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作家的老年生活日記：如果一次租五卷錄影帶，別人會可憐我吧

健忘，沮喪，得了癌症，看太多韓劇而笑到下巴脫落；煮飯，吃飯，上廁所，洗澡後上床。這是繪本作家佐野洋子在《無用的日子》和《沒有神也沒有佛》中寫下的老年生活日記。

今天的我們面對著各種老了之後的焦慮。這個問題，數據固然能提供一個科學的解釋，但如何直面最終老去的恐懼，同樣值得令人深思。

看看佐野洋子自稱是“漸漸走向失智老人的失智報告”，看看她如何面對自己的老年生活？也許會給你多一些思考。

無論到了幾歲都要積極進取嗎？

繼續拿起昨晚看的那本重得要命的《日本人的老後》。無論看哪一篇，發現書中所介紹的人都很優秀，每個人都說自己很積極，不會感到消沉。這本書採訪了一百個優秀的人，有個住在南方島嶼的老太太每天清晨四點半就起床了；有人為在關東大地震中遭到虐殺的朝鮮人建造了慰靈碑；還有一個八十多歲的老人持續當了三十年的點字翻譯義工。

看了這本書，會覺得好像全日本沒有半個不幸、對社會毫無貢獻的老人，也沒有被媳婦欺負而抱怨的老人，更沒有衣著邋遢的老頭；即使是照顧失智妻子的老先生，也從來不說太太的大便很臭。

如今，人的平均壽命愈來愈長，“無論到了幾歲，都要積極進取”、“要永遠保持對異性心動的感覺”的風潮愈來愈強烈，甚至覺得好像無論到了幾歲，都不可以沒有性愛，忘記自己是女人，忘記耍性感好像是一項重罪。這儼然已經成為一種強迫觀念。我總覺得現在有人巧妙地隱藏“年老”這個現實，那些還沒有老的人用“積極”、“活力”、“交流”等清新的字眼掩飾年老這個現實，試圖遺忘自己終究也將老去的恐懼。

在錄像店出租店前等紅燈時，我決定要租一大堆錄影帶回家，開開心心地過一個除夕。如今的“紅白歌唱大賽”都是一些不認識的年輕歌手，唱一些我從來沒聽過的歌。在等紅綠燈的同時，我看著錄影帶店門口，發現有很多年輕人進進出出。

那些年輕人孤獨到除夕夜只能看錄影帶嗎？他們沒有家人嗎？沒有情人嗎？真希望他們可以和情人一起看錄影帶。但是，他們的情人也應該和家人一起吃跨年面吧。難道除夕和家庭都已經解體了嗎？我看著其他租錄影帶的人胡亂猜測，也忍不住用旁人的眼光審視自己。如果一把年紀的老太婆租了五、六卷錄影帶，在別人眼中一定顯得很淒涼，覺得我很可憐。我可不希望別人用異樣的眼光看我。

為了虛榮，為了面子，我決定不踏進錄影帶店。因為我已經從旁觀者的角度，清楚看到自己在除夕那一天，拎著錄影帶店灰色的塑膠袋，裡面塞滿錄影帶，走過青梅街道的身影。

原來我的虛榮表現在這種地方。是喔。話說回來，如果沒有旁人，也就不存在面子或是虛榮。雖然我曾經下定決心，一輩子都不要在意他人的眼光，但沒想到他人的眼光就深藏在自己心裡。真傷腦筋。我的膽量輸給了他人的眼光，只好獨自低著頭，走在小巷內。

人生最後一段日子

以前的老太太都這樣，縮著身體坐著，用滿是皺紋的雙手捧著茶杯，小心翼翼地喝茶。即使燕子飛過眼前，即使外面下著梅雨，她們都像貓一樣望著遠方，靜靜地喝著茶。

吃橘子果凍時，把橘子挖掉後。在果洞上留下了邊緣呈鋸齒狀的凹洞，透明的果凍邊緣閃著光，果凍凝結在琺琅盤邊緣，角落有一個小氣泡。

都都子離開後，我驚訝地發現，小時候吃的橘子果凍帶著極度鮮豔的色彩，以不符合實際的鮮明程度，閃現在我腦海中。比眼前的橘子更鮮明地在腦海中閃現。

這件事太可怕了。這不是恰恰證明我已經是老人了嗎？據說老人會忘記昨天吃了什麽，對幼年時代的記憶卻一清二楚。

昨晚，電視壞了。怎麽按遙控器都開不了電視。遙控器才剛換過電池，所以我一直認為是電視壞了。當我茫然地看向遙控器才發現，原來我拿的是電話。還有，大約一年前吧，我打開冰箱後整個驚呆了，裡面居然放著三個洗好的咖啡杯。又過了一陣子，我打開冰箱，裡面竟然放著磨缽和研磨棒。找不到連帽大衣。那麽大一件衣服，我究竟放到哪裡去了？於是我買了一堆老年癡呆症或失智症的書回來，戰戰兢兢地帶著恐懼與好奇心認真閱讀。可是讀了又能怎麽樣？似乎也不能怎麽樣。只好一本本送給朋友。因為父母失智的人到處都是。

做完金團和昆布卷，分裝進保鮮盒後，我嘗了一口金團。“地瓜味會不會太重了？”“沒關係，沒關係，地瓜味的確有點重。”“沒關係，沒關係，但地瓜味真的很重。”“沒關係，沒關係，真的隻吃到地瓜味。”如果世界上只有我和都都子兩個人，恐怕永遠不會進步。

我們一邊行駛在楓紅形成的隧道裡，一邊驚豔地說“你看你看”“那裡那裡”“好美好美”。我問她：“你想長命百歲嗎？”荒井太太說：“明年我也想賞楓啊。”我摸著企鵝吊帶褲心想：企鵝吊帶褲啊，你也曾為某處的楓紅屏息驚豔過吧。你看，你看，這個世界多美。

原本褐色的山，變成帶淡紅的灰色。也有整面山是純白與粉紅相間，那是辛夷花和櫻花一起綻放。每天過得無聊至極的我，看到這幅美麗山景，打從心底裡感到一陣狂喜，開心得想跳舞。等山巒又變成沙拉般的青綠色時，我又開始期待明年辛夷花綻放的山色。想到我死了以後，百花燃放般的春山也會繼續含笑矗立，辛夷花與櫻花也會照常綻放，我就覺得死不瞑目。

那些“古怪”的老年朋友

堂妹小亞家的老爺爺，一直以來都像村裡的哲人，垂著像中國仙人般的白鬍子，頭禿得閃閃發亮。老爺爺將灰泥白牆的倉庫當作書齋，堆了很多線裝書，安靜沉穩地過著隱居生活。後來我聽說，老爺爺從三十五歲就開始隱居了。頭禿得閃閃發亮、垂著白鬍子，像中國仙人的老爺爺盤腿坐在松樹前的簷廊上。就如澡堂牆上的油漆畫已成為日本風景的象徵，過於老套而引人發笑一樣，老爺爺的這幅模樣也如日本老人的正統畫姿，一臉嚴肅難以取悅的模樣也令人莞爾。

這麽大的一棵樹，就算移植了也不曉得能不能活，這也是一種賭注啊。”結果正仰望著大樹的暖子大聲說：“這個我買！用我的錢買！”廣永先生頓時驚呆了：“暖子，你要怎麽買？”“我有私房錢呀。我有錢。阿誠，我要買。”暖子說得斬釘截鐵。“暖子，這是賭注喔，不曉得養不養得活。”我驚愕之餘也變成瞻前顧後的人。“沒關係，就算養不活也沒關係。啊！好開心！”暖子說。暖子和我都處於興奮狀態，雀躍無比地說“絕對養得活”“就是啊，一定養得活啦”。男人們說“女人真的很嚇人”“膽量就是不一樣”。我看得出男人們打從心底裡尊敬暖子，對她俯首稱臣。

聰太在屋頂蓋了一個屋頂花園。這裡是要做什麽？”“喝啤酒啊。”“你真的在這裡喝啤酒？”“其實連一次都沒喝就得痛風了。”聽說啤酒對痛風不好。“你在屋頂蓋這種東西，天花板就更容易掉下去了喔。”“可是前些時候下過大雨，我在這裡看到了雙彩虹。從那邊的天空橫跨到這邊的天空，很壯觀的彩虹喔。”“你就看著彩虹死掉吧。”“這樣很帥啊。不過這裡會積水，一直滲到下面的天花板。”

古谷先生養了蜜蜂。怕熊來偷吃，所以把蜜蜂養在屋頂上。有一次台風天，他把蜂箱的蓋子扣緊，結果蜜蜂全死了。風雨交加的台風天，他也會爬上屋頂好幾次。看著流淌而出的蜂蜜，我覺得這真是難能可貴的東西。舔了一下蜂蜜，有種夢幻般的滋味。古谷先生送了我兩瓶。一瓶是栗子花蜜，另一瓶是野花蜜，兩瓶都貼上了古谷先生畫了插畫的標簽。如此難能可貴的東西，古谷先生竟慷慨地送了我兩瓶，果然是耶穌啊。

文字來源：

[日]佐野洋子《沒有神也沒有佛》，楚塵文化出品

[日]佐野洋子《無用的日子》

Photo?Pixabay

編輯 | 銅豌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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