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父親節。
父愛如山,深沉寡言,但厚重無比。
不知魚友們今天是否已經向自己不善表達的父親們,主動傳達自己的愛意。
我們有父親節,有母親節。
父母之恩,我們說過的已經太多。
但其實,一個時常被忽略的事實是。
在中國大家庭式的紐帶中,有相當一部分孩子是在爺爺奶奶的照料下長大的。
這份祖孫情,有時甚至比父母之間更深。
但在影像中,卻很少被人提及。
在大片雲集的上個月,其實就有一部講述爺孫情的國產電影。
成本僅40萬,卻獲獎無數。
只可惜默默上映,又默默下映,幾乎無人問津——
《過昭關》
該片演員,全是素人。
而就是這一幫素人,演得電影院裡男女老少都在哭。
男主的扮演者楊太義,是個農民,78歲。
平生第一次演電影。
但他的表演卻在平遙國際電影節上拿了個影帝。
也成了中國最年長的一位影帝。
在《南方周末》的報導中,有這麽一段小插曲,特別有意思。
說在平遙電影展上,楊太義遇見了「中國電影推廣者」馬可·穆勒。
《過昭關》能夠參展,就是他從1200多部電影中挑選出來的。
當時,楊太義用一口濃鬱的周口方言發問:
「俺木演過電影,你相中哪一點呢?」
這話連中文流利的馬可·穆勒都沒聽懂,還是靠著旁邊人翻譯,才回答出:
「因為你比較真實」。
演員真實傳神,劇情也非常簡單接地氣。
暑假期間,因為父母忙著生二胎,孫子被送到鄉下爺爺家,暫住一段時間。
孫子很不樂意。
同學們都去上海、去北京,有的還出國玩,瀟灑得很。
就他,可憐巴巴被下放到農村。
正巧這時,爺爺意外得知一位老朋友臥病在床,時日無多。
孫子想旅遊,自己又得去看看朋友,一趟說走就走的旅行就這麽決定了。
因為孫子暈車,坐車就吐,老爺子便找老鄰居啞巴爺爺,借了輛三輪摩的。
再加一個工具箱,一床被褥,兩個馬扎,零食若乾。
爺孫倆就這樣上路了。
一直以來,香玉覺得公路片都挺朋克的。
戴著墨鏡叼著煙,坐在敞篷車裡迎風趕路,風把頭髮都吹成了大背頭。
但沒想到。
交通工具由汽車機車換成三輪摩的,行進地點由美國西部換成中國鄉村,人物口音由美式英語換成河南方言之後:
朋克感依舊。
爺孫倆白天騎著摩的穿梭在鄉村之間,晚上就把被褥鋪開,披星戴月地睡在摩的裡。
浪漫極了。
一路上也遇見了不少人。
先是一個貨車司機。
車壞半道兒了,站在路邊攔車怎麽也攔不著,於是就遇上了這爺孫二人。
貨車司機借走了老爺子的摩的,進城買修理貨車的工具。
回來後,給了他五十塊當做報答。
而這五十塊,老爺子後來給了路邊求施捨的人。
原來公路上,總有大車司機出事,而出事司機的親屬們沒辦法,便常常在路邊攔車,求點施捨過活。
後在河邊遇見了一個年輕人。
這年輕人老家是鄭州的,跑出來是為了做買賣,結果賠了。
跟親戚們借的一百來萬全沒了,合夥的兄弟受不了打擊,自殺了。
他沒臉回家,也不敢見自殺兄弟的家裡人,便躲在這裡,耗著。
「覺得活著可沒求啥意思」。
老爺子這一輩子見過的難題太多了,從一個時代走向另一個時代,一路上全是溝溝坎坎。
過完一關還有一關,除了看開,似乎沒有別的辦法可以活下來。
為了開解年輕人,他講了一個自己年輕時的故事。
那時候,村裡沒柴火,燒火全靠樹葉。
有一家兄弟,在父親的吩咐下出去撿樹葉。
弟弟貪玩沒去,回來時面對父親的質問,就編了個瞎話,說自己的樹葉被哥哥拿走了。
盛怒之下,父親不由分說地就給了哥哥一巴掌。
蒙了冤的哥哥氣得喝了農藥,在送醫院的路上就死了。
後悔不已的父親,沒過多久就上吊了。
說了謊的弟弟,本也想自殺,可哥哥的孩子都托付給了自己,為了孩子便將就著活了下來。
可生活在悔意裡的弟弟,對自己也有別的懲罰方式。
從此以後他就不說話了。
起初是不想說,後來也說不出了,就這樣,生生把自己熬成了啞巴。
所以啊,人各有命,不必強求,也不必在愧疚感裡把自己逼上絕路。
小夥子聽得豁然開朗,而香玉也發現了其中原委。
沒錯,這個變成啞巴的弟弟,就是開頭把摩的借給老爺子的啞巴爺爺。
老爺子臨走前,啞巴爺爺給了他一張紙條,叮囑他山高路遠,注意安全。
不幸的是,老爺子出發之後,啞巴爺爺就在家中離世了。
在愧疚感中失言的一生,就這樣安靜地結束了。
老爺子折返,看著啞巴爺爺的墳頭歎了口氣,「人都要走這一關呀」。
確實,身邊的老夥計,紛紛在他之前走上了這一關。
而他此次遠行,就是為了看望一位久病臥床的老朋友。
這很可能是他們的最後一面。
老友很是激動,握著彼此的手顫顫巍巍,說不出話來。
半晌,才說出一句,「你吃飯了沒?」
老人就是這樣,總在關鍵時刻說些稀松平常的話。
吃了嗎,睡得好嗎…除此之外,沒什麽好說的。
好像什麽都不重要,一切都回歸了人生最基本的,吃喝睡。
老爺子一路顛簸,舟車勞頓,這麽辛苦趕到了老友床前,坐了沒多久,便起身走了。
說是見一面,就真的是見一面而已。
老爺子走了不久,老友就托人捎來最後一句重要的話。
香玉以為是什麽秘密,其實就四個字:
「路上慢點。」
這就是老人之間最真實的對話了吧。
老人們嘴裡重要的話,就是那麽簡單,香玉的奶奶也是這樣。
每次去看她,離開時都會被她叫住,回頭問她還有什麽事,她每次也就隻說一句,「路上慢點」。
我們聽起來,「路上慢點」就和「拜拜」一樣,是一句告別。
但在老人眼裡,「路上慢點」就真的是讓你路上慢點。
不說出來就少一句,就不安心。
這部電影,最動人之處就是樸素、真實。
所有人的爺爺奶奶,都如電影裡的老人這樣。
而電影裡的小孩,也跟我們小的時候一樣。
嫌棄爺爺用過的毛巾。
害怕爺爺的啞巴鄰居。
什麽都嫌,什麽都怕…
但這不是討厭,小孩子就是這樣。
我們小的時候也有過這樣的經歷吧,身邊總有那麽幾個與常人不同的鄰居,我們隻覺得他們怪異可怕。
可長大後聽懂了他們的故事,才頓覺人生蒼涼。
這就是這部電影最動人的地方,老人是老人,小孩是小孩,其實他們並不是特定的人,甚至不必要有名字。
他們是屬於自己時代的每一個人。
片名《過昭關》,是爺爺最喜歡唱的一出戲的戲名。
影片裡,他唱了兩次。
第一次,是在月色下給孫子唱的。
唱完便講起年輕時被打成右派、艱辛勞改的故事。
「咱們這輩兒,就像過昭關一樣,過罷昭關過潼關,完了還有山海關嘉峪關。」
關關難過關關過,難怪老人總是事事看開,有那麽多道理。
第二次,是在片尾。
孫子開學了,被接回城裡,小村老宅又恢復了老爺子獨居的狀態。
冬天來了,電話響了,老爺子躺在床上,良久未接。
香玉跟著緊張兮兮,以為他會以這種方式告別人間。
因為啞巴爺爺去世時,就是因為家裡的電話沒人接,才被人發覺的。
好在,這只是導演的一個玩笑。
老爺子突然驚醒,接起了電話,是那位重病老友的家人打來的。
老友去世了,臨死前特意交代家人,要給老爺子道一聲:
「這輩子還能見你一面,特別滿意。」
用的詞是「特別滿意」。
不是「知足了」「無憾了」之類的大詞,簡簡單單一個「滿意」而已。
就好像是在給一單外賣打評語,一般、滿意、非常滿意。
給這磕磕絆絆的一生,評了一個滿意度。
老爺子照常安慰了老友家人,放下電話,在年輕時的老合影上,把去世老友圈出來。
眼下,在世的只剩他一個了。
穿上棉襖,戴上棉帽,老爺子坐在房門口,點上一支煙。
看著雪花,便又唱起了那出《過昭關》。
好比哀哀長空雁,好比遊龍在淺灘。
現在,老爺子眼前的就只有最後一關了。
關關難過,關關得過。
助理編輯:郝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