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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居正:任爾流言,我自居正

文:汪宗超(讀史專欄作者)

萬歷五年,深冬,格外蕭瑟。

上書“反奪情”的官員們即將面臨皇帝廷杖的處罰。

在當時,廷杖下被打死的官員有很多,何況,脫褲子挨板子,對士大夫名流來說,可謂奇恥大辱。並且,這些官員是在維護倫理道德,是在彰顯“正義”,背後有華夏泱泱百姓,與幾千年倫理道德作為支撐,怎麽能因此受辱!

滿朝上下,將目光投向了身披喪服的張居正——旋渦的中心。

翰林院掌院學士王錫爵闖進靈堂,質問張居正,“即聖怒,亦為公”,皇帝因怒廷杖群臣,這都是怪你!

張居正隻靜靜聽著,面如死灰,凝固的空氣持續彌漫。

突然,張居正猛地跪在王錫爵面前,拔出一把刀,遞給王錫爵,大吼:“這都怪我,都怪我!你殺了我吧,你殺了我吧!”涕泗橫流。

接下來,《明史·紀事本末》這樣寫道:錫爵大驚,趨出。

大驚的不光王錫爵,恐怕即將面臨廷杖的群臣也吃了一驚。一方面,張居正見死不救,不肯為群臣向皇帝求情,可謂鐵石心腸。另一方面,他們怎麽也沒有想到,權傾朝野,位極人臣的當朝首輔,竟然跪倒在王錫爵面前。

眼前的張居正,士大夫們,有點不認得了。

這位當朝首輔,此刻,看起來格外陌生。

本來,張居正就沒有打算讓他們理解自己,自己所做的一切從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釋,他也根本不在乎自己在別人眼裡是什麽樣子,他的雙眸永遠隻盯著一點:改革。或者說,為這個搖搖欲墜的國家續命。

這是張居正內心的聲音,除此之外,眾聲喧嘩,他,聽不到。

張居正是一位地地道道理想主義者,是一位實乾家,他做每件事有著很清晰的目標,一開始就奔著目標而去,除此之外,在這個過程中所遭受的攻擊,遭受的非議,生前身後名,這些都不那麽重要。

與天下為敵,又有何妨,只要我心居正!

張居正性格很直,沒有士大夫階層的裝模作樣,虛偽做作,張居正一生隻乾自己認為正確的事情,即便這件事情是錯誤的,會招致別人的流言蜚語,他都不在乎。

在嚴嵩與徐階政治鬥爭最激烈的時候,張居正雖然在政治上與嚴嵩決裂,但仍往來於嚴嵩與徐階之間,並明確向嚴嵩表達自己與徐階的交往。

張居正認為,坦誠出來,並沒有什麽問題。這並不是兩邊討好的圓滑,相反,這樣做會冒很大的風險,往往會兩邊得罪,並且還會落個左右逢源世故圓滑的名聲,但是張居正不在乎。

嚴嵩倒台後,境遇十分淒涼。由於他掌權時候專權作惡,很多人在這時候都落井下石,借機報復,所以嚴嵩晚年很是悲慘。每個人對這個滿是臭味的前首輔,避恐不及。

但嚴嵩死後,專門為他操辦後事的,是張居正。

作為一代奸臣,嚴嵩廣遭痛恨,很多人都是能遠離就遠離,但張居正不怕這樣做會給別人留下口舌。

張居正認為應當這樣做,他就做了,不去管其他的,這是真性情。

張居正與高拱歷來被認為是死對頭。

張居正與高拱的政治鬥爭歷來為人津津樂道,但是據歷史學家考證,萬歷皇帝即位之初,高拱與司禮監太監馮保的政治決戰,與張居正並沒有關係。

即便是我們普通讀者讀《明史》的時候,也能感覺到這一段對張居正的描述,有很多矛盾的地方。可以說,《明史》始終沒有拿出確鑿的事實證據,來證明張居正與馮保有勾結,共同扳倒高拱。

不過,張居正權傾朝野,高拱是他登上權力巔峰路上的絆腳石,張居正作為傳統道德的背叛者,在歷史中始終留下一個貪戀權力的形象,所以張居正扳倒高拱,被認為是理所應當。

這是正史和大眾對張居正的誤解。

高拱被扳倒之後,張居正開啟了權力巔峰之路,這似乎也驗證了張居正具有陷害高拱的動機。在民間看來,在朝野群臣看來,高拱的倒台,一定與張居正脫不了乾系。

高拱本人也是這樣認為,據說,高拱臨終前,仍記恨張居正。

高拱與張居正早年曾一同登高望遠,指點江山,許下共同報效國家的宏願,後來由於二人政治上的分歧,逐漸疏遠,但以張居正後來對高拱的態度來看,顯然不至於去陷害高拱。

有一次張居正回鄉路上,偶遇高拱,這時高拱已經落魄不堪,跪在張居正轎子前面,迎接當朝首輔。張居正看到此時的高拱,立馬上前將其扶起,拉進轎中長談。

既然所有人都認為高拱變成這般田地全因張居正,高拱自己也是這樣認為,那張居正還有必要虛情假意做個樣子嗎?這不是更讓人厭惡,說張居正是個極為虛偽的人?

何況,高拱落魄到這個樣子,是因為輕視聖上,這是大罪,張居正這樣做顯然對自己沒有好處,但他仍這樣做了,因為張居正問心無愧。

我們在生活中總是看重別人的看法,看重別人的評價,為了所謂避嫌,為了所謂名聲,曲折內心,做一些面子上都過的去的行為,力圖做到天衣無縫,讓自己的名聲無懈可擊,但卻離自己的內心越來越遠,我們越來越無法做到與自己內心的和諧。

內心覺得應當做就去做,這多麽可貴!

高拱死後,皇帝聖怒未消,是張居正力排眾議,說服皇帝以官員規格下葬高拱。

作為公認陷害高拱的黑手,這樣做,會讓很多人認為張居正極度虛偽,搞不好還會惹皇上不高興,但張居正不在乎,張居正認為應當這樣做,就這樣做了。

我們回過來看那次“反奪情”風暴。

公元1577年,張居正父親去世,依據當時禮製,張居正應當回家奔喪,守喪三年,三年期滿,方可再任官職。

但是當時改革進入關鍵時刻,萬歷皇帝不願意放張居正回家,張居正心裡也不情願改革大計中斷。

然而,回鄉丁憂又是相當重要的事,對於傳統禮教下的中國人,這是毋庸置疑的,何況張居正位高權重,天下所有眼睛都盯著張首輔,如若不孝,必將失信於天下,為天下人唾棄。

就在這個時候,戶部尚書李幼孜提出“奪情”之說,即以國家為重,可以不離職守喪,為國盡忠就是最大的孝。

張居正這時也在猶豫,作為傳統知識分子,禮教觀念在張居正心裡根深蒂固,但是他更不願意自己嘔心瀝血的改革大計就此中斷。

離開首輔之位,三年過後,時過境遷,又不知是一番怎樣天地。三年過後,自己還能不能繼續首輔之位,還能不能繼續改革大計,這一切都說不準。

“奪情”之說一出,皇帝這邊可謂大喜,雖然張居正仍堅持請辭,但內心深處已有答案,大行不顧細謹,大禮不辭小讓,為了自己的政治理想,為了這個奄奄一息的國家,狠一狠心,奪情又如何,背負不孝罵名又如何?

在皇帝一再請求下,張居正決心奪情。

但這樣做,可觸動了士大夫名流的神經,觸動了千百年倫理道德的神經。幾乎滿朝上下都攻擊張居正。

的確,在傳統觀念下,張居正的做法實在不能容忍!隨著反奪情愈演愈烈,萬歷皇帝下令,廷杖所有主張反奪情的官員。

張居正惹了眾怒,更衝擊了倫理綱常,留下一個“忘親貪位”的罵名。

被廷杖的官員,有落的終身殘疾的、有棄官回家的,他們在天下士大夫名流中成為了值得敬仰的楷模。而張居正,成了異類。

但張居正不在乎!

他高興的是繈褓之中的新政保住了。

張居正給王錫爵下跪,在起來之後,似乎卸下了一切包袱。既然自己已經成為傳統道德的背叛者,那就不必再用道德來束縛住自己的手腳!

在此之後,他可以心安理得坐上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三十二台大轎,他可以接受屬下極盡奢華的宴請,甚至恣意揮動手中權力的大棒,享受位極人臣的尊貴……

這一切的一切,他都不再在乎,甚至都不能觸動他的一根神經。他是被傳統道德驅逐出家門的!

他接受著道德君子無休止的謾罵,他承受了太多太多,而這對他都無所謂,他只在乎他的新政,他的改革!

他有理想,他只在乎理想。

他傾聽內心,他隻順從內心。

敢離經叛道,敢天下為敵!擔當生前事,何計身後名!哪怕正史對自己有所所誤會,哪怕五百來,世人從未停歇過對自己的指責、謾罵、嘲諷、質疑,這又有什麽關係呢?

任爾流言,我自居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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