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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曉晶談化解債務“灰犀牛”:以市場化風險定價為基準配置信貸資源

  意見領袖丨中國金融四十人論壇

  本文作者:張曉晶(CF40成員、社科院金融所所長)

  內容提要

  3月15日,國常會提出,“保持宏觀杠杆率基本穩定,政府杠杆率要有所降低。”

  其中,單獨要求降低政府杠杆率尚屬首次。

  結合去年年底,中央經濟工作會議罕見提出“抓實化解地方政府隱性債務風險工作”,政府部門債務問題引發廣泛關注。

  近日,在第22期浦山講壇“‘十四五’開局:經濟發展趨勢與政策重點”上,中國金融四十人論壇(CF40)成員、中國社會科學院金融研究所所長張曉晶發表演講,就杠杆率與公共部門債務風險化解等相關問題進行了深入探討。

  他指出,2020年,中國宏觀杠杆率增長較快,但是和國際水準以及中國2009年的情況相比,擴張的幅度仍然是相對節製的,政府部門杠杆率的提升也是相對克制的。

  根據測算,宏觀杠杆率的攀升主要來自經濟增速下滑,較高的債務使得利息負擔不斷加重,增加經濟體的不穩定性。

  從債務的結構來看,中國公共部門的債務大大超過私人部門的債務,這是債務的主要風險點。

  從作用機制來說,通脹可以降低杠杆率,但是控制杠杆率水準不能僅僅靠通脹。

  張曉晶認為,著眼當前,對於存量的債務,可以借助REITs盤活基礎設施資產,通過混改處置地方政府資產來處理。

  對於增量債務,要打破“四位一體”的趕超制度形成傳統的債務積累模式,打破政府乾預,以市場化風險定價為基準,來推動信貸資源的配置,形成可持續的債務積累模式。

  展望未來,創新驅動和消費驅動帶來新的發展格局,能夠從根本上改變中國的債務積累模式。

  問題和成績是一個硬幣的兩面。

  回顧改革開放40多年來,中國在經濟增長和財富積累等方面取得了很大的成績,與此同時也積累了不少問題,其中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是杠杆率不斷攀升,或者說債務規模不斷擴大。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當前中國遇到的債務風險問題,可以看成是經濟金融領域的“灰犀牛”。

  2020年中國宏觀杠杆率攀升較快

  但仍相對克制

  過去一年,中國不僅抗疫工作很成功,還是全球唯一實現經濟正增長的經濟體。但與此同時,中國的杠杆率也攀升得很快。

  根據最新數據,2020年中國實體經濟的杠杆率從上年的246.5%上升到270.1%,上升了23.6個百分點。一些機構發布中國的杠杆率數據是超過了300%,因為他們加上了金融杠杆率。

  一般情況下,對杠杆率進行國家間的比較時隻考慮實體經濟,並不包含金融部門。

  從國際比較的角度來看,全球實體經濟杠杆率平均上升了29.4個百分點,發達經濟體上升了32個百分點,新興經濟體上升了24.9個百分點。中國杠杆率增幅低於其他地區,也低於我國2009年31.8個百分點的杠杆率增幅,擴張的幅度還是比較有節製的。

  表1 2020年宏觀杠杆率攀升的國際比較(%)

  政府部門的杠杆率上升也是相對克制的。

  最近財政部部長劉昆表示,政府部門要保持杠杆率基本穩定。2020年中國政府部門的杠杆率攀升了7.1個百分點,而全球、發達經濟體、新興經濟體政府杠杆率的增幅分別為17.1,20.7和11.1個百分點。

  這說明中國並沒有不計一切代價搞大水漫灌,在去年中國經濟取得正增長的這樣一個大背景下,中國付出的代價相對來說是可以接受的。

  經濟增速下滑是宏觀杠杆率攀升主因

  六成左右債務風險由公共部門承擔

  從2017年以來,中國杠杆率基本上是穩定的。在新冠肺炎疫情衝擊下,2020年宏觀杠杆率有一個較快的攀升。

  宏觀杠杆率攀升的主因是經濟增速的下滑。根據我們的測算,如果2020年中國的名義GDP保持8%-9%(這是前幾年的平均水準),那麽杠杆率只會上升10.6個百分點。

  這意味著,2020年宏觀杠杆率上升23.6個百分點中,有約10.6個百分點是由債務增長的因素驅動,剩餘13個百分點由經濟增速低於潛在增速的因素所致。換句話說,2020年宏觀杠杆率的上升,45%由債務擴張所致,55%由經濟增速下滑所致。

  較高水準的債務負擔一方面會扭曲市場主體的激勵機制,另一方面也會導致利息負擔不斷上升。

  從下圖可以看出,中國每年利息支付最高可達名義GDP增量的兩倍,假設利息率為4%-5%,可以估算出來,2020年的利息支付和名義GDP增量的比值遠遠超過2倍。

  圖1 利息支付與名義GDP增量(2008-2019)

  從債務的結構來看,在實體經濟總債務中,企業債務佔六成;企業債務中,國有企業債務佔六到七成;國有企業債務中,近一半為融資平台債務。2015年新預算法實施後,融資平台債務不再歸到政府債務裡面,只能歸到企業部門。

  由此,我們對宏觀杠杆率進行重構,可以得出,公共部門債務大大超過私人部門債務。

  2018年,實體經濟債務中,居民部門的債務佔比為21.8%,企業部門佔63.1%,政府部門佔15.1%(由於政府部門有大量的隱性債務沒有納入,實際上政府部門的債務負擔是低估的)。

  如果把企業部門劃分為國有企業部門(納入公共部門)和非國有企業部門(納入私人部門),國有企業債務佔比是2/3左右,那麽可以算出私人部門(居民+非國企)的債務佔比是42.6%,公共部門(政府+國企)債務佔比57.4%,也就是說,將近六成左右的債務風險是由公共部門來承擔的。

  表2 各部門債務風險承擔(2018年)

  從資產端的角度考慮,根據易綱行長在《經濟研究》2020年第三期上發表的討論金融資產結構的文章:金融資產風險結構是,居民部門佔比9.4%,企業部門佔比13.8%,政府部門佔比17.7%,金融機構佔比54.5%,政府部門和金融機構部門的金融風險佔比加總為72.2%。

  我們假定,金融機構部門中,金融資產風險的承擔有80%由政府來兜底,再和政府部門佔比17.7%相加,那麽得出公共部門金融資產風險承擔佔比達到61.3%。這和我們從負債端估算的公共部門債務風險承擔比例為57.4%是能夠相互印證的。所以說,六成左右的風險出自公共部門。

  表3 各部門金融資產風險承擔(2018年)

  在全球來看,公共部門債務風險較高是一個相對獨特而並不普遍的現象。從G20國家公共債務和私人債務佔GDP的比重來看,私人部門債務佔GDP的比重接近150%,公共債務佔比90%,相差將近60個百分點。全球範圍也是如此,私人部門的杠杆率遠遠高於公共杠杆率,而在中國,情況是剛好相反的。

  圖2 G20公共債務VS.私人債務(%)

  圖3 全球私人部門與政府(公共)部門杠杆率(%)

  統籌考慮通脹和杠杆率的關係

  兼顧穩增長和防風險

  從作用機制來看,在保持其他條件不變的情況下,通貨膨脹一定會導致杠杆率的下降。

  根據我們的估算,如果2021年名義GDP增長率達到12%左右,根據目前政府工作報告中的貨幣政策和財政政策安排,2021年中國宏觀杠杆率應該基本上維持在270%左右。名義GDP的增長對於抑製杠杆率的攀升十分重要,這其中也包含了通脹因素。

  從歷史數據上的佐證來看,2003-2008年,中國的債務保持了較快的增速,但是國內宏觀杠杆率在下降,因為名義GDP的增速遠遠超過債務增速,從基本作用機制來看,通脹一定會導致杠杆率的下降。

  在考慮杠杆率的時候,不能僅僅考慮通脹這個分母因素,而要同時考慮分子和分母。

  從國際上來看,二戰之後,不少發達經濟體經歷了債務高啟階段,但是後來這些債務都逐步得到消化,一方面是通貨膨脹的原因,另一方面,也是由於戰後發達經濟體經歷了大約四分之一世紀的黃金增長時代。如果僅考慮通脹,是不能解決杠杆率問題的。

  當然,遏製杠杆率上升的政策也需要考慮是否會限制經濟增長。因此要統籌考慮宏觀杠杆率的分子和分母,也就是要同時考慮穩增長和防風險。

  通脹上升一定程度上也會帶來風險的提升,如果為了提高分母不斷地推高通脹,而實體經濟增長本身並沒有得到很大改觀的話,這就是滯脹風險。靠通脹的方式去杠杆的政策邏輯是錯誤的,正確的做法是既要保持和實際經濟增長相匹配的適度通脹率,同時也要遏製債務擴張,這樣杠杆率的保持穩定才有希望。

  創新驅動和消費驅動影響

  未來債務積累模式

  展望未來,創新驅動和消費驅動會使得中國債務積累模式發生變化。

  創新一定會帶來生產力和生產效率的提高。從下圖可以看出,去杠杆和投資效率的走勢是一致的,用邊際資本產出比來衡量投資效率,隨著杠杆率的下降,邊際資本產出比在下降,投資效率也在提高。

  圖4 去杠杆與投資效率

  影響未來債務擴張的第二個因素是消費驅動。新發展格局以國內大循環為主,向消費驅動轉變是一個不可逆轉的方向。

  消費的根本驅動力是居民收入上升。在國民收入基本格局不能較大變動的情況下,居民、企業和政府的收入分配格局只能是此消彼漲,現在政府負擔較重,企業的日子也舉步維艱,讓居民收入和經濟增長速度保持匹配甚至更快一些不容易做到。

  改變現狀需要系統化的政策安排。從一些發達經濟體的經驗來看,貧富差距較大情況下,往往會通過提高杠杆率來維持經濟增速,所以,需要謹慎地考慮是否需要擴大杠杆率來推動消費增長。

  最近有政府部門提示,不能通過提高居民杠杆率來擴大居民消費,這實際上是指出了未來發展的一個重大陷阱:既要實現消費驅動增長,又要抑製杠杆率的大幅攀升。

  這是一個重大的挑戰。解決這個挑戰的根本途徑是從制度層面改善居民收入分配,而不是簡單通過稅收調節等措施。

  盤活資產解決存量債務問題

  公共部門積累的債務風險如何消減?

  關於存量債務,地方政府和國有企業佔比很大。國有企業債務問題可以通過債轉股、清理僵屍企業、國有企業有序退出來解決。對於地方債務,我認為既要看到地方政府有很多債務,也要了解地方政府擁有很多的資產。

  一方面,可以通過推出REITs,通過盤活基礎設施的存量資產來解決地方債務問題。

  據全口徑測算,基礎設施存量資產大概是37-53兆元。市場上,有的研究根據城鎮基礎設施累計投資額,測算出基礎設施的存量資產有一百多兆。這嚴重高估了基礎設施的價值。因為第一,投資額和資本形成是兩碼事,第二測算時不能忽略掉折舊。

  另一方面,通過混改等方式處置地方政府資產,彌補收支缺口。

  根據新近發布的國家資產負債表數據,2019年末,加總非金融企業、金融機構和行政事業部門的國有資產,共計112兆元,佔當年GDP的113.5%。其中,由地方政府持有的資產為75.6兆元,佔當年GDP的76.6%。

  有的地區債務負擔很重,但同時持有優質的資產。地方政府可適當減持這部分資產,通過混合所有製改革等方式引入民間資本,以此來彌補部分收支缺口。所以,地方政府不要把這些資產,特別是優勢資產,“捂”在那裡,要考慮盤活這部分存量資產。 

  打破政府隱性擔保

  改革債務積累模式

  對於增量債務,要對債務積累模式進行體制改革,才能避免未來債務越積越多,並且向公共部門聚集。

  過往債務積累的模式是圍繞趕超體制發展而來的,趕超體制是中國經濟發展的最大邏輯,這在過去也非常成功。

  趕超體制的特點可以概括為“四位一體“:國有企業、地方政府和金融機構互相支持,中央政府最後兜底。具體來說,國有企業的預算約束是軟的;地方政府有擴張的衝動,而且有一定的自主權;金融機構存在體制性的偏好,比如國企信仰;中央政府配置大量的資源來促進發展。與此同時,所有這些風險也都由政府兜底,而不讓其他主體來承擔。

  歸根結底,信貸資源向公共部門聚集的最主要原因就是政府乾預。政府無論是通過顯性還是隱性的方式,都扭曲了風險的定價,使得更多的信貸資源流向公共領域。國有企業以及地方政府在獲得這些資源的時候,和私人部門相比,第一,難易程度不一樣;第二,信貸成本也是不一樣的。

  “四位一體”的趕超模式需要被逐一打破,核心是打破政府乾預的模式。

  在日韓等亞洲國家,發展型政府(developmental state)通過配置信貸資源來實行趕超,政府會乾預金融資源的配置,影響市場化的風險定價。

  所以我們提出,要實現“可持續”的債務積累模式,需要打破政府的隱性擔保和剛性兌付,打破國企信仰,讓傳統公共部門債務積累模式沒有辦法繼續,形成以市場化風險定價為基準的“可持續”債務積累模式。

  前段時間,市場上的一些國有企業信用債違約,引起了一些市場波動,但這也許是一個好的信號。因為,國企信仰正在被逐漸被打破,政府隱性擔保正在被打破,市場化風險定價正在建立,債務積累模式逐步與新發展格局相匹配。

  如果我們能夠做到以市場化風險定價為基準,來推動信貸資源的配置,就能夠形成可持續的債務積累模式,債務“灰犀牛”也不會如想象般可怕。

  (本文作者介紹:中國金融四十人論壇(CF40)是一家非官方、非營利性的專業智庫,定位為“平台+實體”新型智庫,專注於經濟金融領域的政策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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