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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美國總統川普宣布，阿拉伯聯合酋長國和以色列達成了歷史性的和平協議時，似乎扯下了中東地緣政治的一片“遮羞布”。
8月13日，阿聯酋阿布扎比王儲穆罕默德、以色列總理內塔尼亞胡和川普進行三方通話後達成協議，同意阿聯酋與以色列實現關係全面正常化。三方發表聯合聲明稱，這個“歷史性的外交突破”將促進中東和平。
阿聯酋也成為繼埃及和約旦後，第三個與以色列締結和平條約的阿拉伯國家，也是第一個與以色列建立正常關係的海灣阿拉伯國家。當晚，阿聯酋和以色列的國旗在以色列內坦亞的和平橋上升起，以色列特拉維夫市政廳的外牆也用阿聯酋國旗的顏色點亮。
以色列電視台專門派遣記者前往阿聯酋，當地媒體充斥著杜拜閃亮的摩天大樓、大型購物中心、人工島和沙灘的鏡頭。報紙上也陸續出現有關阿聯酋經濟、社會和王室教程的文章。
消息公布一周以來，住在以色列西部城市佩塔提克瓦的阿米特·埃拉扎（Amit Elazar）每天都看到當地電視台播放關於阿聯酋旅遊景點、高檔酒店和美食的節目。他告訴《鳳凰周刊》：“大家都在討論有哪些好玩的地方，比如杜拜的酒店比以色列的頂級酒店更好、更便宜，以及直飛班機可能會飛過沙特上空。”
對於熱切的以色列人來說，人們期待杜拜耀眼的世界第一高樓哈利法塔將很快加入埃及金字塔和約旦佩特拉古遺址的行列，成為能觸手可及的目標。
“破冰”並非無跡可尋
阿聯酋與以色列的建交讓全世界感到驚訝，但對包括阿米特在內的以色列人來說，兩國關係“破冰”並非無跡可尋。“當2018年阿聯酋播放以色列的國歌時，我們就知道，以色列與阿聯酋建交是早晚的事。”
阿米特提到的是2018年在阿聯酋舉行的國際柔道聯合會（IJF）。當年10月28日，以色列柔道運動員Sagi Muki贏得了81公斤以下類別金牌。組織者邀請了時任以色列文化和體育部長米裡·雷傑夫給Muki頒獎。同時，以色列國歌在體育場中響起，以表彰Muki獲得勝利。
今年5月19日晚，一架塗裝純白、沒有顯示航空公司名稱的空客A330-200飛機從阿布扎比起飛，降落在了以色列本古裡安機場。這次班機是聯合國協調組織的，飛機上搭載了14噸支援巴勒斯坦抗擊新冠肺炎的醫療用品，包括防護設備、呼吸機等物資。“這是有史以來阿以兩國間的第一架商業直飛班機。”Amit無奈表示，但只是因為降落在了以色列，巴勒斯坦最終拒絕接受。
在8月13日的記者會上，川普還向記者透露，以色列與該地區的穆斯林鄰國之間有望取得更多的外交突破。法新社引述他的話說：“正在發生的事情我無法談論。”
8月16日，以色列情報部長科恩披露，阿聯酋之後，接下來要和以色列建立外交關係的三個國家分別是巴林、阿曼和蘇丹。“雖然以色列與阿曼、蘇丹等國尚未簽署和平協議，但以色列人更看重實際來往。”在阿米特看來，以色列一直在積極與中東國家交往，只是沒被媒體大肆宣揚。
卡內基國際和平研究院估算，以色列與海灣阿拉伯國家之間的貿易額每年超過10億美元，其中與阿聯酋之間的交易佔了很大一部分。
2018年10月25日，內塔尼亞胡乘機抵達海灣國家阿曼首都馬斯喀特，開展為期24小時“秘密訪問”。2020年2月3日，內塔尼亞胡在烏乾達會見蘇丹主權委員會主席阿卜杜勒·法塔赫·布爾漢,被視為其外交中的又一個里程碑之舉。
一周以來，阿以建交背後的隱秘細節被陸續曝光。據路透社報導，川普的女婿、白宮高級顧問賈裡德·庫什納表示，阿聯酋、以色列兩國就關係正常化進行了大約為期一年半的會談，於8月13日最終敲定相關細節。
川普在其推特账戶上公布了以色列和阿聯酋關於這項協議的聯合聲明全文。聲明解釋說，以色列選擇中止對約旦河西岸部分地區的主權宣示——這些地區根據川普的“世紀協議”被以色列佔領，而將重點放在“擴大與阿拉伯和穆斯林世界其他國家的聯繫”。
今年4月，以色列宣布將從7月1日開始推進對約旦河谷和約旦河西岸猶太人定居點“實施主權”的計劃，涉及土地面積約佔約旦河西岸地區的30%，這一計劃遭到聯合國、歐盟、阿拉伯國家等普遍反對。
但據英國廣播公司（BBC）披露，內塔尼亞胡當晚發表電視講話澄清稱，對約旦河西岸部分地區實施主權的計劃不會變，只是應川普的要求，以色列才“暫緩”實施該計劃。
另據以色列媒體援引匿名官員的消息稱，這項關係正常化協議中還包括一項“秘密條款”——美國將向阿聯酋出售F-35戰鬥機。據稱，阿聯酋阿布扎比王儲穆罕默德要求將這項條款納入協議，使阿聯酋能夠購買價值數十億美元的F- 35戰機和美國其他先進武器。以色列媒體分析，若消息屬實，將極大威脅以色列在中東地區的軍事優勢。
對此，內塔尼亞胡辦公室發表聲明否認該交易的存在：“這項歷史性的和平協議未包括以色列同意美國與阿聯酋之間的任何武器交易。從一開始，總理內塔尼亞胡就一直反對將F-35和其他先進武器出售給任何中東國家，包括與以色列達成和平協議的阿拉伯國家。”
但隨後，川普在白宮的一場記者會上證實，阿聯酋的確有意求購“相當數目的”F-35戰機。他直言，阿聯酋“有錢”，買得起“全球最出色的戰機”，美方“正在審議”這筆軍售。
川普的“算盤”遠不只這些。他在白宮對媒體說，“既然堅冰已經打破，我希望更多阿拉伯和穆斯林國家會效仿阿聯酋。”
對美國和以色列來說，沙特阿拉伯才是他們的最終目標，但這個目標艱難得多。沙特外交大臣費薩爾·本·法爾漢8月19日作出回應，認為在利雅得與以色列實現關係正常化之前必須先以國際協議和決議為基礎“實現巴以和平”。這意味著沙特拒絕效仿鄰國阿聯酋。
有分析人士認為，沙特和以色列為了在共同憎恨伊朗的基礎上悄悄建立關係，多年來一直在“靜靜地共舞”。作為阿拉伯世界第一大經濟體、伊斯蘭教兩大聖地所在地，沙特的立場比阿聯酋更微妙。法新社分析說，沙特如果與以色列正式建立關係，可能會被巴勒斯坦人及其事業的捍衛者視為“背叛”，也會破壞沙特作為阿拉伯穆斯林世界領袖的形象。
另有西方外交官和中東分析人士說，正在推進沙特王國經濟改革計劃的穆罕默德·本·薩勒曼王儲願意敦促巴勒斯坦人接受美國的中東和平計劃。但據信他的這一想法遭到了父親的否決。薩勒曼國王在一些關鍵問題上擁有最終決定權。
伊朗因素創造和解機會
面對阿以和解，除了沙特謹言慎行，其他地區國家的態度也不盡相同。
率先表示支持的是遜尼派掌權的埃及、巴林與阿曼。作為阿聯酋的盟友，埃及總統在推特上說：“我饒有興趣地、讚賞地關注著美國、阿聯酋和以色列的聯合聲明，該聲明旨在停止以色列對巴勒斯坦土地的吞並，並采取措施實現中東和平。”巴林國王表示：“阿聯酋和以色列采取的這一歷史性行動將推動和平，促進保護中東人民的安全、進步與繁榮，從而打開中東穩定的前景。”阿曼外交部發言人稱：“在美國方面推動下，阿以兩國達成歷史性協議，將實現雙邊關係正常化，阿曼對此表示支持。”
感到憤怒的自然是巴勒斯坦。在被圍困的加沙地帶，數百名巴勒斯坦人集結起來，反對在以色列和阿聯酋之間插手的美國和阿以兩國關係正常化。抗議者焚毀了以色列和美國的國旗，踩在內塔尼亞胡和川普的海報上高呼“建交背叛了耶路撒冷和巴勒斯坦”。
住在巴勒斯坦中部城鎮拉姆安拉的Al-Tamimi沒有參加抗議活動。他告訴《鳳凰周刊》，巴勒斯坦一些政治組織認為阿聯酋在沒有與他們溝通的情況下就簽訂了這個協議，因此感受到了背叛。讓Tamimi氣憤的是，以色利希望吞並耶路撒冷，卻不給居住在耶路撒冷的巴勒斯坦人下發居留證，“這令我們非常不愉快”。
巴勒斯坦領導層拒絕接受由美國斡旋的有關阿聯酋與以色列實現關係全面正常化的協議，稱該協議是對“巴勒斯坦人民的侵犯”，並決定召回駐阿聯酋大使。土耳其總統埃爾多安也力挺巴勒斯坦，認為該協議打擊了巴勒斯坦人的權利，並稱土耳其可能撤回其駐阿聯酋大使。
談到背信棄義，伊朗人有更深感受。伊朗總統哈桑·魯哈尼憤怒譴責“海灣國家的背叛”，並放出狠話說：“他們（阿聯酋）最好小心點。他們犯了一個巨大的錯誤，這是一個背信棄義的行為。我們希望他們能認識到這一點，放棄這條錯誤的道路。”
魯哈尼還不忘諷刺道：“如果這不是一筆錯誤的協議，為什麽要由第三方國家美國來宣布呢？華盛頓的一名男子贏了選票，你們卻背叛了自己的國家、自己的人民、穆斯林和阿拉伯世界！”
海灣阿拉伯國家之所以能與以色列關係改善，其中一個重要原因就是伊朗因素。美聯社形容，在中東，對宿敵伊朗的共同擔憂在很大程度上超過了傳統上阿拉伯國家對巴勒斯坦人的支持。
西北大學中東研究所副教授王晉向《鳳凰周刊》分析說，從小布什後期開始，美國對於中東的興趣逐漸降低，因為美國成為了石油第一大國，不再需要中東的石油。“無論是奧巴馬還是川普，都更傾向於通過間接的‘製裁’手段而不是直接的軍事手段，來製衡伊朗。”
據他解釋，儘管川普針對伊朗的“極限施壓”取得了一定成效，但仍然難以滿足海灣阿拉伯國家的要求。2003年後，伊拉克國內陷入政治紛爭，對於伊朗的製衡不複存在，國內什葉派對於伊朗甚至抱有同情態度。2011年後，埃及經歷政權變更，國內經濟形勢堪憂，無心充當阿拉伯世界領頭羊的角色。在此背景下，以色列成為了海灣阿拉伯國家的唯一選擇。
另外，距離美國大選不到80天，川普無論在伊朗核問題還是巴以問題上，都未交出滿意答卷，因此促成阿以和解，將會被川普吹噓為其重要的中東外交“業績”。
阿以和解的背後，也突顯出中東地區政治動態的變化。王晉認為，阿聯酋是海灣阿拉伯國家的重要“領袖”，很多阿拉伯國家都接受阿聯酋的捐助來維持財政穩定。阿以建立和平關係，很可能會帶動阿拉伯國家紛紛與以色列建立正式關係，進而帶動中東地緣政治的巨大變革。
“巴勒斯坦人只不過在被利用”
阿以達成和平協議，也意味著巴以和平受到“重擊”。以色列巴依蘭大學中東研究系教授喬舒亞·泰特爾鮑姆認為，對以色列來說，該和平協議的達成不僅說明以色列在中東地區的重要地位，也表明巴勒斯坦問題並不能阻止它融入該地區了。
經過半個多世紀的爭鬥，巴勒斯坦和以色列於1993年9月簽署奧斯陸協議，決定通過和談方式來解決爭端。但經過７年多的談判，雙方始終未能達成和平協議，並在2000年9月爆發了一場大規模流血衝突。
以色列人阿米特清晰記得，巴以衝突最嚴重的時期，他走進咖啡廳、乘坐公車都會充滿不安。而在巴勒斯坦人Tamimi的記憶裡，從出生到現在，一直活在巴以衝突裡。“因為耶路撒冷，從我的祖父到我的父親，遭受了很多苦難。但我們必須要找到一個解決辦法：我們需要有耐心，任何情況下都不應該通過暴力解決。”
在王晉看來，巴勒斯坦被其他阿拉伯國家遺忘，也是歷史發展的必然趨勢。無論是沙特王儲小薩勒曼還是阿聯酋阿布扎比王儲穆罕默德，都是阿拉伯世界的新一代政治領袖。“不同於自己父輩和祖父輩追求阿拉伯世界的統一和‘阿拉伯兄弟情’，他們更專注於本國的實際利益。”
如今，很多巴勒斯坦人談到阿聯酋和卡達這些海灣阿拉伯“富國”時都會抱怨，這些國家的有錢人寧可去歐洲購買足球俱樂部“燒錢”，也不願支持巴勒斯坦人。
阿以建交一周以來，兩國企業開始忙於簽署各種合作協議。兩國之間開通了電話服務，駐耶路撒冷和杜拜的外媒記者終於可以使用固定電話和手機互相聯繫了。此前被阿聯酋封鎖的數家以色列網站也在同日可以訪問了。兩國之間的協定還將包括直航，這將至少會節約三小時的時間，儘管這可能需要沙特的批準才能使用其領空。內塔尼亞胡說，他正在著手建立飛行路線。
位於以色列特拉維夫市的一家旅遊代理公司剛剛與阿聯酋豪華連鎖酒店Rixos hotels達成合作協議：9月恰逢以色列新年，屆時會有1389至1639美元的五日遊套餐提供給前來遊玩的以色列民眾。阿聯酋外交部長安瓦爾·加加什直言，希望看到以色列遊客很快來到阿聯酋。
另外，在共同開展抗擊新冠病毒研究上，阿聯酋埃米爾阿佩克斯國家投資公司已經與以色列特拉集團簽署“戰略商業協議”，就多個項目展開合作，包括一種用於新冠病毒檢測的設備。埃米爾阿佩克斯國家投資公司主席哈利法·優素福·胡裡說，這一協議“可以被視作開啟兩國商業部門之間貿易、經濟和夥伴關係的首個協議”。
Tamimi此時的感受卻是，世界大國並沒有真心尋找巴以衝突的解決方案。“有的國家甚至在利用巴勒斯坦人。美國人因為自己所相信的觀念而支持以色列，俄羅斯人隻支持一些巴勒斯坦組織。想要解決巴以衝突，我們需要與美國人有深入的討論，還需要確保俄羅斯人沒有在利用我們解決自己與美國人的衝突。”
作者|關珺冉 編輯|漆菲
（王思琪對本文亦有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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