勞動這件事兒，是老天爺給我們下的最陰險的套兒

再有一天就是五一國際勞動節，全世界勞苦大眾普天同慶的日子。今天我們不談論 996 和劉強東，我們關心糧食和蔬菜。

如果要問誰是世界之王，那麽毫無疑問是人類。

7 萬年前，我們的祖先——智人，在地球上只是個微不足道的小可憐。但到了今天，我們人類早就成了世界的主宰，具有創造和毀滅的能力，除了暫時還不能永生之外，我們已經無限接近於神了。

多虧了先人們了不起的勞動和創造，讓我們馴化了這個星球的其他物種，站在了世界之巔。

回憶一下，大概在幾萬年以前，火紅的太陽剛出山，祖先們吃完今日份的漿果和蘑菇，就離開部落，在附近的森林和草地上晃晃悠悠，采采蘑菇、挖挖根莖、抓抓青蛙、躲躲老虎。

中午過後，他們回到部落吃撿來的水果、蝸牛或者烏龜，接下來的時間都用來唱小曲、聊八卦、講故事、逗孩子、畫壁畫或者搞各種烏七八糟的宗教祭祀。

法國肖韋岩洞（La Grotte Chauvet）壁畫，距今約 3 萬 6 千年。

多少個日日夜夜，一萬代人類都過著這樣餐風露宿、朝不保夕的生活，依天象而行，逐水草而居。活到十幾二十歲，某天沒注意身後埋伏的野獸，或者被某隻野蚊子叮了一下，嘎嘣就死了。

直到某天，某個智人中的小天才發現，有些小粒的果實掉在地上，來年居然在原地長出了更大一片。這下可好，這個部落終於不用為了尋找食物東奔西走了，人們發現，只要學會耕耘，腳下的土裡就能噌噌噌往外冒吃的。

還愣著幹嘛？撂挑子種地啊！

最古老的農業發祥地：土耳其和中東地區的卡塔·於育克(CatalHüyük)和傑裡科(Jericho)。

via 果殼網

智人一想，既然不再滿世界流浪了，那就得好好提升一下生活品質了，蓋新房子、穿新衣服……啥都來一通消費升級。為了讓東西更好吃、更容易吃，我們的祖先也付出了艱苦卓絕的努力。

舉個例子，比如原始玉米，其實長得就像路邊野草：

玉米的近親，類蜀黍的果穗。

經過人類的數代培育和馴化，玉米的果實才變得又大又飽滿：

玉米的形態進化

西瓜也曾經長得很醜陋，個兒小籽兒多，果肉很不容易被消化，也沒有那麽多汁水。

17 世紀油畫裡的西瓜就像惡魔的果實

人類通過用各種試劑調教它的種子、用各種藥劑戕害它的葉蔓、用各種手段剝奪它的性別、強迫它們亂倫之後，西瓜才變成今天這樣——顏色俗豔、肥大飽滿、甜得諂媚。

我們最熟悉的小麥，在 1 萬年前也不過是眾多小草棍兒中乾癟的一株，隻出現在中東一個很小的地區。

古埃及人種植小麥

但現在，小麥年產量 7.3 億噸，佔世界糧食總產量的 1/3，在全球總共佔據大約 225 萬平方公里的地表面積，差不多是 10 個英國的大小。

我們勤勞的先人們付出了極大的努力去改造自然，也為自己的辛勤勞作感到無比驕傲。每到收獲的季節，我們都會由衷地感到澎湃的狂喜，那是人類炫耀自己勞動成果的高光時刻。

農田本身甚至可以從生產資料化身為上帝在人間的藝術品：

學會耕耘以後，500 代人類都活在農業文明的光輝之中，感恩著上天賜予他們的饋贈，為農作物的顆粒飽滿而沾沾自喜。

但是換個角度看，在植物眼中，我們人類就是這個星球最大的傻 X 。

人類有沒有想過，作為一棵植物，它們生存的目的是什麽？——吸引野生動物的注意，把酸澀的果實送進它們的肚子裡，然後種子穿過最殘酷的胃酸和最凶惡的腸液，以昂揚堅定的姿態走出肛門，將 DNA 播撒出去，完成種族的存續。

直到人類發現了它們，並開始對它們的馴化，一切都變了。

在耶路撒冷希伯來大學的歷史系教授尤瓦爾·赫拉利眼裡，他在《人類簡史》裡說明：種莊稼這事兒，是老天爺給我們下的最陰險的套兒，也是人類發展史上最大的騙局。根本不是我們馴化了農作物，而是完全相反——農作物馴化了我們。

比如說，一萬年前，小麥也不過就是野草當中的一種，隻出現在中東一個很小的地區，但就在短短 1000 年內，小麥忽然就傳遍了世界各地。以北美為例，1 萬年前，北美完全沒有小麥的影子，但現在呢，卻有大片的麥田波浪起伏，幾百公里內完全沒有其他植物。

如果說生存和繁衍是最基本的演化標準，那麽根據這個標準，小麥肯定是地球史上最成功的生物了。

雖然世界上有 250 億雞，但顯然雞不是世界上最成功的動物，因為它們的繁衍和規模是人類強行操控的，而且雞——不會操縱人類。

小麥成功的秘訣，就在於它們深刻地、徹底地改變了人類的生活方式，給自己創造出大規模適宜生存的環境，而人類卻為了適應小麥農業，卻付出了無數健康、勞動、營養、人身安全方面的代價，讓自己成為它們的奴隸。

“人類是世界之王”只是一個虛假的幻想，農作物才是這個星球最大的贏家。

回到幾萬年以前，我們智人這種猿類，原本靠著狩獵和采集生活，像鳥兒一樣逍遙自在，每天工作 2 到 3 小時就可以了，雖然人口少，壽命短，但是活得爽啊。

但人類學會耕作之後，農作物對人類的奴役就開始了，人類被永遠禁錮在土地上，日子過得極其悲慘。我們原本可以自由自在地爬果樹、追瞪羚，可現在不得不從早到晚撅著屁股在田間地頭撿石塊兒、挑水桶，還要對抗烈日、洪澇、蟲災、霜降……簡直焦頭爛額。

勞動使人勤奮，可我們人類的天性就是懶惰不是嗎？

人類進入到農業時代後出現了大量疾病，比如椎間盤突出、關節炎和疝氣，因為人類的身體根本就不適合乾這些事情。

雖然，我們確實也在一定程度上馴化了農作物，但是相對於農作物對我們生活方式的改造而言，它們那點形態上的小小改變，簡直太不值一提了。

比如古代中國的文明發展之路就是以種莊稼開頭的：

1. 農業遠離自然界風險和危險，使人脫離自然野蠻的生活方式；

2.農業生產需要相關氣候的知識、種植的技藝和生產經驗，隨之發展出生產文明；

3. 農業社會的定居生活，需要並發展出了財產制度；

4. 人與人之間有著密切的社會關係，需要社會分工與合作，發展出社會組織和制度文明；

5. 農業社會更容易產生“剩餘”價值，人類發展出進階的社會結構；

6. 統治者通過不斷成熟的稅賦制度，剝奪其社會成員的創造的財富，發展出城市、王國、國家……

雍正耕織圖

從種莊稼開始，我們足足花了數千年才逐漸演化成今天這樣的公元 2019 。

雖然種莊稼讓人類的食物來源更穩定了，也養活了更多的人口，增加了食物總量，但量的增加並不代表大家吃得更好了、過得更爽了，反而只是造成人口爆炸。更多的人口，反過來也需要更多的食物，所以需要人們更加努力乾活才能滿足這種增長。

大部分農民要比原始的采集者要累得多，而且一輩子都固定在同一個地方，不停地勞作，而且到頭來，吃得比過去還要糟。如果缺水、來了蝗災又或是爆發真菌感染，貧農死亡人數甚至有可能達到上百萬。

這正是農業革命的本質：讓更多的人以更糟的狀況活下去。

《父親》為啥這麽慘？

歷史上經常有這樣的陷阱：等到人們習慣了某種奢侈品，就開始認為這是天經地義，接著就形成了一種依賴。最後，生活中就再也不能沒有這種東西了。原本的奢侈品往往最後會成為必需品，而且帶來了新的義務。

現在想想，雖然文明在不斷進步，可現代人的生活，真的比過去更好了嗎？

以前，寄封信都要辛苦地等上幾個月，現在我們隨時隨地可以和任何人視頻通話，省下了所有麻煩和時間，但生活真的更輕鬆了嗎？

現在的困境是，我們有了最先進的通訊設備，可這也意味著，我們不得不在手機電腦旁邊隨時待命，我們認為自己省下了不少時間。然而現實是，我們只是把生活的步調加速成過去的 10 倍快，然後整天忙忙碌碌、焦躁不安。

以前的有權有勢的人穿著由珠寶和絲綢製成的華麗長袍，每天參加宴會和種種盛事。相比之下，現代有權有勢的人大部分時間西裝革履，看來就像一群聒噪的烏鴉，幾乎沒有什麽享樂的時間，而是趕著一場又一場的商務會談。

我們又能怎麽做？放下一切，回到野外采果子、挖樹根嗎？當然不可能，活到今天，人類的生活方式已經不能逆轉了，我們只能加倍努力，繼續把自己累得半死。

從我們開始種植莊稼那一刻起，人類就已經深陷陷阱，無法自拔，等到發現時，再無回頭路。

所以，不是我們馴化了小麥，而是小麥馴化了我們。“馴化”（domesticate）一詞來自拉丁語“domus”，意思是“房子”。但現在，被囚禁和被收割的不是莊稼，而是人類。

從這個意義上來說，作用都是相互的：

我們以為我們馴化了植物，其實是植物馴化了我們；

我們以為我們發明了科技，其實是科技挾持了我們；

我們以為我們創造了 AI ，其實是 AI 奴役了我們。

……那就提前祝大家勞動節快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