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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李園主人:我的十年行醫路

踏上岐黃路

1994年,臨近春節,我的父親卻突然病倒了。經過村裡衛生所幾位大夫的會診和治療,病情反而逐漸加重。幾位大夫慌了手腳,讓趕快去市裡大醫院。當時的農村計程車是沒有的,加之天色已晚,經過很長的時間才找到了一輛破舊的北京吉普,又經過近兩個小時的土路顛簸,在深夜兩三點鐘的時候終於趕到了赤峰市醫院。

在醫院裡,父親的病很快有了診斷結果:腦血栓。於是又經過辦住院手續、交押金、取葯等等一系列繁瑣而又必須的程式,父親終於用上了葯。

經過長時間的治療,父親的病情得到了控制並逐漸好轉,但也因此辦理了病退手續,只能領取最基本的生活費,加上治病的開銷,家裡的經濟一下子陷入了窘境。

父親看病的曲折過程給了我很大的刺激,特別是陪著他在醫院裡過春節時的辛酸景象,很長時間都印在我的腦海裡。我想:如果我是一個大夫,也許父親早就應該得到正確的診斷、正確的治療了,而不會耽擱那麼長時間;如果我是一個大夫,也許父親早就治好了,就不用在醫院裡過春節了。這樣的念頭讓我在接下來的高考中毅然選擇了醫學專業。

難忘師恩情

由於為父親看病耽誤了一些時間,加之我的英語原本就不好,填高考志願時我明智的選擇了高職。老舅對我說:「學中醫吧,中醫治大病。」就這樣我來到了赤峰衛校中醫班,開始了我的中醫生涯。

我可以說是中醫世家出身,我的外公與舅父皆操岐黃之術,且都是當地的著名中醫,活人無數,頗有名望。但我生性愚魯,於董家醫術領會不多。去學校後,對中醫的陌生以及中醫理論的枯燥深邃之困惑,與其他人並沒有什麼不同。前幾年的時光就在這種陌生、困惑和青春的癡狂放浪中虛度了。

這種情況直到畢業實習那年才得以改變。

我的實習帶教老師是我的老舅——赤峰名醫董松泉,他是讓我對中醫產生濃厚興趣的第一人。董師雖無超常的天賦,但有種鍥而不捨的韌勁兒。他曾先後獲得過「赤峰市優秀中青年中醫」、「赤峰市著名中醫」等稱號,歷任中醫學會赤峰分會理事、常務理事等職。97年帶我實習時,他已經頗有名氣了,每天診務繁忙,其中不乏疑難重症。我曾親眼看到他用五苓散治好了腎衰西醫棄治者,用天王補心丸治好了甲亢重症臥床不起者,用通竅活血湯治好了腦外傷顱內血腫西醫要求手術者,這些事實不僅給我的心靈以強烈的震撼和衝擊,同時使我對原本感覺枯燥乏味的中醫產生了濃厚的興趣並暗下決心,立志為中醫事業奮鬥終身。

董師帶徒嚴厲,我每有錯漏,便於患者面前訓斥,搞得我常常無地自容。記得有一次我在開方時把「牛膝」寫成了「牛夕」,還有一次忘記了八正散中的「燈心」,都遭到了嚴厲訓斥,這也逼著我不得不重溫經典和基礎。那時兜裡總放著寫滿方劑歌訣的小紙條,以備不時之需。晚上十二點之前我從不敢休息。嚴師出高徒,努力就有回報。回想起來,現在掌握了一點點知識、能看一點點病,這完全是董師言傳身教精心培育的結果啊!

董師的學術及臨床特點和他的為人一樣:嚴肅而不失風趣、嚴謹而不失變通。

董師對學生嚴厲,是幾乎所有學生的共識。但他對患者則完全是另一個形象:風趣、幽默、善解人意。常常看到愁眉苦臉而來的患者,在董師耐心細緻的講解病情和不時插科打諢中,緊皺的眉頭慢慢鬆開了,臉上露出了笑容。董師對我們說:「中醫是一門綜合性學科,包含的內容很廣,不僅僅就是看病開方那麼簡單。具體到診病的過程中,一個醫生面帶微笑、態度和藹、問診詳細,可以讓患者感受到尊重,從而對醫者產生信任感、依賴感,這樣用起葯來自然會事半功倍,這就是中醫心理學啊。」

董師臨證尊古不賤今,古今之驗博採、經方時方雜用,而又自出機樞、法化無痕,眾弟子常有妙處難學之慨嘆。

我近來整理先生學術經驗,總結出先生的臨證特點,約略可概括為:

1.經方時方並用,不泥古、不賤今。

董師出身中醫世家,又經正規院校學習並在中醫研究院深造,各種不同流派學術觀念的衝擊下形成了獨特的學術觀。上至仲景、中至景嶽、下至鞠通,凡確有實效者皆在董師臨床中有所體現。我侍診多年,從未聽董師說過什麼「某人之書必看、某人之法必學」之類的話,倒不是他自負瞧不起人,而是在他的心中,有效地就是經典,而不是用所謂的經典去套病。他常說:「經方雖好,不能盡愈諸病。人哪有盡按照方子去長病的道理?張仲景倡導博採眾方,現在的醫生卻要拘泥於他的方子,豈不失了仲景的本意了?」

2.對學院派、民間派之爭深惡痛絕。

董師集家傳、師授於一身,取其長而棄其短,未有尊貶之分,對某些人以「學院派」自居的做派很是無奈,私下裡常對學生說:「能給人治好病的就是好的,治不好病什麼派也白扯。」正是由於這種沒有所謂「正統」觀念的束縛,使得董師既不迷信也不排斥學院派,既不貶低但也從不故意抬高民間派。

3.擅用小方,但不反對大方。逐條析之。

臨證所見,董師所處之方,多在十二三味左右,一劑多在200克以下,而方中大量者60—70克、小量者2—3克,可謂錯落有致。對現今處方用量普遍偏大的現象,董師認為藥物品質難以保證是一個主要原因,故不反對加大劑量,但反對毫無節製的「唯劑量論」。

董師的這些特點都對我產生了深遠的影響。隨著臨證時間的增長,雖然具體用方上已經不再完全局限在他的路子上,但對他學術觀的理解越來越深,也就更能體會董師學術經驗的寶貴。

偷師針灸技

董師也非常有前瞻眼光,那時就經常告訴我,針灸推拿將是今後的熱門,一定要學精。

可我當時的環境要想學好針灸也是很困難的,當時的情況是這樣的。

我的針灸帶教老師「某君」先生水準很高,懂得子午流注法,每天只上午出診,可以扎四五十個病人。但他有一個陋習,就是不肯教別人。不用說實習生,就是同科室的一般醫生,也別想從他那裡問出什麼答案來。我們實習生只能看,有悟性的還能有所得,悟性差的就只能浪費光陰了。

針灸是一門實踐性極強的學科,不能動手怎麼獲得親身感受呢?情急之下,還真讓我想出了一個辦法。

「某君」先生有一個習慣,每次扎完針後就會到他的裡間去休息,拔針一類的活都交給我們實習生去幹。我就趁他休息的時候,先和患者聊天,然後假借撚針的名義,把針拔至皮下再扎進去。現在想來,這樣的舉動對患者可能是不公平、不道德的,但當時確實是被逼的無奈之舉啊。

就這樣,我獲得了初步的感覺。不久,「某君」先生要去美國參加針灸國際交流大會,為期半個月(特意告訴我不許別的醫生接收他的患者)。「某君」走後,一些不知消息的以及心急的患者每天都來守候,我抓住機會為患者講解病情,一來二去,就有人提出要我給他治療。我假意推辭了幾句,然後挑一些病情輕淺的如肩周炎、頸椎病、腰脫等動手了。

待「某君」交流歸來,我已經治好了大概有七八個患者吧。「某君」發現有些老患者沒來複診,就質問我是否別的醫生插手了,我訕訕的告訴他經過,原以為會挨訓的,沒想到「某君」用一種很奇怪的表情說:「你挺有心啊」,就結束了。更沒想到的是,從第二天開始,每天他都會給我些動手的機會,遇到我不明白的地方,也會簡單的講解幾句了。也許他真被我這個有些「歪才」的學生感動了吧。

痛並快樂著

1998年末我開始獨立應診。遵照董師及「某君」先生的教誨,我的診務憑藉針灸、推拿逐漸打開了局面並贏得了名氣。當時,我處明針之人甚少,我靠頭針與傳統體針結合治癒了數例中風後遺症的患者,於是名聲鵲起並進一步激發了自己的學習興趣和熱情。於是學靳三針、學師氏新九針、學石氏醒腦開竅法、學董氏奇穴、學微針系統,凡所見略有特點、切合實用之書,無不涉獵。回報我的則是更大的名氣和更多的患者。

但這種名氣也限制了我診治的病種,每天來求診的多是針灸病人。我深恐自己成為一個只會用針的瘸腿中醫,於是決定逐漸轉移治療重點,豐富治療手段。當時臨證尚少、辨證論治功力不足,如治療中風後遺症時所配方葯,均是補陽還五東加減,毫無辨證可言,碰壁是再所難免的。記得有一個尿路感染的病人,用西藥屢治不效,慕名找到了我。但由於當時囿於西醫「炎症」的概念,只知道清熱瀉火,處以八正散、萆薢分清飲之類套方,連用20多劑,自然是毫無效果。患者失望而去,我也慚愧不已。

由於深知自己資質愚魯、於家學領會不深,且用功不勤,致使根基不牢,因此必須在書本知識上下苦功夫,堅持以前賢為榜樣, 「白天臨證夜讀書」。

十年來我每次外出,各地的書店都是必去之所。為了儘快改變局面,我想到了一個取巧的捷徑----從葯入手,學習名老中醫的用藥經驗。

我讀時人論葯之作不謂不多,若論內容之全、療效之切、應用之便,竊以為無出《朱良春用藥經驗集》其右者。該書醫理深邃、思路靈活、用藥機巧、不囿常理,使人回味無窮;而其書文筆暢達細膩,誠為不可多得之上乘佳作。我最早讀焦樹德先生《用藥心得十講》,該書乃焦老為鄉村醫生講課而設,於根基不牢者最為實用。又讀《施今墨對葯》,才發覺別有洞天。施今墨是近代中醫史上極有影響的大家,於消渴、高血壓、婦科、胃腸道等多系統疾病有深入研究,臨證之際每多對葯雙書,多有創穫,我至今仍常用之。惜該書為施門弟子記錄而成,多談葯而少論理,無法全窺施氏整體學術思想。至讀《朱良春用藥經驗集》,方知藥物每被世人忽略之用亦有神效。朱氏對蟲類葯的運用已臻出神入化之境,其用藥之靈活、心思之機巧,令人嘆為觀止;左右逢源,每有神來之筆,於用藥上對我影響最巨。

其時我讀書重於方葯而略於理法,故臨證時速效者有之,屢治不應者亦有之。至讀《嶽美中文集》方悟,此前所學多為專病專葯,若能與辨證論治有機結合方可成上工。

嶽氏文集中我最重醫話,雖無具體病症、方葯,但所言皆為必須之理論,而思路又縱橫捭闔,於辨證論治思維的建立大有益處,發人深省、啟人深思。

中醫難學,世所公認,所以元代名醫王好古有「此事難知」的感嘆,當代的何紹奇先生也說:「讀書苦:一字之辨,一義之析,十天半月還弄不出來。看病更苦:費盡心思,沒有療效。」這是每個中醫人的必經之路,就不細說我個人的感受了。重要的是,何紹奇先生還說:「而讀書臨床之樂,亦在其中:一個問題搞清楚了,一個字義弄明白了,一個久治不愈的病人治好了,就真是其樂融融,非語言所能準確描述的了。」我也漸漸感受到了這種困惑之後豁然開朗的快樂。

2006年12月25日,是我行醫以來最具考驗的一天,考驗我的醫術和良心。

張某,男,33歲.,左上肢癱瘓,肌肉萎縮,左下肢畏寒乏力,吞咽不利,發音不清,口內多涎,舌苔黃厚膩,口乾而不渴,脈沉無力。病已兩年半,漸進性加重。屢經各大醫院治療未果,後在北京協和醫院確診為「運動神經元系統疾病」,謂無特效療法,囑回家靜養。其在北京某中醫處求得一方,葯僅三味:炙馬錢子100克、地龍200克、茯苓300克,乃三個月量。患者服藥15天,自認無效而棄服。

我當時頗費思量:如此重症,如果接手是否會有效?若無效,是否會遭到埋怨,影響聲譽?

但當我看到患者充滿期望的眼神,聽到患者父親殷殷的懇求,毅然決定為其治療,並與患者家屬達成共識:

1. 我治療期間,停服其他一切藥物。

2.患者最遲每5天來親診一次,以觀脈證。

3.忌食一切辛辣刺激、寒涼油膩之品,堅持鍛煉。

隨即處方:菖蒲30克、遠志10克、瓜蔞15克、半夏10克、竹茹15克、陳皮10克、木香30克、茯苓15克、附子10克(漸增,每日加5克),並處朱良春先生之「龍馬起廢丹」1料同服。附子增至20克時,患者出現口唇麻木,我囑其將附子和甘草生薑共先煎30分鐘,繼續加量,未再出現麻木的現象。8劑後舌苔成塊脫落,10劑後,黃厚膩苔全部剝落。遂轉方「全真一氣湯」,附子保持在60克不再加量,乃陰陽互生之法。患者口齒漸清,舌涎明顯減少,上肢逐漸可動,下肢漸暖。至30餘劑時,患者因經濟問題商量停葯,我力阻之,並簽字為其賒葯。

至2007年5月25日,患者已連續服藥半年左右,發音時旁人已能聽清楚,上肢肌力3級,下肢變暖。此間凡30餘診,調整用藥80餘味,附子連用近10公斤,所幸尚明陰陽互生之法,並未出現焚津耗液的現象,遂停葯觀察。

此案屬中醫虛損重症。乃陽氣虧虛、寒痰為患,阻滯清竅、經絡而致。其中舌苔雖黃厚膩但口中多涎,脈並不見數象反沉而無力為辨證之眼目,誤認為濕熱則謬。此案權威西醫醫院已經宣告沒有治療方法,我用中醫中藥意外的取得了比較好的療效,患者感激自不待言,於我自己則是獲得極大地滿足和成就感,醫者的快樂亦由此而生。

前賢說:「醫非博不能通、非通不能精、非精不能專,必精而專,始能由博返約。」本案中借鑒了多位古今名醫的經驗。其中辨證是依據鄭欽安「辨認一切陽虛法」(《醫理真傳》);用全真一氣湯是受章次公先生經驗的啟發《章次公醫術經驗集》;用附子化濕源於近賢傅夢商(《傅夢商運用附子的經驗》)、馬雲翔(《馬雲翔醫學學術經驗選編》)、陳樹人(《中醫辨治經驗集萃》)等人的經驗;重用木香化苔乃嶽美中先生得自他人的經驗;半夏、瓜蔞、附子諸反葯匯於一爐,是受薑春華、朱良春、顏德馨等人的啟發;所配散劑更是直接套用朱良春先生的驗方(《朱良春用藥經驗集》)。治一病用了這麼多古今名家的經驗而始能成功,可見由博返約的重要性。

這個案例不單考驗了我的醫術,更考驗了我的良知和毅力。古人雲:「醫乃仁術」、「無恆德者不從醫」,都在此案中得到了具體體現。

感謝朱良春

2007年1月31日,是我行醫以來最幸福最快樂的一天。

這天,我接到了當代中醫泰鬥朱良春先生的回信。朱老是我最為敬重的大家,從醫以來,我幾乎搜集購買了他的全部著作,日夜苦讀、反覆鑽研,受益良多。2006年我接診了一個患病10年、腦外傷引發精神疾患的患者,由於沒有把握,我冒昧的將治療思路以及學業上的困惑寫信寄給了朱老。原本並沒有報多大的希望,因為他老人家實在太忙了。可朱老真的給我回信了,你能想像的到,一個塞外中醫後學接到當今中醫泰鬥的親筆回信是何等的激動和興奮嗎?信中朱老鼓勵我說:「你好學不倦,讀書良多,可嘉也。循此以進,必將成為上工」,並指示我的治療思路正確,可以實施。

「上工」我是不敢想的,但得到了朱老的鼓勵和肯定,我的信心更足了,放手施治,終於取得了較為滿意的療效。

有道是:「鴛鴦綉了從君看,莫把金針度與人」,可朱老不但以「鴛鴦」示人,更樂於「金針度人」,為後學指點迷津,堪稱醫者之師表、後世之楷模。我自知於朱老的寶貴經驗學的並不怎麼樣,但堅信:循此以進,終會另有一個境界。

民間遇真人

我長期在基層工作,接觸的多是普通百姓和農民朋友。可就是這些最底層的人,卻屢屢讓我感嘆甚至是敬畏。

2008年10月,一個患右下肢血栓閉塞性脈管炎的患者來診,自訴西醫要為其截肢,患者恐懼,經他人介紹來找我看是否有其他辦法,經我用藥不到一個月即痊癒(詳見《十年十案之七脈管炎案》),患者非常感激,不但送來一面錦旗,還贈我一方,專治類風濕。方中馬錢子的炮製、用法、用量非常完備。另一陳老漢贈我褥瘡外用方,我試用2例,療效高於《醫宗金鑒》所載「生肌散」,(關於陳老漢的事跡,我也專門寫過一篇文章《一個農民老漢嚇了我一跳》)。此外還有「兔子柺棒」、「氣死大夫」這些民間草藥的功效、用法,都是病人教會我的。

十年來,我收集了民間流傳的單方、驗方幾十首,均一一試用,其中一半以上都確有療效:又了解了十幾味民間草藥,加入應證湯劑中確可提高療效。只可惜由於學識淺薄,無法進行進一步的研究和考證,引以為憾。

和陳老漢略有不同的是網友趙寶峰先生、薑振先先生等,雖非行道之人,但對中醫的拳拳之心絲毫不亞於我等,而對於中醫學術也常有獨到而精闢的見解,受到他們的啟發,我特意寫了《中醫愛好者》以表達我對他們這一特殊群體的感激和敬意。

版權聲明

本文來源中醫書友會,作者/李寅,編輯/龍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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