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過《畢加索畫傳1》幾遍之後，在每一格畫面中仔細尋覓繪畫作品的細節，憑借有限的繪畫藝術知識，搜索並發現藝術品原作和其背後的故事，成了翻看這本漫畫最大的樂趣。
本文授權轉載自縱橫圖書
文丨AT
《畢加索畫傳 1》是由法國漫畫編劇朱莉·比爾曼和漫畫家克萊芒·烏布雷合作編繪的一本傳記題材影像小說，通過畢加索“初戀情人”費爾南德的視角和口吻，回顧了這位二十世紀偉大藝術家的“巴漂”日子，見證了“畢神”的默默無聞到功成名就。
不同於歷史久遠的文藝複興或印象派，作為近100年來現代藝術史上最耀眼的明星之一，畢加索的傳奇故事流傳廣泛且版本眾多，無論是傳記或是藝術加工，圍繞藝術家本人亦真亦假的軼事八卦，讓畢加索不再是一個冰冷的名字，有溫度的故事和歷史讓畫家和其作品更值得體味。
年輕的藝術家：帕布羅·畢加索
而透過漫畫影像和文字的巧妙映襯，暗藏其中的細節和彩蛋更成了織就有趣故事的線索和軌跡，拚湊出畢加索精彩絢爛的人生片段。
開始。
“巴漂”的迷茫和掙扎
1900年，世界博覽會第五次在法國巴黎舉辦，這場以“世紀回顧”為主題，歷時210天的盛大展會，在100多年前的“光明之城”迎來了5000萬人遊覽參觀，這當中，有一位來自西班牙的“靈魂畫手”帕布羅·畢加索。
漫畫中巴黎世博會的繁盛景象
1900年巴黎世博會入口舊照
剛到巴黎期間，畢加索和朋友們由繪畫經紀人資助，落腳於加布裡埃爾大街49號公寓。
這幫西班牙的年輕小夥子們被這座奔放、自由的城市吸引著，天才的創作熱情被放縱和聲色犬馬的巴黎式生活點燃，畢加索很快便在當地的藝術圈子嶄露頭角。
1901年，畢加索在知名藝術品經紀人沃爾特的畫廊舉辦首個個人畫展，其中一副自畫像吸引了是時默默無聞的詩人馬克思·雅各布（Max Jacob，畢加索摯友，法國詩人、作家）。二人惺惺相惜，成為摯友。
“確認過眼神，我遇見對的人”
自畫像，畢加索，1901
和所有一百多年前的“巴漂”們一樣，聲色犬馬的巴黎式生活就像一個漩渦，無法駕馭，便被吞噬。
好友卡薩吉瑪斯不堪情人熱爾梅娜所擾，飲彈自盡，這段經歷往往被傳記作家們視作畢加索創作風格向憂（喪）鬱（逼）的“藍色時期”轉變的誘因之一。
奔放灑脫的熱爾梅娜在卡薩吉瑪斯死後勾搭上了畢加索，漫畫中破敗的世博會雕塑和畢加索當時迷茫混亂的情境相互呼應，這種意象對比表達真的很直觀很讚。
酒後驚悚的夢境後，畢加索頓悟了儼然不同的創作風格，漫畫通過一種更戲劇化的語言來闡釋其創作風格的蛻變，我喜歡這種感性表達的設計，新思想或者風格的誕生一定不是“從0到1再到2”的線性變化，往往都是“1+1=蘋果”這樣的“湧現”模式。
驚恐錯愕的畢加索創作好友離世的畫作
卡薩吉瑪斯之死，畢加索，1901
只是畢加索突變的繪畫風格過於超前，沒能受到市場和藝術經紀人的認可。
瘋子、恐怖這些標簽重重的壓在他肩上。沉淪在矛盾創作狀態的畢加索選擇暫離巴黎，回到西班牙。
漫畫中雅各布家裡留下的畢加索畫作↑上圖右下角
戴帽子的女人，畢加索，1901
在同一時期，畢加索創作過多幅類似的帶著禮帽的婦女肖像畫，這部分畫作早於“藍色時期”，風格更接近勞特雷克或雷諾阿的風格。
山坡上的洗衣船和玫瑰色的女人
在巴黎塞納河畔的蒙馬特區，半山的坡道上有棟廢棄的廠房改造的木板公寓，畢加索的好友，詩人馬克思·雅各布為它取了一個很有象徵意義的名字“洗衣船”，在晴天下午，透過公寓窗戶晾曬的衣物隨風擺蕩，從蒙馬特高地看去，仿佛是一艘起航的帆船，充滿了自嘲的浪漫。
漫畫中的蒙馬特區以及“洗衣船”
蒙馬特區“洗衣船”老照片
有趣的靈魂彼此吸引，包括馬克思在內的詩人、畫家、雕塑家等藝術家們陸續在此定居，經過短暫的休整，畢加索也受邀重回巴黎，並入住“洗衣船”，開啟了其藝術生涯的另一篇章。
費爾南德·奧利維耶 照片
本書的女主，亦是故事的講述者費爾南德·奧利維耶，幼年戚戚的寄住生活和因被強暴而無奈拚湊的婚姻讓她不堪重負，離家出走並輾轉來到“洗衣船”，憑借出眾的顏值，費爾南德成為了蒙馬特眾多藝術家的模特並定居下來。
漫畫中二人的初次邂逅描繪的很美
畢加索在“洗衣船”邂逅了費爾南德，二人的感情糾葛持續數年，畢加索以費爾南德為模特創作了諸多畫作。費爾南德是畢加索真正意義上的“初戀情人”，在其影響下，此前畫作中嚇人的憂鬱色調被暖色調取代，進入了“玫瑰色時期”。
梳頭的女人，畢加索，1906 - 是以費爾南德為模特創作的作品之一
同樣也是在和費爾南德交往期間，畢加索逐漸確定了自己立體主義的風格，成為了啟迪現當代藝術的重要巨擘。
女人和梨，畢加索，1909 - 是以費爾南德為模特創作的立體主義作品
在漫畫中，費爾南德第一次參觀畢加索畫室的場景使用了4個畫格的大畫幅來表現，畢加索超人的創作力和迥異的風格也令費爾南德驚詫不已。
在這個場景裡，從左至右藏著至少三幅明顯的作品，創作於1903-1904年期間。
見上圖①生命，畢加索，1903
見上文圖②老人和男孩，畢加索，1903
見上文圖③圓發髻的女人，畢加索，1904
蒙馬特“文藝俱樂部”
每一個在“洗衣船”生活的藝術家們在那段時間都有著更豐盈的精神世界，聚會和派對在每個晚上如期舉行，有趣又對世界充滿想法的藝術家們彼此影響，並任由思想肆意碰撞。
漫畫中關於“洗衣船”聚會有一個有意思的橋段，畢加索的損友之一，自稱“黃油雕塑家”帥氣的馬諾洛（Manolo，全名：Manuel Martinez Hugué，畢加索摯友之一，西班牙雕塑家）向費爾南德吹噓自己的“瘋狂”軼事，他偷走了另外一個朋友的10幅高更畫作收藏，害的後者又花了500法郎才全部買回來。
馬諾洛描述偷畫橋段時出現的高更畫作
在1900年前後，法國一個穩定工人的月收入約為250法郎，這些藝術家的收入並不穩定，所以想來也是一筆肉疼的花銷。不過即便如此，在當時買幅高更的畫作收藏也就相當於現在買個限定版手辦或者搶雙新椰子，咬咬牙也就剁手了。
但僅一百年過去，作為後印象派三大巨匠之一的保羅·高更其中一幅作品在2015年被拍賣，最終成交價近3億美元。普通人怕是再也“剁”不起了。
娛樂，保羅·高更，1892
藝術家大都不是肥宅，所以除了聚會，他們還常常混跡於酒吧或是演出場所，畢加索在那一時期常常和朋友一同觀看馬戲演出，並留下眾多以馬戲團和雜技演員、小醜為主題的畫作。
畢加索和紀堯姆在家中馬戲團畫作前的聊天場景
而在漫畫中，畢加索和另一好友紀堯姆·阿波利奈爾（Guillaume Apollinaire，畢加索摯友之一，法國詩人、作家）相識後，紀堯姆在畢加索畫室看到並點評的便是其馬戲團主題的畫作。
雜技演員和小醜，畢加索，1905
馬戲團，畢加索，1905
“隔壁老王” vs “隔壁老畢”
雖然精神生活歡快豐盈，但那段時間畢加索的畫作依舊未能受到市場認可，面對時常不能保證溫飽的生活，畢加索和費爾南德的感情生活也總是分分合合若即若離。為了維系生計，費爾南德仍需給其他畫家當模特。
令畢加索醋意大生的畫作
漫畫中有段講述畢加索在裡卡多·卡納爾斯（Ricard Canals，西班牙畫家）家做客的小故事，卡納爾斯以費爾南德和貝妮代塔（Benedetta，模特，後嫁給卡納爾斯為妻）為模特創作的一副畫讓畢加索醋意大生，那段故事中兩個西班牙男人在樓下爭吵並賭氣剃掉小鬍子的橋段在書裡描繪的生動有趣。
鬥牛場的包廂，裡卡多·卡納爾斯，1905
而“作為報復”，畢加索也畫了裡卡多的太太貝妮代塔，並且是單人肖像。最重要的是，目前看來，這幅“別人筆下的自家媳婦畫像”知名度遠比裡卡多自己那幅要高得多。
貝妮代塔收到的畢加索送來的肖像畫
這幅畫作在畢加索傳世的作品中比較有名，漫畫中的人物姿態和原作的明顯差異也成為了本書中另一個待解之謎。
卡納爾斯夫人畫像，畢加索，1905
費爾南德也為華金·蘇涅爾（Joaquín Sorolla，西班牙印象派畫家）當過模特，書中出現了“兩幅”蘇涅爾的作品，第一幅在漫畫中僅出現了創作場景，並未體現具體的畫作，但是在蘇涅爾的作品中卻能找到很明確與該場景對應的作品。
注意漫畫中費爾南德的姿態，可以說是“肥腸”還原了
坐姿女子，華金·蘇涅爾，1905
而第二幅出現明確展示的作品反倒沒有查到對應畫作，唯有畫家在1915年創作的一幅庭院咖啡館畫作中有類似的人物和構圖。不知是不是漫畫家為呼應前後劇情進行的藝術創作，這個謎案就交由更細心的讀者解答吧。
漫畫中蘇涅爾的畫作，細心的讀者可以再深挖一下
諾維德咖啡館的庭院，華金·蘇涅爾，1915
LeSalond'Automne 1905
法國秋季藝術沙龍（LeSalond'Automne），是國際最著名的且歷史悠久的大型藝術展覽之一，首屆藝術展在1903年10月由法國雕塑家羅丹以及畫家雷諾阿等人號召下創辦。
和漫畫故事中描繪的一樣，畢加索在1905年專程去參觀的第三屆沙龍展上，亨利·馬蒂斯（Henri Matisse）展出的三幅畫作受到了主流藝術界的一致差評和非議（馬蒂斯夫人像、開著的窗戶、戴帽子的女人）。
任何一個時代都不缺被當下“主流”耽誤的佳作
當然，這些作品之後成為了現代藝術中的不朽畫作，馬蒂斯由此創立了色彩大膽，造型簡潔統一的野獸派風格。在真實的歷史上，畢加索和馬蒂斯在此後不久相識，二人在黑人藝術等領域的交流，都成為影響畢加索繪畫向立體主義風格轉變的重要一環。（而根據原版書訊，漫畫下一卷中馬蒂斯亦將成為故事重要的核心人物）
馬蒂斯 戴帽子的女人 1905
雖然馬蒂斯的野獸派作品吸引了畢加索的注意，但是本屆畫展最令畢加索向往的畫作來自安格爾（Jean Auguste Dominique Ingres，1780-1867）的《土耳其浴室》。
安格爾是法國新古典主義的代表人物。或許是因為早期一些靈光一閃的畫作總被沙龍和評論家Diss，加上人近中年才當選藝術學院院士，安格爾總是對當時新興起的浪漫主義和印象派嗤之以鼻，是新興畫派群體眼中典型古板保守的“學院派老古董”。
漫畫版《土耳其浴室》十分還原，也是啟發我尋找畫作彩蛋的始作俑者
但或許安格爾的內心被壓抑的正是浪漫主義的靈魂，包括《土耳其浴室》在內的不少代表作，對於女性身體反傳統且大膽的描繪，加上東方異國情調的浪漫主義標簽，仿佛都表達出了這位傑出的畫家對藝術風格的探索和追求。
被修改為圓形畫幅的《土耳其浴室》在安格爾82歲時完成，成為了他晚年放飛自我的偉大作品，一方面被主流評論界所不齒，另一方面，卻啟迪了眾多如畢加索一般的現代藝術家。
安格爾，土耳其浴室，1862
從“蒙馬特之港”揚帆起航
經過了“洗衣船”階段的洗練和蟄伏，畢加索的作品在1906年後逐漸被當時的藝術品市場和收藏家們賞識，以安布魯瓦茲·沃爾拉（Ambroise Vollard）為代表的不少藝術品經紀人又重新開始關注這位西班牙的藝術青年。繼而法國富人區的一些上層名流也注意到了其畫作，並開始購買收藏。
漫畫中沃爾拉向斯坦夫婦推薦畢加索畫作的片段。
騎馬的女人，畢加索，1905
利奧·斯坦和格特魯德·斯坦這對已經小有名氣的作家夫婦邀請畢加索做客和創作肖像畫的橋段出現在了漫畫作品中，並且用了兩頁畫幅，借斯坦夫人之口間接表達了“反唯美、反傳統且更野蠻”的現代藝術理念。
歷史上這幅畫作並沒有在斯坦夫人作為模特期間完成，漫畫也還原了這個創作細節
格特魯德·斯坦畫像 ，畢加索，1906
在受邀去利奧家做客期間，畢加索看到了收藏於斯坦夫婦家中的塞尚（Paul Cézanne）作品，被視為現代藝術之父的保羅·塞尚在此有著明顯的象徵意象，預示著繪畫藝術先驅精神的延續和傳承。
婦人肖像，保羅·塞尚，1881
第一卷結尾，沃爾拉向畢加索收購了一批畫作，並支付其2000法郎的巨款（還記得此前10幅高更畫作500法郎的橋段嗎？）費爾南德和畢加索登上了開往巴塞隆納的火車......
這個來自西班牙的天才青年，終於駕著這艘沐浴在光明之城的“洗衣船”從蒙馬特啟航，駛向了更遼闊的藝術海洋。
原版漫畫4冊的副標題分別是
1、馬克思·雅各布； 2、阿波利奈爾；3、馬蒂斯；4、畢加索
（中文版將分為上下集合訂出版）
End
《畢加索畫傳》的故事，或許百科網站上的寥寥幾句便能概括，但是圖畫的魅力和細節，讓它成了一本合上書後卻更引人去研究的有趣作品，雖耗費精力，但這個充滿樂趣的過程卻能收獲頗豐。
希望可以通過一篇小文，把書裡尋覓到的細節和隱藏在故事、畫格背後的精彩分享給更多對繪畫藝術有愛的讀者，要是能藉此讓你對畢加索或是這本漫畫感興趣，從而下單買來讀一讀，那便更好了。
遲早，我們要把被數學老師霸佔的美術課給補上不是。
下次見。
———— /THE END/ ————
香港九龍灣馬來街興發大廈15樓D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