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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頓飯,要了一條命,毀了一個家 ——一名麻醉醫生的心痛回憶

世事無常 醫生無奈一直不願想起輪轉在重症監護病房(Intensive Care Unit,ICU)時,那個我管了一個多月的患者—老王,以及與他有關的一切。不願想起他日漸消瘦的面孔,慢慢乾癟的身軀,逐步萎縮的小腿,通情達理而對他心懷歉意的愛人,年過七旬卻溫文爾雅的老父親,以及他去世前一天他那聲音溫柔但身材清瘦的妻子,和已經沒有一點力氣,只能靠著大劑量升壓葯和呼吸機維持基本生命體征的他依偎在一起的畫面……這全部都特別清晰的封存在記憶深處。寫這些文字時已是深夜,眼角泛著淚花。這眼淚可能源於世事無常,源於醫學的局限,源於做醫生的無奈,源於一頓再正常不過的飯菜竟然要了正值壯年男子的命,花了整個家庭七十幾萬的積蓄,破壞了一個幸福的家……

善解人意的一家人即使在病情危重的情況下,只要老王意識清醒幾乎不會亂動,對醫生及護士的所有操作都積極配合,能感受到他良好的修養;即使忍受著巨大的病痛,只要他意識清醒,且能通過寫字和他妻子交流的時候,他總是努力關心著每一個家人,能感受到他對家人深深的愛。他會關心老父親的血壓,會關心兒子的學業,會關心妻子是不太過勞累……很多時候,我都要去做那兩件本該令他們全家很不愉快的事情——下病危通知和催繳費用,但是他的家人一直彬彬有禮,節製悲哀的情緒。我們都喜歡老王和他家人,特別希望他能快點好起來。開始只是腹瀉

還沒有向您介紹老王的入院病情:中年男性,2016年7月1日以「腹瀉5天,突發意識不清1天」入院。6月26日和家人聚餐、飲酒後出現腹瀉,排水樣便5-6次,次日於某醫院就診,診斷為「急性胃腸炎」,給予保胃及抗炎治療後回家觀察。在得病之初,老王的妻子僅以為是簡單的食物中毒導致拉肚子,在他表示不舒服時,還戲說他可真惜命,把他一個人丟在家裡呆了一天,自己照常去上班。但是,兩天后他未再出現排便,且出現周身不適,口渴,納差,腰部疼痛,尿少,進食後嘔吐,以上癥狀於3天內逐漸加重。6月30日晚出現一過性意識不清2次,就診於我院急診科,予以對症支持治療後效果欠佳,意識不清逐漸加重,同時出現凝血功能障礙、肝衰竭、腎功能不全及心肌損傷,收入ICU。

從進入ICU即刻,開始全方位積極的支持治療,請注意,僅是支持治療。幾乎未曾間斷的泵入升壓葯,持續機械通氣,嘗試了各種覆蓋範圍廣泛的抗細菌及真菌的抗生素,交替進行的血漿置換、血液灌流和血液濾過治療,不斷輸入各種血液製品。為了促進腸道功能恢復,多次請消化內科及中醫科會診,使用了目前臨床上所有可能的促進排便的中藥及西藥。甚至,每天鼻飼可能會對腸道功能有益的養樂多(一種含有活性乳酸菌的乳飲品)。而且,動用了我們全院各科室的頂級專家的力量進行了全院會診,包括中醫科、消化科、普外科、感染科、血液科、腎內科等。總之,我們用到了所有能用的治療措施,利用了所有能夠使用到的資源,做了能夠想到的所有檢查。有些指標確實在逐漸恢復,例如心功能、腎功能逐步改善,從開始的昏迷恢復到多數時間意識清楚,但是由於插管不能說話,老王可以通過書寫文字與家屬及醫護人員溝通。大多數時間都是老王的妻子,這個瘦弱的女人,全天24小時在ICU門外,等待著有關他的所有消息。他的妻子曾忍不住幾次和我說起她的愧疚,沒有在最痛苦的發病之初陪在他身邊。所以,她努力珍惜每一秒探視的時間,竭盡全力幫助老王延長生命,減輕痛苦。即使很多藥品需要自費,每天的費用在2萬左右,家屬一直全力配合各種治療。參與治療的醫護人員都願意相信年輕力壯的中年男子,在全國一流的三甲醫院,接受著最高端的治療,而且家屬全力配合,一定會解決這一頓飯引發的「命案」。

作為醫生 不想面對

事與願違,老王的腸道功能從剛開始完全沒有排便,後來轉變為血便或者乾脆可以說是在不停的大量便血,肝功能受損不斷加重,同時凝血功能越來越差。直到入院的第23天,北京某醫院全國範圍內最知名的一位專家來到床邊進行了會診,給出主要的意見只有兩個字——「必死」。專家懷疑,也僅是懷疑,老王是感染了一種極其罕見的細菌——大腸桿菌O157。目前我國根本沒有檢測方法,更沒有治癒的案例,他僅在國外學習期間聽說過這種病例。老王,之所以能活到今天,是因為ICU給出的支持治療非常有力,而且家人一直積極治療,出現的所有問題都在盡全力應對。專家建議家屬放棄治療。

那天,主任特批老王所有的家人到醫院之後,可以隨時進來探視(ICU病房內的探視時間有嚴格限制)。我本該站到床旁陪伴家屬探視,那天,只是在遠處望著那些紅著眼圈,但是極力控制情緒的每一個家人,輪流到他床旁。他妻子為他整理頭髮,擦拭臉頰,擁抱躺在床上的他;他哥哥,在耳畔輕聲告訴他家中一切順利,緊握弟弟的雙手,久久不願鬆開;他老父親,眼神裡仍然滿是溫柔和希望。每個人都努力表現的和往常一樣,極力控制情緒,平靜地對他說著鼓勵的話語。

我是麻醉醫生,在手術室內也曾遇到過幾次生死攸關的時刻,但我們絕不會坐以待斃,一定會有所行動。我從沒有面對過如此安靜而無能為力的畫面。

會診後的整個下午,我望著老王的床,看著家人進進出出,躲在角落裡默默的流淚。我的淚水不能被同事看見,害怕同事笑我不成熟,更不能被家屬看見,家屬會質疑我的專業性。專家和家屬交代過後,我找到家屬,商量是否放棄治療,轉回普通病房,拔掉全身的管子,在家人陪伴下走完生命的最後一段安靜的時光。家人幾經猶豫,堅持在ICU繼續目前的治療,不願主動放棄。下班後,我望了望老王的病床,期待明天還能看到他心跳的曲線。第二天,在更衣室遇到了夜班護士迪迪。她輕輕地說:老王昨天晚上走了,家人都陪在身邊。我和迪迪,兩個人,輕輕地擁抱之後,默默坐在那裡,什麼也沒說。老王不是我們的親人,我們像親人一樣,希望他能活著。再普通不過的家庭聚餐您一定要問,老王到底吃了一頓什麼飯?這頓飯和這致命的病又有著什麼聯繫?

我特別詳細地詢問過他妻子,那個飯店中高檔次,衛生和食品安全理應沒問題。而且,一同吃飯的還有上至八十多的嶽母,下至十幾歲的兒子,共有十幾個人。其他人在吃完後沒有任何不適。菜品中,沒有可能有毒的菌類,沒有可能有毒性的小龍蝦和各種海鮮,更沒有奇珍異獸等等。與其他人唯一不同的是,老王喝了兩瓶冰啤酒。
這頓別人吃後都沒有任何不適的飯菜,導致了小概率事件的發生。可能恰巧他的某一口飯菜感染了什麼病菌,或者唯獨他的餐具上有察覺不出的問題,或者是那兩瓶啤酒和食物發生了反應,再或者是他的體內缺少了什麼酶,導致這頓飯對其他人沒有問題,而足以讓他腸道功能衰竭、肝功能衰竭,最終造成多臟器衰竭,要了他的命。醫生的無奈與悲傷醫學發展至今,不但很多疾病病因不明,而且很多治療也僅是對症。所有針對老王治療,只能像是打地鼠一樣,哪裡表現突出,打哪裡,治標不治本。正如馮唐在《我為什麼不當醫生?》一文中提到的第一個原因:「懷疑醫生到底能乾什麼。多數病是治療不好的,是要靠自身免疫能力自己好的。」年長的ICU專家也說,即使那些最終治癒的病例,也僅是因為各種支持治療給了身體恢復到正常的機會和時間。

我是一名麻醉科的年輕醫生,臨床經驗十分有限,理論知識仍需深入。有過這次經歷後,勸誡自己和同行們:作為醫生,能做的很有限,可能會遇到搞不懂的疾病,甚至遇到誤解醫生的患者,但仍然要盡全力把這有限做好;面對生活,深知世事無常,要面對實際的柴米油鹽,甚至偶爾會一地雞毛,但依然要滿懷希望過好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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