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笛卡爾的“我思故我在”究竟錯在哪裡?

【編者按】

勒內·笛卡爾是法國著名的哲學家,留下名言“我思故我在”。在20世紀,笛卡爾推崇的身心二元論佔據主流。二元論拒絕承認情緒在理性決策中的作用,認為情緒是理性思考的雜音。然而,既是臨床醫生又是神經科學家的安東尼奧·達馬西奧,提出了截然相反的觀點,他認為人類的理性決策離不開對身體情緒狀態的感受。這一論斷簡單卻有力,從根本上顛覆了支配西方幾百年的身心二元論。近日,達馬西奧的首部著作《笛卡爾的錯誤》再版,澎湃新聞獲得授權摘錄其中部分。

如果不提及笛卡爾這位在西方自然科學和人文科學中極具影響的科學家,不提及他在身、心、腦三者方面的觀點,我就無法向大家呈現我的觀點。我關注的是笛卡爾身心分離的二元論觀點以及這個觀點的幾個現代變體。例如一種觀點認為心智與大腦有關,但僅限於將心智看作軟體程式,運行在一個稱為大腦的電腦硬體上;或者大腦和軀體是相關的,但只是說前者必須要在後者的生命支持下才能生存。

那麽笛卡爾的錯誤到底是什麽呢?還是用更好的說法,不禮貌、不友好地問一句,笛卡爾到底哪一點錯了呢?有人可能會先抱怨並責備他讓生物學家直到現在還在使用機械論作為生命過程的解釋模式。但這也許不是很公平,所以可能會繼續轉向那句“我思故我在”。這是哲學史上非常有名的一句話,其首次出現於1637年法文版的《方法論》(Discourse on the Method)的第四部分,還有1644年拉丁文版的《哲學原理》(Principles of Philosophy)的第1部分中 。從字面上來說,這一說法和我所認為的心智的起源以及心智與軀體關係的觀點正好相反。這句話表明思維和思維意識是“存在”的基礎。既然我們都知道笛卡爾認為思想是一種與軀體完全分離的活動,那麽這句話的確對將“思考的東西”(Res Cogitans)從具有外展性和機械性的軀體部分 (Res Extensa) 中分離出來進行了頌揚。

在人類出現很久之前,生命就已經存在了。在演化的某個時刻,一個基本的意識出現了。有了這個基本的意識,就產生了一個簡單的心智;如果心智的複雜性越來越高,思考出現的可能性也就越來越大,進而用語言來溝通和組織思維也成為可能。對於那時的我們來說,“存在”是先於“思考”而出現的。現在我們來到這個世界也是先存在,然後再思考,我們存在之後我們才能思考,我們思考只因我們存在,因為思考的確是由生物的結構和運作所引發的。

當我們把笛卡爾的聲明放回到它所屬的時代,我們可能會想一會兒,是否這句話的含義與現在所代表的含義不同。可以看一看,是否這句話只是對感受和推理的一種肯定,而並沒有涉及其起源、成分和時間特徵呢?是否這句話只是笛卡爾為了調和宗教壓力而創造的呢?後者只是一種可能性,但無從證實這一可能。笛卡爾把他常引用的一句話作為他的墓碑碑詞,“Bene quilatuit,bene vixit”,其意義是“隱藏得很好的人,才能活得好”,這句話來自歐維德(Ovid)的《哀怨集》(Tristia,3.4.25),難道笛卡爾隱秘地放棄了自己的觀點嗎?對於前者,我認為笛卡爾寫的就是他自己想表達的。他寫下那句話的時候,他認為這個觀點確定無疑,且任何質疑都無法動搖它:“……評論說“我思故我在”這個真理確定無疑,即便是特別刁鑽的懷疑論者也無法動搖它,我決定,將其作為我追求的哲學的首要原則。”

這裡,笛卡爾在為自己的哲學打下邏輯基礎,這個說法和奧古斯丁(Augustine)的“我錯誤所以我存在”(Fallor ergo sum)相類似。在下面幾段中,笛卡爾明確地澄清了自己的觀點:“據此,我知道‘我’是一種物質,其全部本質或性質就是思考,而它的存在並不需要太空,也不依賴於任何實在物質;所以這個‘我’就是我所說的靈魂,獨立於個體,比後者更容易理解;即使沒有軀體,靈魂也不會消亡。”

這就是笛卡爾的錯誤:在軀體和心靈之間劃分了一個鴻溝,即在有形有象、機械動作且無限可分的軀體,以及無形無象、無法觸及且不可分割的心智間,劃分了一個鴻溝;他認為推理、道德判斷,以及肉體疼痛或情緒動蕩所帶來的痛苦存在於軀體之外。具體來說:他將極為精巧的心智過程,與生物有機體的結構和運作分開了。

現在有些人可能會問,為什麽要抓著笛卡爾不放,為什麽不選擇柏拉圖?柏拉圖對軀體和心智的看法更為激進,《斐多篇》(Phaedo)就可以體現這一說法。為什麽要喋喋不休地抓住笛卡爾這個錯誤?畢竟,他的一些其他錯誤比這個錯誤更嚴重。如他認為熱量使血液循環,還有血液中的細小顆粒蒸發成“動物精神”,從而使肌肉運動。為什麽不攻擊這兩個錯誤?原因很簡單:我們長期以來就認識到他在這些問題上的觀點是錯誤的,並且血液循環的方式和原因已經得到了滿意的解答。但是考慮到心智、大腦和軀體的問題時,情況就並非如此了,笛卡爾的錯誤還是極具影響力。對於許多人來說,笛卡爾的觀點被認為是不言而喻的,不需要進行重新審視。

在20世紀中期,笛卡爾的心智無實體的觀念使人們將心智比喻成軟體程式。事實上,如果心智是與軀體分離的,或許人們可以不借助神經生物學而去理解它,也不需要神經解剖學和神經化學的知識。有趣但矛盾的是,許多認知科學家認為自己不借助神經生物學就可以探索心智,但他們不承認自己是二元論者。

可能在有些神經科學家的觀念中還殘存著笛卡爾二元論的思想,他們堅持認為,隻關注大腦就可以完全解釋思維,而不用考慮有機體的其余部分和周圍的物理環境和社會環境,他們實際上也忽略了以下事實,即環境中的一部分本身就是有機體之前行為的產物。我抵製這種觀點,並不是因為心智與大腦活動沒有直接的關係,顯然並非如此;而是還因為這個說法是不完備的,讓人無法認同。心智來源於大腦是無可爭辯的,但我更希望評估這個觀點,並考慮大腦中的神經元如何實現思維性的運作。就我而言,後者才是至關重要的問題。

笛卡爾的二元論思想也似乎塑造了西方醫學對疾病的研究和治療方式。笛卡爾的學說同時滲透到了研究和治療領域。因此,軀體疾病所造成的心理後果通常被忽視或沒有被認真考慮。除此以外更被忽視的是心理衝突所產生的軀體後果。笛卡爾確實改變了醫學的發展歷程,顛覆了心智存在於軀體的觀點,即便後者從希波克拉底時代到文藝複興時代都佔主流。如果亞裡士多德了解這一切,他該對笛卡爾有多不滿啊!

笛卡爾錯誤的各種版本,使人們忽視了以下事實,即人類心智根植在複雜且脆弱、有限但獨特的生物體中;他們掩蓋了在這種脆弱的、有限的和僅有的知識中隱含的悲劇。人們無法意識到固有的悲劇,所以很少想到減少這些悲劇,也因此對生命的價值不夠尊重。

關於感受和推理的說明,以及我討論過的大腦與軀體之間的相互聯繫,都支持我這本書中的觀點:有機體的角度對從整體上理解人類心智是必需的;心智不僅必須從非物質領域轉移到生物組織的領域,而且還需要與一個完整的、整合了軀體和大腦的有機體相聯繫,此外還需要與物理環境和社會環境充分互動。

然而,我所設想的具身心智,並不放棄那些構成靈魂和精神的精妙的層次上的運轉。從我的角度來看,正是靈魂和精神,加上尊嚴和人性,才能形成有機體展現出的複雜性和獨特性。也許作為人類,我們可以做的不可或缺的事情,就是每一天提醒我們自己和其他人,人類具有複雜性,脆弱性,有限性和獨特性。這當然是困難的工作,難道不是嗎?將精神從不存在的基座移到其他某個地方,同時保持其尊嚴和重要性;承認其謙卑的起源和脆弱性,但仍接受其指導;但是,如果我們不加以堅持,那還不如讓笛卡爾的錯誤就這樣流傳下去。(文/安東尼奧·達馬西奧)

本文轉自澎湃新聞 http://www.thepaper.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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