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金融詛咒：致命的約瑟夫

　　意見領袖 | 李德林

　　約瑟夫．詹蒂萊（Joseph Gentile）真是個倒霉蛋，15年前，美國財政部長保爾森在國會山向眾議院議長佩洛西單膝下跪，都沒能拯救得了他帶上不歸路的雷曼兄弟，掀起了一場席卷全球的金融危機。2023年，約瑟夫主政的矽谷銀行，正在讓無數人夜不能寐，約瑟夫已經成為美國金融的詛咒，正在從矽谷向美國，向全球的金融、科技界蔓延。

　　矽谷銀行是1983年成立的美國銀行界的優等生，業務網絡遍布歐洲、亞洲、印度、以色列等地，凡是科技創新蓬勃發展的地區，都能看到矽谷銀行的身影，這家主要為創業企業和風險資本服務的銀行，成功幫助過Facebook、Twitter等明星企業。3月7日進入富比士最佳銀行榜單，沒想到3月10日就被美國加州金融保護和創新部宣布關閉了。

　　矽谷銀行的破產讓無數的創業企業和風險投資公司夜不能寐。包括中國人耳熟能詳的紅杉資本在內的325家風險投資公司，有大量的資金存放在矽谷銀行，他們的資金大量來源於養老、大學、國際企業等，將用於科技公司的投資。矽谷銀行的倒閉成為美國，甚至全球科技公司的滅絕級事件。矽谷銀行一泄如注的股價，讓紅杉資本等公司深感失望和擔憂。

　　矽谷銀行猶如一隻亞馬遜蝴蝶，美國差不多50%的風險投資支持的初創公司，以及44%在2022年上市的美國風險投資支持的技術和醫療保健公司有業務往來，意味著美國的風險資本和技術創新以及醫療保健公司大量的資金存放在矽谷銀行，矽谷銀行的倒閉將切斷他們的血管，在美國加息的風暴中，矽谷，甚至美國的創新領域將出現流動性危機。

　　矽谷銀行的首席行政官約瑟夫是個金融鬼才，他給矽谷銀行設計了一個短債長投的賺錢路子。矽谷銀行在貨幣市場利率只有0.25%時，吸引了大量的存款，加上2021年之前科技創投和IPO景氣，矽谷銀行的存款從2019年的617.6億美元躍升至2021年底的1892億美元。沒想到，2022年3月，美聯儲進入加息周期，矽谷銀行服務的科技創新市場備受打擊。

　　科技初創公司通過高估值融資快速成長，沒想到美聯儲的加息周期嚴重打擊了他們的估值，現金變成他們的命脈。到2022年底，矽谷銀行的存款下降到1731億美元。科技初創公司在風投的建議下，將矽谷銀行的存款轉移到收益率更高的替代品中，比如直接買收益率更高的美債。矽谷銀行之前為了利潤，將儲戶的錢買入大量固定收益債券。

　　約瑟夫在矽谷銀行犯了一個在雷曼兄弟時同樣的錯誤。約瑟夫在雷曼兄弟倒閉之前是固定收益部的CFO，他在2007年2月，向公司提出將Repo105的限額提升30億美元，Repo就是回購的意思。約瑟夫想將雷曼兄弟短期借款作為一種資產抵押給借款方，從而獲得等值或一定的現金作為交換，這對於全球四大會計師事務所安達信出身的會計師約瑟夫來說小菜一碟。

　　約瑟夫當初在雷曼兄弟的本意是想在不惡化資產負債表杠杆率的情況下增加流動性，沒想到這反而變成了雷曼兄弟的毒藥。在幾個月內，雷曼兄弟對Repo105的依賴難以擺脫到了瘋狂地步，隻用了6個月，交易額就提高到364億美元，到2008年倒閉前，提高到503億美元。當流動性枯竭時，約瑟夫的交易就是毒藥，然後，就沒有然後了，雷曼兄弟就垮了。

　　矽谷銀行的交易沿襲了約瑟夫在雷曼兄弟的策略。矽谷銀行用無息，甚至低息的負債買入大量固定收益債券，在貨幣政策超級寬鬆的時候，矽谷銀行肯定能獲得大量的收益。可約瑟夫忘記了一個致命問題，美國市場上的產品總量增長有限，在貨幣寬鬆時，出現大量低成本，甚至零成本資金，這樣很容易推高通脹，當通脹率超過9%，美聯儲就會進入加息周期。

　　美聯儲的加息周期就是砍向約瑟夫的斷魂刀，矽谷銀行買入的低利率債券會下跌，因為錢直接存放在銀行可以獲得比矽谷銀行持有的低利率固定收益債券更高的收益率，並且更安全。那麽誰還會把錢放在矽谷銀行呢？尤其是那些估值因加息而備受打擊的科技創業公司，他們難以獲得更便宜的資金，所以他們會轉移在矽谷銀行的存款去獲得更高的資金效率。

　　2022年3月開始，矽谷銀行的存款開始淨流出，存量從1980億美元降到2022年12月的1730億美元。其中，活期無息存款從2022年一季度的1280億美元，降到2022年四季度的800億美元。當大量的存款提前取走，矽谷銀行為了維持流動性，不得不提高利息攬儲，有息存款同期從700億美元增加到920億美元，利息從2021年底的0.04%提升到1.17%。

　　矽谷銀行的負債端利息支出增長了30倍依然跟不上美聯儲450個基點的加息步伐，儲戶有了更多選擇，為了應對儲戶的流動性，矽谷銀行就不得不對持有的長期固定收益率債券進行斬倉。如果固定收益債券不提前斬倉，利率上行，債券價格下行只是账面損失，而不會出現實際損失。矽谷銀行斬倉導致直接虧損18億美元，資產負債表立即出現惡化。儘管矽谷銀行想通過股權融資來緩解資產負債表危機，沒想到股價暴跌60%，約瑟夫的希望化為泡影。

　　精於會計魔術的約瑟夫當年用會計手段粉飾資產負債表，營造雷曼兄弟淨杠杆率及健康的假象，不斷延遲雷曼兄弟絕症發病期的來臨，約瑟夫把雷曼兄弟從會計灰色地帶帶向死亡深淵。這一次，約瑟夫將矽谷銀行大量的資產證券化產品（MBS）劃入到持有至到期账戶（HTM）和可供出售账戶（AFS），這樣的財務處理有助於銀行持有證券的市值波動不會反映在利潤中。

　　約瑟夫的財務組合猶如就是一把雙刃劍，儘管美聯儲從2022年三月就開始了加息周期，矽谷銀行在長達一年時間內，利潤表上都沒有出現加息的負面影響。可是HTM的組合久期曲線會隨著利率的增加變得越來越長，久期越長，利率風險越大，為了避免账面損失變成實際損失，約瑟夫的會計魔法就是不斷將久期曲線拉長，導致矽谷銀行的路徑依賴越來越嚴重。

　　矽谷銀行HTM組合久期曲線從漲多跌少變成漲少跌多，負凸性讓投資人處於不利地位。當美聯儲不斷加息，而矽谷銀行的投資組合裡的利率不能靈活提高，只能交易價格下降來保持投資收益平衡。矽谷銀行在HTM的浮虧超過175億美元，超過153億美元的資本權益。已經技術性破產的矽谷銀行的提前斬倉，讓技術破產變成現實，約瑟夫再次成為罪魁禍首。

　　約瑟夫的策略變成了美國金融的致命詛咒。當初，約瑟夫的策略將雷曼兄弟帶上一條不歸路，在危機爆發之處，約瑟夫還振振有詞地向同事們拍胸脯：雷曼兄弟的資產安全沒有問題。一年之後，雷曼兄弟的那些前同事們將約瑟夫暴揍了一頓，因為雷曼兄弟破產後，約瑟夫的豪宅因為失業而被銀行收走了，他只能乘坐地鐵上班，在擠地鐵的過程中約瑟夫無處躲藏。

　　矽谷銀行倒閉了，身為首席行政官的約瑟夫，恐怕豪宅又要被銀行收走了，坐地鐵的時候恐怕不止要躲避矽谷銀行的同事，還要躲避那些風投資本以及科技創業公司的人，他們遍布矽谷，甚至美國。現在矽谷銀行倒閉的風潮正在向整個金融領域蔓延，恐怕美國財政部長不會再在國會山上下跪，向議員們乞求拯救矽谷銀行，誰還敢聘用自帶魔咒的約瑟夫呢？

　　現在，人們已經不關心誰會在地鐵裡暴揍約瑟夫，現在更擔心約瑟夫會不會成為2008年的那一隻蝴蝶。現在包括紅杉資本在內的325家風險資本，以及雇員超過22000名的650名創始人共同簽署聲明，要求監管部門阻止災難發生。矽谷銀行的破產已經不只是一家銀行的生死，而是美國得以在一次又一次災難後重生的創新將遭遇滅絕級的打擊。

　　如果說市場是風，美聯儲的幡隨風動，這一次美聯儲的幡猶如一把刀，在抗擊通脹的同時，刺破了美國最具有持久創新動力的科技血管。如果三年疫情讓全球供應鏈陷入遲緩，那麽美國科技創新衰退的蝴蝶效應，將不止是美國的悲劇，更是整個時代進步的悲哀。矽谷的人們得到一個好消息，美國政府已經行動起來，承諾矽谷銀行的儲戶利益將得到完全保障。面對矽谷銀行破產未來的連鎖反應，也許，老百姓會說，那可能是老爺下轎，恐怕不行喲。

　　(本文作者介紹：著名財經作家、《德林爆語》主持人。三分鐘財經脫口秀，每天一個資本真相，微信公眾號:delinsh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