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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顥黃鶴樓多處出律 到底是不是七律?

前言

說到七律,估計大家首先想到的就是崔顥的《黃鶴樓》:

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余黃鶴樓。黃鶴一去不複返,白雲千載空悠悠。

晴川歷歷漢陽樹,芳草萋萋鸚鵡洲。日暮鄉關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

熟悉詩詞格律的朋友一看就知道,這首詩的上半首完全不是律詩,有多處出律的現象。為什麽還被人稱為七律呢?

另外有人說,李白的《鸚鵡洲》和《登金陵鳳凰台》是模仿崔顥,其實不然,崔顥也是模仿前人。

一、崔顥其人

崔顥(?—754),開元十一年(723)登進士第,據辛文房《唐才子傳》說:

少年為詩,意浮豔,多陷輕薄;晚節忽變常體,風骨凜然。一窺塞垣,狀極戎旅,奇造往往並驅江、鮑。.....然行履稍劣,好(蒱)博,嗜酒,娶妻擇美者,稍不愜即棄之,凡易三四。

《舊唐書·文苑中》記載:

開元、天寶間,文士知名者,汴州崔顥、京兆王昌齡高適、襄陽孟浩然,皆名位不振,唯高適官達

崔顥者,登進士第,有俊才,無士行,好蒱博飲酒。及遊京師,娶妻擇有貌者,稍不愜意,即去之,前後數四。

可見年少及第的崔顥名聲甚顯,當時與王昌齡、高適、孟浩然齊名。不過崔顥的行為似乎有些輕薄,竟然喜新厭舊,幾次換妻。從他的詩作上也能反映出來,例如這首《王家少婦/古意》

十五嫁王昌,盈盈入畫堂。自矜年最少,複倚婿為郎。

舞愛前谿綠,歌憐子夜長。閑來鬥百草,度日不成妝。

據說《新唐書·崔顥傳》中記載:

初,李邕聞其名,虛舍邀之,顥至獻詩,首章曰:"十五嫁王昌。"邕叱曰:"小兒無禮!"不與接而去。

不過,受到李邕批評的崔顥並不是僅僅寫這一類的詩,也有豪邁的邊塞詩,例如這首《遼西作》:

燕郊芳歲晚,殘雪凍邊城。四月青草合,遼陽春水生。

胡人正牧馬,漢將日征兵。露重寶刀濕,沙虛金鼓鳴。

寒衣著已盡,春服與誰成。寄語洛陽使,為傳邊塞情。

也有雄渾的山水詩,如七律《行經華陰》:

岧嶢太華俯鹹京,天外三峰削不成。武帝祠前雲欲散,仙人掌上雨初晴。

河山北枕秦關險,驛路西連漢畤平。借問路傍名利客,何如此處學長生。

不知道崔顥為什麽偏偏給李邕念那首《王家少婦》,有點像孟浩然見到唐玄宗偏偏要說“不才明主棄”。

至於這首《王家少婦》,很多詩評家認為閨情詩多是如此,寫得並不差。只是沒有照顧到讀者的感受,《載酒園詩話又編》說崔顥“方枘圓鑿”,是不懂得“看人下菜碟”的典範案例。用今天行銷的屬於來說,崔顥和孟浩然對於4p與4c沒有搞明白。

崔顥的事跡不多,仕途運蹇,死於天寶十三年(754年),躲過了第二年的安史之亂。

二、半古半律的黃鶴樓為什麽被稱為七律?

黃鶴樓這首詩的前半首是古體:

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余黃鶴樓。黃鶴一去不複返,白雲千載空悠悠。

後半首卻是標準的近體:

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余黃鶴樓。黃鶴一去不複返,白雲千載空悠悠。

宋人嚴羽的《滄浪詩話》把這首詩評為唐朝七律第一:

唐人七言律詩,當以崔灝黃鶴樓為第一。唐人好詩,多是征戍遷謫行旅離別之作,往往能感動激發人意……

關於這些不標準的律詩,嚴羽也有自己的解釋:

有律詩徹首尾不對者(盛唐諸公有此體,如孟浩然詩:“掛席東南望,青山水國遙。軸轤爭利涉,來往接風潮。問我今何適?天台訪石橋。坐看霞色晚,疑是石城標。”又“水國無邊際”之篇,又太白“牛渚西江夜”之篇,皆文從字順,音韻鏗鏘,八句皆無對偶)

有絕句折腰者,有八句折腰者……

有古律(陳子昂及盛唐諸公多此體),有今律,有頷聯,有頸聯,有發端,有落句(結句也)……

在初盛唐有不少不標準的五七言律詩,例如李白的《登金陵鳳凰台》是“八句折腰”的七律:

鳳凰台上鳳凰遊,鳳去台空江自流。吳宮花草埋幽徑,晉代衣冠成古丘。

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鷺洲。總為浮雲能蔽日,長安不見使人愁。

孟浩然《舟中曉望》、李白《夜泊牛渚懷古》都是通篇不對仗的五律。

掛席東南望,青山水國遙。舳艫爭利涉,來往接風潮。

問我今何去,天台訪石橋。坐看霞色曉,疑是赤城標。《舟中曉望》

清人編《李詩直解》對於這種古體近體相雜的律詩這樣評價:

太白詩任俠豪放,不拘法律。五言近體尚多合作,至七言律詩則似古非古,似律非律。即其佳如《鳳凰台》、《鸚鵡洲》,亦不得入為正聲也。唯《送賀監歸四明應製》,乃應製之作,不得不依法律耳。”

李白的“《鳳凰台》、《鸚鵡洲》,亦不得入為正聲也。”就是說這類七律不是標準的律詩。說到李白的七律,舉了一個例子,就是《送賀監歸四明應製》:

久辭榮祿遂初衣,曾向長生說息機。真訣自從茅氏得,恩波寧阻洞庭歸。

瑤台含霧星辰滿,仙嶠浮空島嶼微。借問欲棲珠樹鶴,何年卻向帝城飛。

李白的伯樂賀知章請度為道士還鄉,唐玄宗“遣左右相以下祖別賀知章於長樂坡上,賦詩贈之。”這是李白的一首應製詩,當然要寫成規規矩矩的七律。這首詩是李白集中少見的格律無瑕疵的七律。

唐朝從武則天時期開始,科舉以詩賦取士,五言排律是必考科目,及第的進士們當然會寫格律詩了。另外,在皇帝面前作的應製詩也多是格律詩。

李白、崔顥都有標準的格律詩傳世。例如上面崔顥那首《行經華陰》就是標準的七律,崔顥的這首《贈梁州張都督》是一首標準的五律:

聞君為漢將,虜騎罷南侵。出塞清沙漠,還家拜羽林。

風霜臣節苦,歲月主恩深。為語西河使,知余報國心。

又如崔顥的這首五律《題潼關樓》,除了一處三仄尾以外,也是標準的五言律詩:

客行逢雨霽,歇馬上津樓。山勢雄三輔,關門扼九州。

川從陝路去,河繞華陰流。向晚登臨處,風煙萬裡愁。

可見這些詩人並不是不會作格律詩,科舉和應製時都老老實實遵循格律規則,平時作詩的時候,比較隨意或者有意作出這種有古風味道的律詩來。

三、李白模仿崔顥?崔顥模仿的是誰?

先從李白《《鸚鵡洲》》說起,這也是一半古體一半律體的“七律”

鸚鵡來過吳江水,江上洲傳鸚鵡名。鸚鵡西飛隴山去,芳洲之樹何青青。

煙開蘭葉香風暖,岸夾桃花錦浪生。遷客此時徒極目,長洲孤月向誰明?”

宋元間方回的《瀛奎律髓》卷一說:“

太白此詩乃是效崔顥體,皆於五六加工,尾句寓感歎,是時律詩猶未甚拘偶也。

方回說李白學崔顥,上半首是古體,從5、6句開始對仗,下半首是標準的近體詩。方回的解釋是,當時的律詩還沒有要求那麽嚴格。

但是方回說的並不對,因為崔顥的詩太有名,被人誤解為“崔顥體”,其實崔顥也是模仿的前人。這個人也大名鼎鼎,是初唐大詩人沈佺期。我們看一下崔顥《黃鶴樓》所模仿的這首《龍池篇》:

龍池躍龍龍已飛,龍德先天天不違。池開天漢分黃道,龍向天門入紫微。邸第樓台多氣色,君王鳧雁有光輝。為報寰中百川水,來朝此地莫東歸。

即使不懂詩的人,看了沈佺期《龍池》也知道和崔顥《黃鶴樓》極像。區別是沈佺期的前兩句是古體詩寫法(其中第二句還是律句,只是與第三句失粘) ,後面六句都是律詩的結構,而崔顥前四句都是古體。

《唐詩廣選》田子藝說:

人但知太白《鳳凰台》出於《黃鶴樓》,不知崔顥又出於《龍池篇》:若《鸚鵡洲》,又《鳳凰台》餘意耳。四篇機抒一軸,天錦燦然,各用疊字成章,尤為奇也。

《唐詩鏡》的作者甚至稱頌沈佺期的這首是唐人律詩第一,可見蘿卜青菜各有所愛。大家的標準真是各有不同, 對於後人來說,誰的嗓門亮影響大就聽誰的吧:

前四語法度恣縱,後四語興致淋漓,此與《古意》二首,當是唐人律詩第一。《唐詩鏡》

《唐詩成法》對崔顥詩與沈佺期的詩做了比較:

五“龍”字,二“池”字,四“天”字,崔之《黃鶴樓》所本,而神韻過之,然此味較厚。結句,一時應製諸公俱不能到。

龍池篇、黃鶴樓、鳳凰台、鸚鵡洲,四首詩三個作者中,沈佺期是始作俑者,崔顥學的沈佺期,於其說李白效仿崔、不如說是效仿沈。這四首詩的共同特點都是半古半律,其中李白的《鳳凰台》特殊一點,僅僅是失黏(折腰)而已。其他三首簡直是一個模具裡的產物。

四首共同的特點都是有重複的詞語,例如沈佺期的“龍”,崔顥的“黃鶴”,李白的“鳳凰”、“鸚鵡”。

崔顥《黃鶴樓》一出,後人評價超過了沈佺期:“直出雲卿之上,視《龍池》直俚談耳”。

劉後村(克莊)說:“李白登黃鶴樓有‘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顥題詩在上頭’之句,至金陵乃作《鳳凰台》以擬之”。“

李白先寫了一首《鸚鵡洲》,自己不甚滿意,後來又寫了《登金陵鳳凰台》才覺得足以和崔顥《黃鶴樓》抗衡。相對來說,《登金陵鳳凰台》抒發懷古傷時之感 ,更有擔心奸佞誤國之意。比起崔顥的《黃鶴樓》思想上更加深刻一些。

結束語

崔顥除了黃鶴樓以外,他的長乾行四首也膾炙人口,下面是其中的兩首:

君家何處住,妾住在橫塘。停船暫借問,或恐是同鄉。

家臨九江水,來去九江側。同是長乾人,自小不相識。

老街作觀唐絕句時,也寫過這兩首絕句的和詩。今天用崔顥黃鶴樓韻腳,寫一首七律作為結束吧。《七律·憶黃鶴樓》

日暮龜蛇幾度秋,江風江水去悠悠。覓詩遙問漢陽樹,循跡還登黃鶴樓。

遷客落梅聞玉笛,孤帆遠影下揚州。當年清景今何在?雁字黃昏一點愁。

@老街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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