些生活費,資助人也會和我通信。我讀大學之後,也在盡自己所能去回饋,比如參加公益組織舉辦的針對家鄉學子的經驗分享會,還有志願填報的一些分享,希望自己的成長經歷能夠幫助他們。

不久前我也確立了一個一對一的資助的關係,錢不是很多,但有一份力量盡一份力量。

新京報:對於未來,你有什麽規劃?

陳時鑫:我還是要回歸於平靜,努力去做科研。參加完南大的畢業典禮,我可能會提前進入科研狀態,跟博士導師確定課題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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