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葉珠峰
六月底，浙江進入梅雨季，陣雨綿綿。
杭州市城東醫院疑難病監護病房內，身高2米02的前中國男排頭號副攻鄭亮躺在訂製的病床上，講電話的語氣爽朗、堅定。“高敏老師，真的非常感謝你的幫助，確認函我這裡就準備簽字了。”
今年年初，前男排國手鄭亮脊髓病變導致下身癱瘓的病情一經《錢江晚報》報導，引發了排球圈、體育圈乃至全社會的廣泛關注和同情。從鄭亮所在部門浙江職業體育技術學院開始，愛心接力棒一直在傳遞，此後中華體育基金會、惠若琪基金會、星能基金會也加入進來，幫助鄭亮。
“我只想感恩、感謝、感動！沒有這麽多人熱心地幫助我，我只能在抑鬱中掙扎。而現在，大家給了我莫大的勇氣和動力，我必須盡自己所能好好活下去。”在這短短一個多小時的探視時刻，能感受到鄭亮的情緒和心態非常積極。“感謝騰訊體育能來看望我。現在女排打得很好，很讓人放心。我也希望男排的小夥子們今年能抓住機會，爭取打進一次奧運會。”
曾想過輕生 堅強活下去只因大家都在撐我
目前，鄭亮的肚臍以下沒有知覺，躺在病床上，翻個身需要靠護工幫忙。每天，鄭亮看看手機，或者望著天花板放空自己，還能做的就是一些運動員時期“易如反掌”，但現在卻總也做不標準的康復訓練。“我做好了長期鬥爭的準備，我看了很多書，漲了很多知識。現在最重要的，是要學會如何與這個病‘相處’。從我的思維意識上，現在格外小心地去適應、判斷這個病要注意什麽，避免什麽，也能幫助後面得這個病的人少遭些罪。”
“說起來得這個病，確實是沒有尊嚴。當時我這個病慢慢厲害起來，沒辦法手術也沒有藥可以治療，看不到希望，我的情緒也受到影響，經常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之前我是個運動員，身體素質這麽好，跑跳能力這麽強。甚至做了教練，我還能跟運動員打一打，帶隊參賽風裡來雨裡去，現在變成這幅樣子……在那個心態沒有調整過來的階段，真的是抑鬱，曾經想到過輕生。”鄭亮坦率地說出了自己內心的掙扎：“但我還是想向對我幫助過的人，表達感謝！沒有他們，我挺不到現在。”
鄭亮首先感謝的對象，是自己的工作部門——浙江省職業體育技術學院。鄭亮病發前，依然在大球系任沙灘排球教練。針對鄭亮的病情，學院做了特殊安排，專門安排一樓單間給他及護工住，方便他坐輪椅出行，吃飯在食堂吃，食宿全免。學院還幫他申請了困難家庭補助，在政策允許的範圍內，盡最大努力幫助他解決生活中的困難。
鄭亮第二個感謝的對象，是所有為自己診治、護理過的醫生、護士。鄭亮病發三年來，先後在杭州浙大附屬邵逸夫醫院、上海華山醫院、北京宣武醫院會診，住在杭州城東醫院是為了日常康復。“邵逸夫醫院的蔡秀軍院長，康復醫學科李建華主任幫我安排住院、會診、轉院等一系列事宜，非常關照。為了讓我休息好，他們想辦法讓我住單人間，想辦法幫忙減免一些費用。還有護士長特別仔細地護理，做得很到位，讓我非常感動。我現在所在的城東醫院，詹建興董事長、院長陸涯琳以及周樹龍主任也非常關照我，幫忙提供了很多便利，也為我聯繫、訂製了一張2米2的病床。”
後來，《錢江晚報》的報導又引發了杭州市下城區殘聯、鄭亮所在街道、體育總局排球中心關注，幾家部門也都加入到了幫助鄭亮的隊伍中來。鄭亮的身高2米02，普通輪椅根本坐不下。鄭亮想訂做，但廠家都因為要單獨開模具不劃算，所以不接單。是下城區殘聯看到鄭亮的難處，幫忙聯繫到了一家知名輪椅廠。這個廠家上門測量鄭亮的身高，了解詳細需求，最終生產組裝完成質檢後交到了鄭亮手上。
而排球中心李全強主任，曾在鄭亮國手後期時擔任女排領隊。他看到報導後，也主動聯繫到鄭亮，希望幫他解決實際困難。李全強主任聯繫了中華體育基金會、惠若琪基金會，後來鄭亮從北京結束會診之後，又幫鄭亮牽線，認識跳水奧運冠軍高敏籌辦的星能基金會，籌集到了堪稱“及時雨”的善款。
“還要感謝《錢江晚報》記者汪佳佳，正是因為她的報導，我的情況才能被這麽多人知道，才能獲得這麽多幫助。也還要感謝我的護工郭師傅，我幾次轉院，去北京看病，都是他在悉心照料，有幾次為了我，連他兒子的要緊事都推掉了。”鄭亮說。“渡過了那段惱火、無奈、彷徨、失落的時間，我終究還是覺得不甘心。看到有這麽多人都在關心我，幫助我，照顧我，我今年也才50歲，只是病因不明而已，憑什麽要放棄啊？或許過幾年，醫學水準有了進步。雖然現在很苦，但我再咬咬牙堅持一下，也許就有奇跡誕生呢？”
感激恩師 再難遇到像汪嘉偉這樣的教練
除了外界的幫助，支撐鄭亮繼續前行的，還有已故父親的囑托，還有前男排主帥汪嘉偉的鼓勵，前國家隊隊友們的祝福，以及曾經作為運動員堅強的信念！
“我很感謝，我曾經作為運動員的那段經歷。”鄭亮說著，伸出了自己右手有些變形彎曲的小拇指。“這是我當年在國家隊，秦皇島集訓的時候受的重傷。有一次打對抗，也是趕巧了，隊友一個球扣到我小拇指上，男排打球力氣很大，我的小指頭當時就‘開放性骨折’，呈現一種反關節效果了。可即便那時，我也沒有哭，咬著牙，在沒有打麻藥的情況下去縫針。我當運動員的時候沒受過什麽大傷，這是唯一一個。回過頭去看，這也是我變得堅強的原因。”
親情，也在支撐著鄭亮。鄭亮仍然希望依靠自己堅強的表現，讓健在的母親內心得到寬慰。“我的父親（前浙江男籃主教練），在去年春節後過世了。老父親臨走前，我被接回家，全家一起在外面吃了頓年夜飯，父親還在對我講：‘鄭亮，你要堅強一點！’，這是父親留給我的最後一句話。現在，我基本上跟媽媽打電話的時候，都是報喜不報憂。我說我康復進步了一點點，媽媽的心也就寬慰一點點。”
另外，男排老帥汪嘉偉以及昔日“黃金一代”一眾男排國手的看望，也給鄭亮注入了巨大的勇氣。前段時間，他們從四面八方趕到杭州看望鄭亮，給他加油鼓勁。“安家傑在女排工作，跟郎平一起帶隊打比賽抽不開身，八一男排主帥陳方也是因為家裡有情況。除他倆之外，當年的隊友被汪導一招呼，全都來了，還有從美國和加拿大趕回來的。我為此夜裡激動得都睡不著覺。”
“鄭亮，再加把油！再把當年當運動員的拚勁拿出來！”隊友這樣鼓勵鄭亮。“以前你是為國家體育事業訓練，人生後半程，你是為自己訓練，為自己再做一回運動員，這次訓練比第一次訓練還艱難，你要堅持住。“老隊長周建安說。
汪嘉偉是鄭亮最大的信心後盾，他對鄭亮說：“一定要堅強一點！有什麽事情，汪導會幫你的，隊友們也都站在你的身後。”汪嘉偉還把鄭亮的病理資料，找人進行翻譯，送到美國的專家手中，並自費找了一個通經絡的大夫，幫助鄭亮。鄭亮感慨：“在汪導身上，我真的能感受到到一日為師，終身為父的感覺。我哥哥鄭武也很感動，他對我講，天底下再沒有第二個像這樣的教練，無怨無悔，時隔這麽多年，不計回報來幫助你的。”
回憶排球 關注排球：祝福女排 希望男排打進奧運會
現在雖然躺在病床上，但鄭亮依然還在關注著老本行。只要一有空，他還是會看看當今排球比賽，聯賽、國家隊、男排、女排比賽都會去關注。“現在這排球運動發展得太快了，我原來2米02的身高打副攻，現在男排恨不得副攻遍地都是2米10身高的人。”鄭亮感慨。“我的職業生涯，亞運會、兩屆亞錦賽、聯賽冠軍都拿過，我個人3米73的摸高紀錄，至今還保持在國家隊，唯一的遺憾就是沒有幫助男排打進過奧運會。”
鄭亮的這個遺憾，也是汪嘉偉，以及當年“黃金一代”男排的最大遺憾。“我先後打了三次奧運會預選賽，從始至終感覺不是沒有實力和機會，但是陰錯陽差，就是差那麽一點點。”
說到那支男排，命運頗為悲情。1997年，汪嘉偉受命於危難之際，從日本回國執掌中國男排帥印。他把中國男排帶到了歷史上第二個黃金時期，但命運捉弄人。在1999年底於上海舉行的奧運會資格賽中，擁有主場之利的中國隊離奇地輸給了韓國隊，令人匪夷所思地被擋在奧運會大門之外。2004年衝擊雅典奧運會，邸安和率領的中國男排落選賽上又失手於澳大利亞隊。兩屆國家隊，鄭亮當時都在隊中，嘗盡了苦澀。
“我們那個時代已經過去太多年了，有經驗，也有教訓。但我相信今必勝古，這屆男排的小夥子們身體條件各方面都不錯，希望他們能加加油，爭取靠自己堂堂正正地打進一次奧運會！雖然仍然依然有難度，但運動員最大的目標，總歸是要向奧運會發起挑戰的。”鄭亮信心堅定地表示。
前段時間，鄭亮去北京宣武醫院會診，依然還穿著當年國家隊的球服。“大馬排”（大型馬拉松排球公益活動）組織方聽說鄭亮在北京看病，也想請他去出席，詮釋“堅持”的含義，讓喜愛排球的球迷們為他加油鼓勁。一聽說活動放在昔日戰鬥過的國家隊排球館舉行，鄭亮也非常期待，想去看看環境的變化，怎奈行動不便，無緣前往。“有機會，還是想去看一看國家隊的場館，那是我曾經13年國手生涯戰鬥過的地方，還有天壇公園，幸福大街上的餐廳……”
聊天過程中，鄭亮還回憶起了一些國家隊時期的一些往事。“雅典奧運會前那個周期，記得那會兒男排、女排關係走得還蠻近的，領導當時還讓我去帶帶同為副攻位置的趙蕊蕊，給她傳授一些經驗技巧。我跟她做了很多交流，動作演示，雖然有些動作有些難，女運動員學不來，但她還是進步非常大。那段時間，已經是我國家隊的後期了，但看到她逐漸成長為女排核心，我也為她感到非常開心。”
“八一女排也是蠻有意思的，趙蕊蕊之後，現在又出了個袁心玥。”鄭亮聊起排球，還是很喜歡觀察副攻的同行。“我看袁心玥的身高，基本快趕上我了應該。她和朱婷，都是現在女排的中流砥柱。在我看來，女排就是千萬要小心美國隊和意大利隊。美國隊是整體實力強，又高又快，意大利是球星實力突出，塞爾維亞隊我倒是覺得，沒有想象中的那麽可怕。我也祝福郎導、賴導他們，還有好兄弟安家傑，在東京奧運會再創佳績。”鄭亮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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