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臧克家弟弟出國60余年未歸,妻子欲投鴨綠江殉情

原創: 止小戈 龍哥的戰場

清明前夕,一則新聞引起我的注意:赴朝志願軍烈士方鴻有的親人找到了,該烈士是中國人民志願軍第12軍第34師第101團警衛連戰士,犧牲於1951年5月20日……

我瞪大眼睛一下坐直了身體,這不正是爸爸的戰友嗎,他們犧牲的日期還是同一天!

“方鴻有烈士會不會就是你爸爸的警衛員?”看著朋友康明發來的短信,我一陣心酸。方鴻有烈士的遺骸在2014年已經歸國,但我的爸爸卻至今不知埋骨何處,近七十年來,這一直是我們家難以言說的傷痛。

多年以來,“爸爸”這個詞在我們家很少提起,因為一旦提起,媽媽就會淚流不止。

1958年我7歲,被送進北京一所寄宿製小學。學校放假時,包括我在內的幾十個孩子被老師叫到一處,給每人發了幾塊糖,說是學校給烈士子女的一點關心。

我這才知道自己的爸爸是烈士。

回到家向媽媽問起,她什麽都不說,只是不停地流眼淚,而後拿出一本厚厚的相冊翻開,指著其中一張對我說:“這就是你爸爸。”

我湊過去,只見照片中的人頭戴軍帽,面容清瘦,鼻梁上架著一副眼鏡,看上去文質彬彬。

媽媽用手輕輕摩挲著照片,眼淚一滴滴掉在照片上,再也說不出話。

儘管心裡堆滿了關於爸爸的問號,但看到媽媽那麽傷心,我再也不敢多問一句。

媽媽也從不主動提起。

直到後來我長大,需要填寫一些履歷表,不得不向媽媽問起爸爸的情況時,她才會說一些。每次說起,總是誇爸爸的各種“好”,說他是一個特別優秀的人,不僅人長的好,有學問,能力強,還寫得一手好字,脾氣也特別好。她常說:“你們啊,一個都不如你們爸爸。

從她的語氣中,我能感受到,她對爸爸一直都難以忘懷。

我的爸爸叫臧克力,1918年出生在山東省諸城縣的一戶地主家,與詩人臧克家是同鄉,高中時就參加了革命。

他與媽媽是在同一個部隊裡認識的,那時候,爸爸是第12軍第34師第101團政委,媽媽是二野軍大三分校的指導員,媽媽為人熱情善良,樂於助人,爸爸對她很有好感,但媽媽那時候已有個孩子。

媽媽名叫崔楓,出生於河南孟縣,為了能免費讀書,14歲就隨姐姐到太行山根據地參加了革命,20歲時嫁給了入黨介紹人、時任二野六縱營教導員丁泊生,但沒多久,丁泊生就在魯西南羊山戰役中犧牲了,給她留下一個只有幾個月大的兒子。

爸爸知道媽媽有烈士遺孤,但從未結過婚的爸爸不但不介意,還常常幫助她們母子。後來,他們在首長的撮合下結為夫妻。

婚後兩人感情非常融洽,爸爸對媽媽的第一個孩子視如己出,這讓媽媽十分感動。1950年,我的姐姐出生,為這個家庭增添了許多喜悅。

但那年夏天,朝鮮戰爭爆發了。

1951年3月,爸爸隨部隊奉命入朝參戰,媽媽作為醫護人員,也要一起赴朝。臨走前,將我哥哥和姐姐送回了河南姥姥家。

他們兩人一起去到朝鮮後,不久就分開了,媽媽留在後勤工作,爸爸則要上前線。臨走前媽媽十分擔心,爸爸笑著安慰她說“沒事、沒事”,手一揮,大跨步走了。

兩個月後,媽媽接到了噩耗。

師長尤太忠親自找媽媽談話,把爸爸犧牲的情況告訴了她,而她當時已身懷六甲。

五個月後,我呱呱墜地。

爸爸去世時,媽媽26歲,大哥4歲,我姐姐才6個月。如今想來,不知媽媽當時是如何強忍巨大悲痛,挺過這個難關的。

回到國內後,媽媽去山東找到我奶奶,告知了爸爸的死訊,奶奶哭得死去活來,但那時候奶奶家早已家道中落,迫於生計,媽媽後來將還在吃奶的我也寄養在河南姥姥家,然後回部隊上班。

我一直在河南長到4、5歲,才被媽媽接到身邊。那時候,媽媽一個人帶著四個孩子,除了我們兄妹三人,還有姨媽的孩子——媽媽入伍的姐姐、姐夫也在戰爭中犧牲了,留下一個兒子,媽媽就把他接到家裡共同撫養。

四個孩子分別姓丁、臧、何,後來,媽媽乾脆把我們的姓都改成了崔,隨她姓。

我的大哥直到16歲時,還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在媽媽的厚影集裡,有一張我爸爸媽媽牽著1歲的他拍的照片。後來媽媽告訴了他真相,他一時間很難接受,性格也變得更內向。

關於爸爸犧牲的情形,媽媽一直不願意提起,直到她年老之後,才斷斷續續告訴了我們,後來我又查看12軍的軍史,才完整還原了父親生命的最後時刻。

1951年5月19日下午,爸爸所在的第34師接到協同第27軍攻殲豐岩裡的命令。

由於時間緊迫,為了讓部隊按時趕到指定地區,在沒有炮兵支援的情況下,師長尤太忠命令第100團和第101團先後出發,兩個團開始取道麻田洞、下松峙前進,途中遭遇敵人頑強抵抗,隨即改變路線,繞道新村。

爸爸與團長張超商議,先由爸爸帶隊尾隨第100團前進。後來張團長趕到前面與第100團的領導商議劃分各自的作戰任務,決定由第100團負責西北兩面,第101團負責東南兩面,組成環形防禦隊形。

等張團長急急忙忙趕回團裡傳達戰鬥任務時,卻聽說了我爸爸臧克力犧牲的噩耗。

幾個小時前兩人還在一起商議下一步的工作,怎麽說沒就沒了呢?

張團長抑製內心的悲痛對身邊的參謀長說:“我和臧克力是多年患難與共的戰友,抗日戰爭時期我們就認識了,解放戰爭初期調到一個旅,他當組織科長,我當作戰科長,抗美援朝又來到一個團,他當政委,我當團長,每天朝夕相處,情同手足哇,在去朝鮮之前,臧克力原本要被調到機關部門工作的,但他說要等打完這一仗再說……”

副政委左三星哭著向團長講述了爸爸犧牲的過程:

天快亮了,眼看張團長還沒有回來,臧克力放心不下,就決定到第100團找張超。他隨身帶了一名警衛員。但去了很久之後也沒有消息,左三星趕到前面去找,在前沿突擊排,他一眼看到臧克力倒在一條小河的左邊,警衛員則倒在右邊,兩人都犧牲了,明顯是遭到敵人炮擊,鮮血染紅了河水。

當時敵人還在猛烈炮擊,左三星只好叫來保衛股長,先就地掩埋了遺體並做上標記。

按照當時的規定,團級以上的幹部遺體都必須運回國。

於是第二天,警衛營長齊少藝帶了一個小分隊去到小河邊,準備把我爸爸的遺體挖出來搶運回去。剛挖出人用河水把臉部洗乾淨,準備讓擔架員往下抬,美軍的坦克突然來了……

當時,101團已經撤出戰鬥,執行帶出臧克力遺體的小分隊僅有一人生還

幾十年來,最讓媽媽難以釋懷的就是爸爸沒能回來,甚至遺體都不知在何處。

每當清明,我們只有面朝北方,遙遙祭拜。

年紀大了以後,媽媽越來越懷念爸爸,每次說起都特別傷心。1994年,我妻子聽人說位於丹東的抗美援朝烈士陵園可能會有爸爸的名字,就帶著媽媽去祭拜。

妻子告訴我,一路上媽媽特別沉默,隻叮囑我妻子,要提前幫她買一捧紅玫瑰,而且要99朵,她要親自給爸爸獻花。

那是一個秋天的早晨,年近70歲頭髮花白的媽媽,手捧99朵鮮豔的紅玫瑰,顫巍巍地站在烈士陵園的英名牆前,昏花的眼睛焦急地尋找著那個她最熟悉的名字。

可找了一上午,都沒有找到,媽媽失望極了。

我妻子帶著她去找烈士陵園的負責人,希望尋求幫助。

在查找完資料後,對方搖搖頭告知,那裡並沒有我爸爸的名字。媽媽只好含著眼淚將99朵玫瑰輕輕放在了紀念碑下。

當天晚上兩人住進賓館,半夜,我妻子被一陣壓抑的哭泣聲吵醒,抬眼一看,是老媽媽正躲在被子裡傷心啜泣,我妻子連忙過去安慰,結果她哭得更傷心了,最後直接號啕大哭起來,整整哭了一夜。

那是她壓抑了幾十年的淚水。戰爭讓她接連失去兩任丈夫,家庭支離破碎,也讓我們幾個孩子從小就籠罩在沒有父親的陰影中。

歸途,我妻子為了讓她寬心,便帶她到鴨綠江邊看風景。媽媽站在江邊,望著滔滔不絕的江水,不禁回憶起過去,悲痛欲絕地說:“真不想活了,現在就跳進這江中,順水追隨他去……”

我妻子嚇壞了,趕緊拽著她回到車裡。

回來後,媽媽一下子像是老了許多,常常一個人出神地望著窗外。

後來,她們還去過沈陽的烈士陵園尋找,但也無果而返。

一年後,妻子因為工作再次去到丹東,並順道去了烈士陵園,意外得知,那個陵園已經將我爸爸的名字加了上去。

她趕緊把這事告訴了媽媽,媽媽終於得到了莫大的安慰。

2004年,媽媽突發急病離世,臨終未能留下隻言片語,但我知道,她心裡一直沒有放下爸爸,她唯一的心願是能找到爸爸的遺骨,讓他回家。

她曾告訴我,爸爸犧牲的地方叫自隱裡,從衛星地圖來看,那裡如今是韓國的一個偏遠山村,只有很少的幾戶人家。

從2014年起,韓國開始向中國歸還志願軍的遺骸,離開祖國60多年的烈士英靈終得魂歸故裡。

這事讓我很是振奮,但幾年來,爸爸的遺骸依然不知所蹤。

今年清明前夕,同為志願軍烈士後人的康明給我發來了烈士方鴻有的信息,康明猜測他可能是我爸爸的警衛員,但我記得媽媽曾告訴我,爸爸的警衛員姓張。

2018年,一次偶然的機會,我加入了第12軍後代的微信群,在朋友們的幫助下,我準備下月就啟程去韓國自隱裡,希望尋著第五次戰役的路徑去尋找爸爸當年的足跡,更希望能出現奇跡,找到爸爸的遺骨。

清明給媽媽掃墓時,我把這個計劃告訴了她,我想她地下有知,一定會十分欣慰。

“有的人活著,他已經死了;有的人死了,他還活著。”這是我國著名詩人臧克家的詩句。爸爸臧克力正像第二句寫的那樣,雖然離開我們快70年了,但他和他千千萬萬的戰友永遠都活在我們的心中,但願他們能早日回家。

文中照片由崔甦奇提供

文章版權歸《龍哥的戰場》所有,歡迎轉發到朋友圈,轉載請聯繫後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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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述:崔甦奇

采寫:謝瑩 趙永剛

史實審查:裴源

排版:高自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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