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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鎖橋對談顧彬:林語堂更適合21世紀

4月14日,《熟悉的陌生人:世界文學中的林語堂》暨《林語堂傳:中國文化重生之道》新書分享會在京舉辦。本書作者、英國紐卡斯爾大學教授錢鎖橋對話德國漢學家、北京外國語大學特邀教授顧彬。

顧彬表示在自己很小的時候便讀過林語堂的著作,對他來說,林語堂是一個既保守又開放的人,對於剛開始學習漢語的自己,林語堂的書非常深刻;即便當時閱讀的是從英文轉譯的德文版本,顧彬依然能感受到文字的優美。而錢鎖橋則在較晚的上世紀80年代,第一次接觸林語堂,這位用英文寫作的中國人很快吸引了自己的注意,隨著研究的深入,他發現林語堂的思想世界遠比自己想象的廣闊。

以下部分為顧彬與錢鎖橋的對話內容,小標題為編者所加。

顧彬(右)與錢鎖橋(中)

現在物質生活水準發展了,需要重新看看林語堂對現代生活的批判

錢鎖橋:我從小就沒聽說過林語堂,市面上也沒有林語堂的作品。一直到20世紀80年代中後期,書店才出現林語堂的作品。當時我記得,逛書店時,隨手拿了一本叫《中國人》的書,實際是《吾國與吾民》的一個譯本。拿回去一讀,就是翻譯的腔調,但書一直在講中國人。我覺得這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林語堂他不是中國人嗎?他的書為什麽還要別人來翻譯,後來發現他是用英語寫作的。我後來去美國讀博士,在加州伯克利大學的圖書館,發現林語堂作品有一大堆,有的是放在中國研究裡,有的是放在美國研究裡,這些是英文的。20世紀90年代有一段時間,林語堂的書很熱,他的書都翻譯出來了,出版了。

錢鎖橋:林語堂講女性的內容要放在女性在中國現代文化和現代性中看。女性的解放變成中國現代文化的一個最主要的議題,五四很多知識分子都寫過女性解放,還有很多的女性作家。當然,林語堂也寫過很多。他一直讚同女性解放,讚同女性應該受教育。

顧彬:林語堂對20歲的我是非常重要的。我記得,我是24歲才開始學習古代漢語。那個時候大概是20世紀60年代末,在德語國家,他的書大概都是從英文翻成德文的。有市場,賣得很好。錢教授剛剛說到的《吾國與吾民》,首先這本書英文太美,另外雖然內容非常保守,寓意卻非常深。到現在我最喜歡他那本《生活的藝術》。另外,林語堂的英文很美,比如《蘇東坡傳》,現當代很少有作家能像他那樣用英文寫作。我的問題是,他的好英文功底從哪裡來?

錢鎖橋:他的英文來自聖約翰大學的教育,這是美國聖公會基督教會的一間大學,在民國時期非常重要,它培養出很多的外交家。雖然這所大學主要培養在大生意場上和洋人打交道的人,但是也培養出很多文化名人。林語堂是其中主要的佼佼者。我看過1916年《聖約翰人》那份年鑒,林語堂被評為最優秀的學生,而且他有很多的頭銜,比如他是聖約翰一個中英文學生刊物《回音》的英文編輯。他大學畢業後,去了清華大學。當時還不叫清華大學,是一個留美的預備學校,教預備的留學生英語。他做了三年英語老師,後來自己又到哈佛,到法國,到德國去,所以他的德語、法語也都很厲害。

顧彬:我曾去過林語堂在台北的故居,美得不像話。也曾在台北專門研究過林語堂在台北的往事,我看過他的檔案。在那裡,我發現真的有他用德文和他人交往的信件。

錢鎖橋:我到台北的林語堂故居去過很多次,幫他們整理林語堂的資料。再後來龍應台請我去,一個多月的時間,我們每天跑到故居去,把資料整理分類。從某些方面看,林語堂故居是他美學的具體的呈現,是他自己設計的,應該也是自己選的位置,半山腰,中式庭院,希臘式的珠簾。他自己也描述過布局的景致:“宅中有園,園中有屋,屋中有院,院中有樹,樹上見天,天中有月,不亦快哉!”這是他生活的藝術的實踐。

顧彬:林語堂的英文很美,張愛玲的英文非常好,胡適的英文也不錯,卞之琳的英文也很棒。如果比較的話,林語堂大概是第一?為什麽他的英語和張愛玲、胡適、卞之琳的比起來會更好?

錢鎖橋:民國時期,一大批人是能嫻熟地應用英語的。不光是作家,政府裡面各行各業的精英力量,如果都是留英美的話,他們的英語都非常漂亮,甚至日常生活中經常是用英文溝通。最典型的比如宋美齡。所以我覺得從英文好不好的角度來講,林語堂沒有什麽特色,因為當時英文好的人很多。我們要從歷史的原面目看,20世紀30年代,林語堂最主要的朋友圈,比如說那些英文雜誌《中國評論周報》,還有《天下》月刊的編輯,他們的英文都很棒,他們都是留英美的一批人。

拿《天下》雜誌來說,林語堂雖然是編輯之一,但他沒有太多參與,主要經辦的是另外三位:溫源寧,他當時是北大英文系的教授;還有吳經熊、全增嘏。《天下》是民國時期最好的一本學術刊物,而且是英文版的,比較學術、比較高層次。雜誌上的很多作家都是能用英文寫作的,比如錢鍾書曾經也在《天下》發表過文章。

錢鎖橋:1936年林語堂去美國以後,大部分時間生活在紐約,但是有相當一部分時間,他其實是在歐洲,主要是在法國的坎城。他經常遊訪歐洲。他更認同歐洲人的生活方式。從生活的藝術和批判現代生活的效率,所謂的效率化、機械化、物質主義,美國當然是領先的。這種情況下,林語堂就很厲害。他在發達的物質條件中,要求我們思考生命的意義是什麽。中國現在物質生活水準也發展了,有的時候我們是有過之而無不及,所以需要重新看看林語堂對現代生活的這些批判。

林語堂VS魯迅:他們是“異性相吸”的關係

顧彬:林語堂有一個非常重要的觀點,“fair play”,但魯迅反對這個說法。魯迅還是不太了解二十世紀。我們說二十世紀需要同情和幽默感,但魯迅沒有幽默感,林語堂卻有。他的幽默感還非常深刻,不是那種讓你現在笑,讓你明天忘。

錢鎖橋:我在書中的第一章也說過,林語堂、胡適、魯迅代表中國現代知識思想的三個坐標。但是我也說過,你們看到最後一章以後,也許會認同我的觀點,林語堂更適合21世紀,適合我們當代的生活。比如林語堂最大的嗜好是釣魚,他早就會自駕遊,他喜歡吃、看夜景,講美食,講中國文化的烹飪藝術。他喜歡現代科技文明的一些小玩意,比如他自己發明了一個打字機,就等於在當時發明一個電腦的概念。《遠景》中,他幻想在2004年,世界上每個人都會有一部口袋電話,在世界各處都可以通話。林語堂可能是中國華人當中第一個預測我們未來的生活是到處有手機的。

林語堂和魯迅、胡適都不一樣,他非常側重講中國文化怎樣實現現代化。他一輩子追求的是如何能產生一個新的中國、新的文化,而且文化當中能夠再造一個新的文明,這個文明是世界文明,不光是中國的文化。林語堂在《生活的藝術》裡,對中國和現代的病有很多的批判。現代的病各種各樣,從理論上講就是物質主義所主導的文化。林語堂梳理了晚明以後的小品文,袁中郎、金聖歎這些人,而他主要的模板是蘇東坡。

顧彬:我們剛剛談到魯迅。魯迅和林語堂原來是好朋友,最後他們的關係變成怎樣了?

錢鎖橋:我在書中基本沒有發表我的觀點,只是把事實都陳述出來。林語堂認識胡適,是他在出國之前,1916年到1919年之間他們就已經有聯繫,而且在林語堂出國後,他們都有書信來往。而認識魯迅,應該是他在在20世紀20年代從德國回來後。他和魯迅在北大的時候認識,這讓我覺得很奇怪,因為林語堂回到北大,而當時北大英文系是胡適招攬的一批留英美的才子,有徐志摩等一幫人,林語堂應該都是屬於他們這派的,後來辦成新月派。但是林語堂實際是跟著所謂的語絲派,這是一派中文系的人。中文系就有周氏兄弟、錢玄同這些人。我覺這第一是因為他們在語言學上的興趣,林語堂在德國做的博士論文是研究中國音韻學的,屬於中國語言學的範圍,所以他們有學術上的共同的愛好。

他和魯迅的關係在20世紀20年代很親密,我個人的意見是,他們是異性相吸的關係。不是男女間的異性相吸。魯迅實際上是一個中國江南士大夫家庭的,整個人的教養都是典型中國式的,他對中國文化的理解是很深刻的。雖然他曾到日本去求學,但是魯迅特別痛恨自己成長的背景。他痛恨士大夫那一套,因為他的父親就是被這些東西弄死的,所以他要求新,他要去學醫,要去學現代的東西,西化的東西。而林語堂,在中國就有一個基督教背景,他沒出國之前,就是一個洋紳士,他穿西裝,吃東西用刀叉,從德國回來以後更是如此。他的言談舉止非常西化。所以我猜測魯迅看到林語堂這樣西裝筆挺的一個紳士,是不是很有興趣。很可能是,魯迅認為林語堂是自己的一個對照,中國人也可以這個樣子。

後來兩人不和,我認為最主要的是政治觀點不同。魯迅從20世紀30年代開始,偏向了左翼,這在林語堂看來是不可接受的,在這個方面他還是要堅持個性,要堅持和繼承語絲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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