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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它愛到死去活來

2018年11月,北京,動物訓練師何軍懷抱明星犬“果汁”的克隆體“汁汁”,和“果汁”參演電影的海報合影。視覺中國供圖

9月2日,希諾谷首例中國完全自主培育的克隆貓“大蒜”和其代孕貓媽媽。視覺中國供圖

小迪要回來了。

為了迎接這隻將於今年9月15日出生的小狗,主人薈薈費了很多心思。家裡有兩隻大狗,薈薈需要給小迪準備新的“房間”;吃狗糧對狗牙齒不好,為此她專門研究了食譜……唯一可惜的是,家裡的木地板來不及換了——因為使用太久地板有了裂縫,容易滋生細菌,按照原計劃,薈薈本打算在小迪來之前全部換成瓷磚,可眼下是來不及了,她買了拚接地毯來應急。

它還沒有來到這個世界,但任務已經明確——對於一段持續了6年的緣分來說,它是最合適不過的“替代品”。

在此之前,薈薈養了一隻寵物狗,也叫“小迪”。今年4月,它意外離世,原本開朗的薈薈變得情緒低落,工作幾乎停滯。她不愛吃飯,體重狂減,晚上失眠。

兩個月後,她決定借助克隆技術,重新找回“小迪”。自1996年第一隻克隆羊“多莉”誕生以來,克隆技術越來越成熟。2005年,全球首例體細胞克隆犬誕生於韓國秀岩生命研究院,2017年,中國的首例體細胞克隆犬“龍龍”在中關村創業園希諾谷公司的實驗室誕生。

這為那些需求越來越多樣化的寵物主人提供了新的選擇,但價格昂貴。薈薈和老公網上查詢商業化克隆服務時,搜索到兩家公司的信息:韓國秀岩生命工學院和北京希諾谷生物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希諾谷”)。經谘詢,韓國報價68萬元人民幣,希諾谷38萬元。

這筆錢對於薈薈來說不是個小數目,但她說,小迪的去世讓她“管不了那麽多了”。她撥通了北京希諾谷的電話,一次性轉账38萬元給這家公司——這甚至讓跟她對接的工作人員感到詫異,因為大部分顧客都會分期付款。“他們沒想到我會一次交完,因為我害怕拖拉,只想項目快點啟動”,薈薈說。

終於,在小迪去世140天后,小迪要“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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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隆小迪的項目在今年7月16日正式啟動,當時公司的說法是,保守估計,克隆狗出生時間大約在11月,領回家預計是2020年的春節。但是在8月26日,薈薈突然收到了公司發來的孕體超音波影像圖片,圖中顯示,克隆體已經在代孕母體中發育40天,“孕囊狀態良好,預產期為2019年9月15日”。

新生命突然到來,讓薈薈有點措手不及,但她更多的是“感到期待”。在上一個小迪活著的2000多天裡,它幾乎每晚都是在薈薈的臂彎裡睡去的。早已習慣睡覺時抱著的“愛打呼嚕的有溫度的小生命”突然離開,薈薈的睡眠質量開始“變得很差”;房間裡每個角落都充斥著小迪的影子,一起睡過的床、坐過的沙發,小迪的一舉一動在薈薈心裡揮之不去,“它朝我跑過來的樣子,那種動態,在屋子裡突然間就消失了,感覺好像少了靈魂,這個屋裡空蕩蕩的。”

薈薈其實一開始拿不出克隆所需的全部費用。她說自己在創業開診所,年收入在18萬元左右,但現在處於創業期,收入不是特別穩定。夫婦兩平時生活簡單,雖不用還房貸車貸,但養狗、養車花銷也不少,算來算去,距離38萬元的費用還有25萬元的缺口。她只能先做了細胞保存,計劃好攢3年錢再去克隆。

但是失去小迪後的生活空洞讓她越來越難以忍受,3年沒有等到。在小迪去世70天后,她和老公向父母打了欠條,每月抵押還款6000元。

對於薈薈父母來說,“克隆”是個洋氣的名詞,他們不太理解。薈薈說,父母本來覺得“這筆費用花在克隆一條狗身上好像是不太理智的”,後來,是看到自己太痛苦,才幫著湊齊了全款。

在種類日益繁多的寵物生意中,這算不上一次罕見的消費。北京希諾谷公司董事長米繼東透露,2018年公司啟動商業化克隆服務至今,全國已有50多隻寵物順利出生,其中也包括今年7月出生的中國第一隻自主技術克隆貓“大蒜”。而據韓國秀岩在中國出資成立的商業化克隆公司“博雅秀岩”統計,截至目前,該公司已在全球範圍內提供了1400多隻克隆犬;美國ViaGen公司主要面向北美市場,截至2018年2月,該公司宣布已克隆200多隻寵物。

希諾谷副總經理王奕寧介紹,選擇克隆寵物的人並不一定都是非常富有的,但基本可以負擔得起,而且一定是“非常愛自己寵物的人”,以30歲到50歲的女性群體為主。

克隆算不上一項高深的技術。據王奕寧介紹,克隆寵物需要先提取活的體細胞,在寵物活體或其去世3~5天內保存於2~8攝氏度冷藏狀態的遺體上,采集大腿內側3毫米的皮膚細胞作為樣本,放在保存液中,24小時內運達實驗室,再對提取的細胞分離、培養,建立體細胞系。

如果暫時不做克隆,細胞會被保存在-196攝氏度的液氮中。啟動克隆時,將培養的體細胞通過核移植方式,移植入一個成熟的、去除細胞核的卵母細胞,進行胚胎構建。克隆胚胎再移植到代孕動物體內,最終經歷妊娠,克隆動物出生。

但是當這項技術遇上越來越廣闊的寵物市場,新的機會出現了。今年8月最新發布的由狗民網聯合亞洲寵物展共同完成的《2019年中國寵物行業白皮書》顯示,2019年寵物犬貓數量達9915萬隻,相比2018年增幅達8.4%。據統計,2019年中國城鎮犬貓消費市場規模已經達到2024億元,消費類別也由基礎的食品消費逐漸拓展至零食、藥品等多方面,消費結構日益完善。

一些研究人與寵物關係的心理學學者注意到,寵物正在用可見的現實證明自己的影響力。現在, 社會中人際關係逐漸淡漠, 生活壓力倍增, 人們愈發渴求純粹的、不帶功利色彩的、安全的、便利穩定的社交支持。還有關注飼主與寵物關係的研究者注意到,寵物生意的興旺和社會生育率下降、“少子化”現象有密切關係。

那些選擇克隆寵物的人,理由不盡相同,但大都會頻繁提到這樣的字眼:“家人一樣的存在”“習慣”“不可或缺”。希諾谷華東區銷售經理季東說,每次接觸到寵物已經去世、要求克隆的顧客時,經常是要連聊天帶安慰,需要三五個小時才能讓他們平複心情。

70後李先生也是其中的一員。他第一次聽聞克隆寵物的業務還是在10年前,那時他只是覺得“很驚喜”,“還做了一些調查,看了相關流程”,但因為自己的寵物狗正值“壯年”,李先生和太太沒有考慮太多,把這個想法暫時擱置了。

一直到2018年,他那隻寵物狗得了乳腺癌。

李先生夫婦一直自責沒有給那隻小母狗做絕育,又加上小母狗不曾生育,從而“增加了它患乳腺癌的幾率”。將近17歲的時候,這隻相當於人類壽命80多歲的狗開始長腫瘤,李先生覺得,情況不太好了。“當時做體檢,它身體狀況非常好,如果沒有發生乳腺癌的話,至少再生活兩三年是絕對沒有問題的。”

這些年,為了養好寵物,他和太太查閱過很多相關資料,做過調查,研究了不同種類犬的特點,然而還是沒能留住那隻狗。它的去世對李先生和太太打擊很大,“感覺就像失去了家人”。

今年,李先生決定啟動克隆項目。7月26日,克隆犬出生,李先生專門去看望了它,9月26日,他們一家將迎來這位重要的家庭成員的“回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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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去世的寵物“回歸”,對薈薈來說是一件重要的事情。“跟家裡另外兩隻狗感情也很好,但我不會去克隆,只有小迪是不可取代的。”

小迪並非薈薈養的第一隻狗,也不是養時間最長的那隻。薈薈從四五歲開始養狗,第一隻狗養了八九年,它也是薈薈童年最主要的陪伴。因為父母是醫生,工作很忙,薈薈記憶裡的童年,多半時間是和小狗一起度過的。

“小時候我基本都是一個人在家,父母的照顧其實有點欠缺,我一直習慣了有狗的生活,也逐漸習慣了與狗的情感交流。”比較孤單的成長環境,使得“狗”成為薈薈最親密的玩伴和精神寄托。那時,薈薈常常一個人在家裡寫作業、聽收音機,她喜歡給狗講故事和扎小辮。

初見小迪是在2013年夏天,薈薈在英國的第三年。“當時和男友想養一隻邊境牧羊犬作為英國留學的紀念。”她說。第一眼看到小迪的照片,薈薈就被它吸引了。其他狗的照片看起來都一樣陽光,它們奔跑跳躍,充滿活力,只有小迪歪著頭,可憐巴巴地歪坐在柴火堆邊,“那種敏感和孤獨讓我想起了小時候的自己。”

19歲便出國的薈薈,一直非常獨立,從不依賴別人,但小迪的到來,“讓一切都變得不一樣了。”薈薈時常回憶起在英國生活的細節,當時因為和房東的矛盾,薈薈曾經歷被騙錢、居無定所,加上男友學業結束提前回國,一度過得非常孤單和困難。

朝夕相伴的小迪帶給了她極大的安全感。每天回家看到它,薈薈的心裡就安定下來,“有它就感到特別溫馨,有困難的時候,從來不會感覺挺不過去。”她說,每次自己打噴嚏,小迪不管在哪裡都會特別著急地過來看,嘴裡不斷發出“哼哼”的聲音。

留學期間獨特的陪伴經歷和默契的交流,讓薈薈越來越把小迪當作家人對待。

在對待狗的方式上,薈薈和母親是有爭議的。母親總覺得她和寵物過於親昵的行為“太髒,不衛生”,可每天照例要進行的親親抱抱,已經成為薈薈和小迪之間的習慣。

回憶起小時候養狗的場景,薈薈坦言那時候狗“更像是附屬品,不會像現在這麽親密,地位也沒有這麽高”。那時,母親是絕對不允許小狗上床的,晚上睡覺,狗一般會被關在陽台或者籠子裡,吃的東西通常是家裡的剩飯,夏天也從來不會關心狗會不會中暑。

但是現在,薈薈幾乎每晚都和狗睡在一起,狗的餐食準備也成為她每天必做的功課,夏天每天出門前一定記得把空調打開。狗已經成為她的家人,她生活裡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事實上,像薈薈一樣對寵物視如家人的人不在少數。在《2019年中國寵物行業白皮書》關於養寵態度的調查中,有59.1%的寵物主把寵物視為自己的孩子,其次是親人,佔比達27.8%。

李先生也是其中之一。他給寵物狗起了名字叫“淑媛”,姓氏隨他。

除了“李淑媛”這個大名以外,李先生還給“她”另起了一個小名。“在家裡的時候家裡人叫它一般是叫小名。”聊天中,李先生也一直以“孩子”稱呼它。

李先生和太太喜歡帶李淑媛出去玩兒,因為了解這隻寵物狗膽子小,一定不敢坐飛機,所以從未嘗試過太遠距離,只是去開車能夠到達的地方,比如沙漠、森林、高山、草原等。李先生覺得“見多識廣”的李淑媛後來對旅遊很有經驗。“所到之處如果風景不好的話,它會很不屑,如果風景好,就會很享受,也會高興。”

2018年李淑媛因乳腺癌去世後,李先生抱著它的遺體,去做了細胞保存。和薈薈不同的是,李先生沒有急著去做克隆,這次他想要做好充足的準備。

“要負責任地養一隻狗是需要投入很多時間的,但是我跟太太實際上當時並沒有那麽寬裕的時間,所以至少我們想把孩子送幼兒園上學以後再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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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去幾十年,很多中國人也在經歷著寵物的失去和重獲,只是,“替代”一詞,從未引發這樣高的關注。

成立於2012年的希諾谷,簡介中寫明,其業務專注於動物基因科技,從基因檢測、基因編輯、細胞治療到動物克隆,實現動物生命的全流程科學化管理。據米繼東介紹,在克隆寵物出現之前,希諾谷並未受到太多關注。

克隆技術中老生常談的倫理爭議,一直未能平息。

其一在於,提供卵母細胞和代孕服務的動物福利難以保障,大量的實驗和試孕準備中,難免會有動物被傷害。王奕寧稱,希諾谷“實驗過程中都採用微創技術,傷害會很低,已經做過代孕並且不再適合工作的動物會及時幫它們招募領養,最大程度給予其人文關懷”。

但在這個領域,動物受傷的案例客觀存在:2005年韓國成功克隆出“Snuppy”時用了1000個胚胎,分別植入123隻代孕犬體內才最終培育成功;2002年,美國科學家首次嘗試克隆貓時,製作了82個胚胎,只有一隻代孕貓順利懷孕並生產。

另一方面,關於克隆寵物的外貌、性格以及壽命等生命特徵的討論也是高頻話題。最近一年多以來,季東已經成功見證了10多隻克隆寵物的出生,他是跟顧客接觸最多的,對這樣的質疑也深有體會。“做之前疑慮很多,要求大多是希望和以前一樣,還有對細胞保存的擔心,但是做完以後就還挺滿意,一些細微的花紋差別也能接受。”

王奕寧說,“克隆是基於基因的一個完整複製,所以被克隆動物和克隆動物在基因基礎上是完全一致的,但是在表觀遺傳學上,比如說有一些毛色、花紋、斑點,因為基因的表達有一定隨機性,可能就會出現一些位移,這個是不太容易控制的。克隆體與被克隆體基因相同,所以性格的大方向會是一致的,但是具體性格、一些行為的養成,還會受到後天環境的影響。”

如何看待這個基因相似度高達99.9%的生命?每個主人的回應也各不相同。

在薈薈心裡,還是期盼那個熟悉的小迪回來。除了思念,愧疚感一直讓她感到“窒息”。小迪是因誤食大塊食物窒息而亡,且錯過了最佳搶救時間,意料之外的離開和照顧的疏忽始終折磨著薈薈,她想要彌補。猶豫再三,薈薈說她還是會給新小狗起名小迪,但會比原來更細心地照顧。“我覺得對克隆小狗來說是一件好事,無所謂公不公平,它只會過得更好,會覺得主人很愛它。”

李先生表示會順其自然。

相較於其他克隆主人一味糾結於外貌和性格是否相似,李先生似乎更加坦然。“我們會尊重它的變化,不會用我們想要的方式去塑造,也不會拿以前的小狗作為模板。”

雖是一個全新的生命,但李先生堅信“再熟悉不過”。“這孩子(小狗)本性我們是非常了解的,因為基因不會變,在此基礎上我們也想盡可能避免原來小狗的缺點,看能不能把它養成一個更好的孩子”。關於是否要沿用之前的名字,李先生也在猶豫,“但不管是否用到那個名字,它都已經成為另一個個體。”

薈薈心裡也明白,克隆小迪就是一個嶄新的生命,它和小迪除了基因相同,沒有任何關係。所以在迎接新小迪的安排中,帶有小迪專屬記憶的被褥、毯子、床單,她還是沒有拿出來,而選擇永遠封存。

除了物品,小迪的毛髮和牙齒她也有保留。火化之後,薈薈把小迪的骨灰盒留在了家裡,“不想讓它睡在一個冰冷的,從來沒去過的地方。”部分毛髮,她選擇放在車上,還有一部分留在骨灰盒裡。

火化時,因掉入縫隙而漏掉的一顆牙齒,薈薈把它收了起來,裝在一個小骨灰袋裡。她一直把它當作小迪留下的信號,隨身攜帶,外出、旅行,都不離身。

“總還希望它能以另外一種形式永遠陪伴在我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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