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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為什麽拍不出《無間道》這樣的警匪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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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中國新聞周刊(ID:chinanewsweekly)

作者:石若蕭

立不起主角,找不到敵人,撐不起故事,只能靠行活續命

《反貪風暴》系列已經到了第四部。這一部目前在該系列中豆瓣評分最高,6.3,前幾部都是五點幾——僅就評分而言,屬於“爛片”系列。

排片維持在30%上下,在略顯慘淡的四月初,算是勉強撐起了清明檔的票房,但票房表現依然算不得優秀。

近些年,香港電影頹勢明顯,越發難以獨當一面。《紅海行動》算不得根正苗紅的港片;《無雙》是個例外,但缺乏做系列片的潛質,也難以複製。今年春節檔的《廉政風雲》也遭遇滑鐵盧。

2019-2020年,因為政策變動等多方面原因,內地項目較少,香港電影片單拉長。但套路化嚴重的港片,真的能夠“救市”嗎?

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

香港電影衰落這個話題,已經說了小十年。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電影只是表象,實際是經濟等多方因素影響下的結果。

香港電影的黃金時期,是70-90年代這段時間。那時改革開放不久,香港擔起溝通貧富之間的那條橋梁,所有貧富矛盾,就集中在了香港這一個出口來爆發。就好比摁圖釘,壓強十分之大。

但千禧年之後,隨著內地的發展,香港這根“圖釘”上的壓力就越來越小了。矛盾緩和之後,很多類型片就在事實上不再成立。

首當其衝的就是警匪題材。

《反貪風暴》也屬於警匪片。第一部講基金,第二部講賭馬賭球,三四部都講到腐敗的內地官員,但側重點不同:第三部主要講洗錢,第四部則是圍繞監獄展開。

整個系列,主角都是以陸志廉為首的ICAC。陸志廉這個角色本身乏善可陳,除了太太因為電梯事故墜亡外,沒有什麽大的情感波動,讓古天樂這個“萬年面癱”來演正合適。反派就很多,互相關聯的一群,像俄羅斯套娃一樣,掀開一個裡面還有一個,缺乏強力核心。

《反貪風暴》劇照

這種設置,從根上就有問題。

反派形象模糊的警匪片,大都是以黑幫為主角的。比如《教父》《跛豪》《省港旗兵》《新宿事件》等,反派都是面目模糊的一群,有其他敵對幫派,有警察,有叛徒,也有政府官員。

因為黑幫片實質上是小人物的史詩,是一出堂吉訶德戰風車的戲劇。表現的是小人物在跨越階層時沿途遇到的各種險阻。結局也很固定,少有洗白上岸,多數都是隕落,或者被當成夜壺一腳踢開。頗有種人定勝不了天的悲涼。

《新宿事件》劇照

以公職人員為主角的電影也有,但打擊腐敗這種事,懸念從來都是來自政府內部,並且最大的阻力往往來自主角的直屬上級。韓國人最愛這麽拍,比如《與犯罪的戰爭:壞家夥的全盛時代》。

最後的結局也無外乎三種:主角失敗,人生就此毀滅;主角千辛萬苦,終於扳倒了惡龍;主角自己變成了惡龍。

一旦政府齊心合力要剿滅某個勢力,整部電影的核心懸念就坍塌了。就連《毒梟》中爛到根裡的哥倫比亞政府,一旦下定決心要抓人,照樣打得埃斯科巴和羅德裡格茲家族屁滾尿流。

因為敵人形象在事實上立不住,所以只能通過做效果來渲染敵人的強大。比如一隻腳跨出車門的特寫、不明覺厲的洗錢技術、手槍烏茲炸彈齊飛、頻頻暗示反派和“境外勢力”有勾結,根源上,反映的其實都是導演對劇本的不自信。

《反貪風暴3》劇照

好的電影,總是講遺憾的。因為人生本來就少有圓滿,顧得了這頭顧不了那頭。一點遺憾都不留,就不會成為經典了,只能淪為“爆米花片”。

角色硬傷

即使把要求放低,僅就“爆米花片”的標準來評價,這個系列也充滿了瑕疵。

最糟糕的是第二部。

編劇大約覺得角色太平,為了塑造“缺陷英雄”,強行在張智霖飾演的劉幫辦身上加了不少戲,生生把劉幫辦寫成了一個浪子回頭的爛賭鬼。

《反貪風暴2》劇照

但這樣邏輯前後就割裂了。且不說如何還上的賭債,按道理,這種人根本不夠資格做警察,充其量做個線人。但劉幫辦卻坐上了領導位置,還獨自帶一個小隊。不合常理。

平心而論,“缺陷英雄”是編劇的常用套路,用得好會很出彩。比如《盜火線》中阿爾·帕西諾醉心工作,妻子出軌;《大地驚雷》中的老警長有暴力傾向,且貪財;《無間道3》中的黎明老愛用些栽贓手段迫使嫌疑人就范。別的老港片就更不用說了,警察身上個個帶點江湖氣息,和黑幫分子稱兄道弟是常事。

但這些負面性格特質,和警察的職業要求基本一致,或者至少並不衝突。

而爛賭鬼這個人設,對破案並無多少好處,只能說明這個人缺乏自製力,並且智商不高。

除此之外,劉幫辦的過往歷史,還是通過他和妹妹在酒吧裡的大段對話來交代的。在電影中,表現一個角色的生平有很多種方式,大段包含直接信息的對話,是最尷尬的一種。因為正常人不會這麽交流。

還有“悲情反派”,殺手被步槍貫穿大腦,躺在地上回憶起自己童年在叢林中作戰的那場戲,不僅解釋不了故事中的行為動機,反倒叫觀眾看了生理不適。

以上兩張為《反貪風暴2》劇照

這種爛俗橋段,香港電影又偏偏愛用,比如《追龍》中玫瑰臨死之前突然化身小女孩,一邊持槍突突一邊哇哇直叫,讓觀眾看了渾身直起雞皮疙瘩。

這大約是從日本動漫中學來的。香港導演普遍受日漫影響頗深,王晶、劉偉強早年都拍過不少漫改片。日漫有個特點:總愛給不很重要的配角加戲。比如《火影忍者》音忍三人組中的薩克·鐙,在被佐助掰斷雙手之際,就回憶起了自己小時候和大蛇丸相遇時的畫面。

日漫大多是連載,岸本齊史這麽畫,很有湊工作量的嫌疑。但因為漫畫很長,劇情走向可能性眾多,所以讀者對這樣的處理方式,總有種“也許他以後還會再回來”的寬容。

而一部電影平均也就90分鐘到兩小時,節奏緊湊,且多為閉合結局,靠台詞和動作體現人物性格足矣。平白無故加一個閃回,純屬畫蛇添足。

反觀《槍火》中,王天林嚼幾口意大利面,就把身為黑幫外姓二當家的一生無奈表現了出來,一幀多餘的畫面也沒有。高下立判。

《槍火》劇照

或許是意識到了問題,到了第三部,編劇終於不再亂加內心戲。但人物塑造依舊單薄。依賴“蠢女人”發瘋來推進劇情的毛病也毫無改善。

對反派遊子新的設置,也相當於遊戲開發者給NPC打上“武力80;智力100;強項:擰魔術方塊很快;弱點:怕喇叭聲”的一系列標簽,完全流於表面。

這依然是遊戲和動漫的思路,不是電影的。

反派缺乏魅力

第四部之所以比前幾作分高,除了導演砍掉了上述一些明顯的硬傷,再加上同檔期對手不行之外,主要還是因為故事場景在監獄展開。

正兒八經的電影觀眾沒多少真正蹲過號,對監獄的理解,都是基於過往的影視作品,外加一點合理想象。再加上著名的“史丹佛監獄實驗”,觀眾對“監獄是真正的法外之地”這個概念,有一定共識

再加上香港導演確實擅長拍攝監獄題材,所以破天荒地,整個系列中,觀眾第一次對陸志廉的命運產生了擔憂:他不會在三個月的刑期中死掉吧?

《反貪風暴4》預告片截圖

但後來反派曹元元出獄,穿著一身紫色西裝,在安全屋和ICAC槍戰的戲碼,就把影片前半部分創造的肅殺氣氛毀了個乾淨——這個富二代的行為完全不合邏輯。你把人殺了ICAC就不查你了?殺人就殺人,還非得提前叫人恐嚇一番,給人留足報案時間,想什麽呢?

再說,身家幾十上百億,非得親自掏槍上陣泄私憤,命就這麽不值錢?

當然,這一切都有個偷懶的解釋:“富二代就是神經病來的嘛”。

這思路,可以說相當《老手》了。

反派自然可以是神經病,但問題是這樣的角色立不住,屬於B級片水準。比如《驚聲尖叫》,觀眾看完後,回憶起的不是反派的人格魅力,只有滿屏的鮮血和屍體。

那些叫人印象深刻的反派,比如《七宗罪》《銀翼殺手》《電鋸驚魂》《沉默的羔羊》中的幾位,都是基於編劇賦予的世界觀,外加演員的出色發揮,在多重化學作用之下,才成就了大螢幕上的經典。

《沉默的羔羊》劇照

而曹元元並沒有一套自己的邏輯,他的所有行為模式都建立在草履蟲式的應激反應之上,誰惹毛了他就要殺誰,通俗點來說就是個弱智。雖然編劇給他安排了一點喝醉之後回憶童年陰影的戲碼,給他的弱智行為找了個解釋,但這種解釋完全是在敷衍觀眾,並不比第二部中的殺手回憶自己的童兵往事強上多少。

財閥這個階級,是朝鮮半島的特殊產物。《老手》之於韓國老百姓是爽片,之於我們,是四不像。

一個成功的反派角色,智商、瘋狂、完整的世界觀,三樣中起碼要佔兩樣。《新警察故事》中吳彥祖飾演的富二代,雖然行為模式也頗為“草履蟲”,但好歹爸爸是警務處長,遺傳智商是夠的,所以瘋起來觀眾感覺就還好。至少觀影過程中還能有些懸念。

《新警察故事》劇照

最怕表裡不一

隨著經濟發展,香港年輕人就業變得越來越充分。黑社會也在快速洗白,打打殺殺越發少見,所以警匪片已經在事實上失去了其存在的土壤。

這兩年,香港電影最大的問題是,導演和編劇都在急速老去,腦子裡裝的都是過去的事情。但過去的事已經過去了,不會再重現。現在的形勢又看不太懂,只能靠臆想和模仿來試圖迎合新一代觀眾。

不過香港電影也是有它的優勢在的。主角西裝革履,拿槍一陣突突突,打完了髮型還不亂,這種畫面在香港拍不違和,在內地拍就叫人看不下去。所以我們只能拍出《心迷宮》《追凶者也》《白日焰火》這種土味犯罪片。

想要高大上,還得去香港。

可拍電影最忌諱表裡不一。觀眾不傻,表裡不一的故事,沒幾分鐘就能感覺出來。套上一張光鮮亮麗的皮,故事內核卻青黃不接,只能做出可怕的作品。

總而言之,《反貪風暴》整個系列都反映了香港警匪片的尷尬現狀:立不起主角,找不到敵人,撐不起故事,只能靠行活——音樂、剪輯、場面調度,外加一幫老戲骨的高超演技——續命。

至於這樣續下去能續到什麽時候?這就沒人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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