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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彬:老了,就是一個不斷寬容的過程

十餘年前,因發出批判中國現當代文學的驚世之言,德國著名漢學家顧彬被推上了風口浪尖。不過,很多人忽視了他對中國詩歌翻譯的巨大貢獻,以及對中國文化深刻的愛——他以中國古典文學、中國現當代文學和中國思想史為主要研究領域,主要作品和譯著有《中國詩歌史》《二十世紀中國文學史》《魯迅選集》六卷本等。

近日,顧彬受邀作客南京理工大學藝文部名家講壇,做了題為“譯中文詩,寫德文詩”的講座。翻譯和寫作有何關聯?怎樣共生?顧彬的翻譯觀,是把翻譯視為一種“擺渡”,從已知到達未知,為的是生命的更新和“自我轉變”。

王凡 | 文 朱志飛 | 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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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彬,波恩大學終身教授,漢學家、翻譯家、詩人、作家,北外特聘教授。這個中文名字,是他在維也納大學讀書時,來自山東的中國老師為他取的。與他的德文名發音非常相似,他舉手投足之間的文質彬彬也暗合了中國人講究的“人如其名”。

1967年,讀大二的顧彬,因為讀了一首龐德翻譯的李白詩歌《送孟浩然之廣陵》,從此傾心於中國文學。從翻譯李白、魯迅、蕭紅的作品到撰寫《二十世紀中國文學史》,他的研究觸角不斷擴展。“四十年來,我把自己全部的愛奉獻給了中國文學。”2008年,顧彬編撰的《二十世紀中國文學史》出版時,他在序言中動情地寫道。

他稱自己是一個懷舊者,愛在中國尋古,也不止一次到過古都南京。顧彬第一次來南京是1975年,那時他在北京語言大學學習漢語。雖然初到南京,可是這是一座對他來說十分熟悉和向往的城市。因為此前導師給他們上課時介紹過南京的歷史,談論起哪些名人名家來過、寫過什麽詩文,這其中就包括顧彬熱愛的李白。李白在南京留下的諸多經典詩篇,此後顧彬也翻譯過不少。

“導師說的南京的美,過了四五十年我都沒有忘記。它一直住在我的心上。”那一次到訪,顧彬說品到了南京的味道。記得那時是夏天,他五六點起床,儘管沒能如願尋找到唐朝的南京、六朝的南京,但他看到百姓們在街上刷牙、洗臉、吃早飯,顧彬熱情地和他們聊天。“我眼前看到的畫面非常生動、生活化,我是一個懷古的人、保守的人,全部的我都住在過去,過去帶給我力量、幻想、美、夢。我很喜歡這樣的南京。”

自那之後,顧彬開始寫有關南京的詩。他曾在一首《莫愁湖》中這樣寫道(海嬈譯):“莫愁湖邊,愁無愁,姑娘送古城以淚水和芳名。她在北方為逝者哭泣,自己也隨淚河飄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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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2月,在顧彬從波恩大學漢學系榮休後,9月起執教於北京外國語大學全球史研究中心,至今已經扎根中國7年。

在中國,他過上了規律而寧靜的生活。每天早上5點起床,上午寫作,寫德文詩,下午翻譯,譯中文著作,晚上備課。他說,自己需要這樣一種秩序。寫作與翻譯,在他身上形成了一種良好的共生關係。“做中文翻譯工作提高我的德文水準,因此我每天翻譯。我的許多思想從中文中來,通過德文寫作,找到了思想的出口。”

迄今,他至少翻譯了100本書,其中有中國的現代散文、小說,當代詩歌,也有先秦諸子的經典文獻。很多中國當代詩人的詩作都被他帶到了西方,如北島、張棗、梁秉鈞、楊煉、翟永明和歐陽江河等。

此前已經翻譯了《孔子》《老子》《莊子》《孟子》等經典的顧彬目前在翻譯《墨子》,這是他翻的第十本中國思想家的書,儘管內容深奧,顧彬卻執著地準備將它呈現給德國人。“每天打開書,我都覺得高興和安靜。墨子讓我思考愛,思考生活的目的在哪裡,中國的經典讓我找到了我自己。”很顯然,中國智慧給顧彬的人生帶來啟發。

談到翻譯工作,顧彬拋出這樣一個觀點:“翻譯是精神上的運動”,他已經從事這項運動四十年。他提到,德國是一個翻譯的民族,每年出的書70%是譯本,作家也大部分是譯者。然而中國相較或許是比較輕視翻譯這個職業,有人認為誰都能當翻譯,其實不是那麽回事,翻譯需要很多知識。他認為,作品翻譯不應該是翻譯語言的問題,而是理解作者思想、並將它以最好的方式表達出來的過程,是一種解釋,是一種理解。“我從翻譯工作得到的是一種對我自己的認識、對歷史的認識,翻譯給我一個機會多思考自己的生活,思考生命是什麽。翻譯是一種沉思的活動。”顧彬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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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多年前,顧彬對於中國當代文學的批評把他推上了風口浪尖,“文學垃圾論”等引起了爭議,也引發了學者和作家的“討伐”和“抨擊”。

“我現在老了,寬容了,我不能夠再厲害地批評莫言、余華,他們成功,中國為他們驕傲。我們是好朋友,我現在看他們的作品,不從我的標準來看。最重要的是,我們見面,握手,他們寬容、開放,他們不怪我。我們知道彼此的愛好,最重要的是交流、見面談一談。”時隔多年,顧彬這樣淡然地說。現在他認為,自己過去對莫言、余華等人要求有些苛刻,他也開始理解和尊重他們的想法。

現在在中國,顧彬也有許多把酒論詩的朋友。詩人黃梵2015年左右與顧彬相識也是因詩結緣,顧彬翻譯了黃梵六首短詩,對《問題的核心》一首讚不絕口。黃梵說,與顧彬聊天,他常能說到你意想不到的一層。他之所以給人“語不驚人誓不休”或故作驚世之言的印象,其實是不經意說到了大家的癢點或痛點,這大概跟他的德式思維有關。顧彬來南京,他們都會約上好友們一起相聚,少不了的是喝酒。黃梵透露,顧彬酷愛高度酒,酒量是海量。如顧彬在《白酒與詩歌, 瓶子和空虛》一文所說:“58°以下的酒對我來說不是酒,是水,可以用來刷牙,也可以用來洗臉, 但是不能用來作為仙人。”這中間彌散的似乎是從李白那裡沿襲的中國性情。

除了寫德文詩和翻譯中文著作外,顧彬還在嘗試著用中文寫散文。這種非母語寫作對他來說,無疑是一種冒險。顯然,這出於他對中國文化和文學的愛。顧彬說,等找到內在的安靜的時候,也會開始創作第四本小說。

在講座上,顧彬也給了熱愛文學的同學們一些建議,他建議想要走作家路線的同學應想清楚自己想要什麽。寫作需要耐心和等待機會,把自己寫的東西沉澱二十年,三十年,機會總是有的。他說法國大詩人馬拉美說過:你要想成為大作家,你就得沉默二十年。

聲音

王家新

詩人、中國人民大學文學院教授

“在德語中,翻譯這個動詞,是uebersetzen,它的第二個意思是‘擺渡’。……從此岸送達彼岸,從已知之域送達未知之域,連船夫自己也參與了這種變化。……翻譯也意味著‘自我轉變’:把一種外國語因素中的未知之物,轉變為一種新的語言媒介,在這種創造性的活動中,我的‘舊我’離世而去。”(顧彬《翻譯好比擺渡》)

了解了顧彬的這種翻譯觀,我們就可以感到:他寫詩,他翻譯,他從事中國文學和思想研究,他嘗試用漢語創作散文,就是為了從此岸到達彼岸,從已知到達未知,就是為了生命的更新和“自我轉變”。

黃梵

詩人、南京理工大學副教授

今年第26 屆柔剛詩歌獎頒給他榮譽獎(終生成就獎)。可能大家會覺得,我們頒此獎給他,是基於他在中國發驚世之言獲得的名聲,其實我們恰恰想糾正這種偏見。連很多專業人士都沒有注意到或忽視了他對中國詩歌的巨大翻譯貢獻,對西方接受中國當代詩人的巨大貢獻。比如,北島、楊煉、也斯、張棗、翟永明、歐陽江河等,都是首先通過他的翻譯,在西方為人所知。包括顧城當年數次去德國,也是因為他的努力。此外,國內很多人並不知,他本人也是德語詩人。與他交往最讓我感動的是,他對中國文化的熱愛,不只是深厚,而是達到了深刻的程度,因為有時會發覺,他比我們更理解中國。這種理解不是表現在他能像山東農民一樣,吃一碗面時剝一堆生蒜,而是他觸及到了中國文化中,連國人也不明就裡的部分。

歐陽江河

詩人、批評家

顧彬的研究是非常權威和嚴肅的,但成為媒體公共話題後,就變作“五糧液”“二鍋頭”“垃圾論”等,他也被簡化了。他其實是非常焦慮的,中國文學是他生命中的一部分,為什麽還要觸動這麽多人去批評?要從愛的角度考慮顧彬的這些言論。

編輯 | 菜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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