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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聖母院大火是一場注定會發生的災難?

撰文 | 朱煒 於舒暢

編輯 | 張 帥

當地時間4月15日,法國巴黎著名地標巴黎聖母院起火,火情迅速蔓延,現場濃煙滾滾。(東方IC 圖)

“你相信巴黎聖母院有一天會消失嗎?”——電影《愛在黎明破曉前》

有些事情總是來得那麽猝不及防,比如死亡,比如毀滅。

4月15日,工人們像往常一樣,在巴黎聖母院四周搭建腳手架。10年工期的新一輪修繕工程,已啟動近一年,卻仍處於第一步準備階段。於是,越來越多的腳手架被樹立起來,密密麻麻地圍住了聖母院的尖塔。

這個古老的龐然大物已經到了不得不修的臨界點。儘管大教堂始終莊嚴美麗,每年仍能吸引著數以千萬計的遊客慕名而來且流連忘返,但畢竟已經經歷了800多年的風雨侵蝕,建築本身早已傷痕累累——殘破的滴水嘴獸搖搖欲墜,牆壁被汙染,被雨水腐蝕。

而那高達93米、聳立在教堂中央的尖塔,按照《紐約時報》的描述,也已是“靠梁支撐、綁帶固定”的程度,不複昔日之輕盈。而上一次大修已經是一個半世紀前的往事——正是在那次大修中,尖塔被法國建築師勒·杜克拔高了13米,成為現在的模樣。

工程一拖再拖,是因為政府撥款遲遲未至。一次徹底的維修,估計需要1.5億歐元,而法國政府給巴黎聖母院的年度維修預算只有200萬歐元。兩年前,政府終於決定開始這新一輪修繕,定下工期10年,撥款卻只有4000萬歐元——有人吐槽,“只夠修個塔尖”。

火苗正是從塔尖下方躥起來的,18點50分左右。隨後,大火很快就吞噬了教堂的穹頂和尖塔。

儘管出動了400多名消防員,無數消防車、高壓水槍和無人機,最終以一名消防員重傷的代價,保住了鍾樓和主體結構,教堂內保存的諸多文物如耶穌受難荊棘冠等也完好無損,但這場燒至凌晨時分的大火,仍使巴黎聖母院損失慘重:屋頂被燒掉三分之二,尖塔也在半空中折毀,黯然墜地。

在塞納河橋上,巴黎市民和外國遊客們,震驚地看著眼前這一幕。一些人流著眼淚,大多數人陷入了可怕的沉默中。

24小時之內,巴黎聖母院燃燒的視頻被觀看了數億次,無數人表示悲傷。“喚起人們情感共鳴的,與其說是這座建築滿目瘡痍的場景,不如說是‘失去它可能意味著什麽’這個問題。”《經濟學人》在文章中寫道。

“波瀾壯闊的交響樂”

“1163年(巴黎聖母院)開工,那年辛棄疾剛開始為南宋做官;1345年竣工,那年朱元璋剛開始當和尚。”誠如旅法作家張佳瑋所言,過去8個世紀中,巴黎聖母院就一直端坐在巴黎的中心島,看著塞納河水在一旁汩汩流過。

無數人在這裡哭過笑過自拍過,它像位慈愛的姨母,充滿故事和魅力,日夜陪著法國人。

這座哥特式建築是天主教巴黎總教區的主教座堂,同時也是世俗意義上丈量法國的坐標。來往行人總是會在入口附近停下來,低頭尋找一顆鑲嵌在人行道上的青銅星星。那是法國道路的零起點(Point Zéro)——人們總是由它開始,計算巴黎到法國其他城市的距離。巴黎的中心,就是巴黎聖母院。

想要領略這座古老教堂的美麗,無需多麽專業的鑒賞能力。翻譯家李玉民用“壯觀”一詞形容自己的初印象。他告訴本刊記者,第一次參觀教堂的時候,他還不是雨果那本同名著作的譯者,但後來接連翻譯了《巴黎聖母院》和《悲慘世界》,也算是一種神奇的緣分。

對於巴黎聖母院,沒有誰能比雨果描寫得更好,在他的筆下,聖母院宛如一場“石製的波瀾壯闊的交響樂”:

“聖母院的門臉兒,建築史上再也沒有比它更為壯麗的篇章了。正面的那3座尖頂拱門,那鋸齒狀飛簷層浮花刻鏤,有著28座列王塑像的神龕,那中央的巨型花瓣格子窗戶兩側有兩欞側窗,猶如祭師兩側有其助祭和副助祭,那高高單薄的梅花拱廊以細小圓柱支撐著笨重的平台,還有那兩座偉岸的沉黑鍾樓,連同它們的石板前簷,上下重疊為雄偉的6層,構成和諧宏大整體的一部分……”

時空以一種奇妙的方式聯結在了一起,正如中法文化比較研究專家、北京大學法語系主任董強在接受鳳凰網採訪時所說,“巴黎聖母院被雨果放進了歷史、文明和情感的大範圍內,早已超出了建築的範疇。”

當地時間4月16日,法國巴黎,火災後的巴黎聖母院。(東方IC圖)

“全球化並不止於經濟,還有文化。人們不僅僅會為了工作、安全保障而到世界其他地方去,他們也在尋求美好的事物、尋找歷史。”《經濟學人》寫道:“熟悉感可培養出好感。比如,你曾在哪座建築充滿陽光的台階上休憩、在哪幢建築前和愛人自拍合影,那建築就會成為你回憶裡溫暖的存在,進而成為你自己的一部分。”

人類自以為能掌握命運,但其實隨時都在面臨失去。或也正因此,儘管損失比想象的要小,但當巴黎聖母院尖塔轟然倒塌,曾經以為的永恆被動搖時,人們不能不惶恐、不能不沉思。

回憶當時在火場外的感覺,索邦大學歷史系學生卡米爾稱,伴著為巴黎聖母院祈禱者的聖母頌——“聖母瑪利亞,神的母親,在此刻,在我們死去之時,請為我們這些有罪的可憐人祈禱……”——他“心中充滿了悲傷和憤怒”:無論你是不是基督徒,我們歷史的一部分正在著火。

“一場注定會發生的災難”

巴黎聖母院的大火,改寫了馬克龍的命運劇本。

當失火的消息傳來的時候,他正在為8點場的全國電視講話做準備。

法國已陷入分裂,總統並不受他的國民歡迎。於是深受“黃馬甲”運動抗議之苦的馬克龍,從今年1月15日發起一場全民大討論,議題集中在“生態轉型”、“稅收制度”、“民主體制”和“國家與公共服務重組”四個方面,希望能借此機會修複中央—地方關係,汲取施政新思路,並從抗議運動中“解套”。

然而,在一萬餘場集會、兩萬七千封郵件和193萬條公民建議之外,法國媒體普遍對這次“大辯論”的成效持謹慎與懷疑態度。反對者自然將這種辯論斥之為“誇誇其談”,支持者也難言樂觀。

但當發表講話的背景不再是愛麗舍宮的辦公室,而是燃燒的巴黎聖母院;當這位年輕的總統眼含熱淚說出,“此時此刻我感到很痛心,我們每個人的內心都有一小部分被大火燒掉了”,並宣布將“不惜一切代價”重建巴黎聖母院時,他的政治生命又有了新開端。

《經濟學人》評論道。“有時候,民族悲劇能讓一個分裂的國家重新凝聚起來。”

“我們會一起重建巴黎聖母院,這也許是法國的使命之一。”為完成這個“使命”,馬克龍定下了5年的期限。

總統的動員史無前例地有效,法國各界紛紛慷慨解囊,富商巨鱷們仿佛展開了一場競賽:開雲集團率先宣布捐款1億歐元,路易威登集團立馬跟上,捐款2億歐元,同時承諾提供“創意、建築、財務人才支持”;石油巨頭道達爾公司隨後也宣布捐出1億……在短短兩天之內,認捐金額已逾8.8億歐元。

當地時間4月15日,法國巴黎,巴黎聖母院起火後,法國總統馬克龍(中)到現場視察救火情況。(東方IC圖)

如此看來,火災既是不幸,也是幸運。至少拖欠多年的維修經費一步到位,徹底翻修的計劃即刻上馬,但只是,勒·杜克的尖頂已成廢墟。

在巴黎總教區經濟事務總長菲利普·德庫沃維爾看來,捐款盛況的背後是讓人羞愧的現實:“我們總要等到災難發生才會想到補救,這是人的本性。”

“對這樣一座大型建築而言,缺乏切實的維護和日常的關注才是造成這場災難的根本原因,”法國國家遺產研究所科學委員會主席讓-米歇爾·勒尼奧德說,“這一切注定是要發生的。”

其實深究原因,此前撥款之所以總是捉襟見肘,並不完全是政府的短視。

1905年,《世俗法》(又稱“1905年法”)通過,確立了法國政教分離的原則。

根據這一原則,教堂的所有權屬於政府,使用權卻歸於教會。二者的分離讓利益各方齟齬頻生——政府只會按既定的法律相應撥款,不足的部分自然推給了實際的使用方;而教會只能四處籌措資產,甚至把目光投向了財大氣粗又崇尚法國的美國遊客。

聖母院大火之前,整個法國天主教會其實也和總統馬克龍一樣正處於“麻煩深重”的境地。

近年來頻繁曝出的孌童醜聞,讓天主教會形象一挫再挫。而就在一個月前,時任裡昂大主教巴爾巴蘭因為庇護涉嫌性侵的神職人員,被世俗法庭處以六個月徒刑緩期執行,更讓法國天主教會形象跌至谷底——即便巴爾巴蘭宣布退休,都無法為教會止損。

而從更加廣闊的視野來看,法國天主教會的另一個對手,或許是以世俗化為核心的現代性本身。根據一份不完全統計,近三十年來,法國民眾的宗教信仰比例大幅走低。1986年,82%的法國人是基督徒(其中新教徒隻佔微不足道的1%),而15.5%的人沒有宗教信仰;30年之後的2016年,基督徒比例縮減至51.1%,而無信仰者則增至近四成(39.6%)。

在這種背景下,無論對法國人還是外國人而言,巴黎聖母院越來越成為一個旅遊勝地,而與教堂這一屬性漸行漸遠。

但當巴黎民眾佇立街頭遙望聖母院、齊聲吟唱聖母頌時,法國人心底和歷史緊密相連的某種宗教情懷被喚起,法國天主教會某種程度上說,也迎來了改寫命運劇本的機會。

這或許比8.8億歐元捐款價值更高。

……

以上內容節選自Vista看天下APP《號外》第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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