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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偷家族》:你的愛永遠救贖了我

將是枝裕和視為日式家庭電影的當下代言人,或許是諸多影迷對他一廂情願和不甚了解的誤會。他的電影雖然大多涉及家庭,但並不志在講述內部親情的大美好與小哀愁,相反常將帶有一定矛盾或問題的家庭納入並不健全的社會體系,以冷靜卻溫和的筆觸,作出不動聲色的考量。《步履不停》《比海更深》即便摻雜諸多私人記憶,他的情感也是克制隱忍;由社會真實悲劇延伸而來的《距離》《無人知曉》等,其鏡頭更是帶著多年從事電視紀錄片導演工作的印跡,不加任何預設的批判立場。

鑒於新作《小偷家族》如《無人知曉》般,不僅均取材自新聞事件,亦都聚焦“非正常”家庭如何以避人耳目的方式生存與生活,影片可看作《無人知曉》的“姊妹篇”。但電影觸及的家庭重組、父子關係、刑事審訊以及細節要素,又與《步履不停》《海街日記》《第三度嫌疑人》等作品發生觀照,體現是枝裕和一貫的創作著力。因而,《小偷家族》更像一部是枝裕和集結以往電影特色元素,借家庭思考社會的集大成之作。

《小偷家族》題旨裡的“偷竊”所指,不單是這家人平時靠偷東盜西過日子,臨時家庭得以組建,用的也是這種方式。“奶奶”柴田初枝把丈夫與後妻的長孫女亞紀從原生家庭中帶走,“爸爸”治和“媽媽”信代把“兒子”祥太從某輛私家車裡牽走之後,治又召喚“女兒”友裡走下自家陽台來到他家小屋。而“小偷家族”證明非血緣的聯結關係,有時比血緣親情還要牢靠之外,抱團取暖的成員其實各懷秘密與目的。

由於始終無法釋懷多年前曾被亞紀的親奶奶奪去丈夫的憤恨,“奶奶”帶走亞紀,並以拜祭前夫的名義每月去亞紀父母家變相索要錢財,故意詢問亞紀身在何方,冷看兩人的緊張反應。用一種持久而恆定的方式展開報復在她看來十分有必要,就像《步履不停》裡的老母親,因為忘記不了救人身亡的長子,同時耿耿於懷他拿寶貴生命換回的是個無能的“廢物”,而讓“廢物”在每年長子的忌日都前來拜訪,眼見他的狼狽與笨拙,心理獲得平衡。

“爸爸”與“媽媽”最初隨“奶奶”改姓柴田,則是因為這對犯下殺人案的苦命鴛鴦,無法謀取正當固定的職業,“奶奶”的退休金及早該拆除但頑固存活的小屋,能讓他們免受挨凍受餓之苦。這背後的真實新聞,是日本一些老人去世後,缺乏經濟來源的家庭成員隱瞞老人死訊,違法繼續領取已逝之人的養老金。而先後收養祥太和友裡,則是因為兩人無法生育,又想感受為人父母之樂。

由是,“小偷家族”成為可作社會學研究的特殊樣本。比起《海街日記》裡三姐妹對陌生女孩的熱情接納與關切,《如父如子》裡抱錯孩子的兩對父母與親生孩子的重新相處,《小偷家族》中的家庭重組,除了折射原生家庭的種種問題之外,還帶有動機不純的功利色彩。不過它緩緩釋放的溫暖愛意,足以治愈每位成員經受過的家庭創痛,並讓幾個孩子在得知真相後,原宥曾在這個特殊家庭裡與他們朝夕相處的大人。

自知大限將至的“奶奶”看著“家人”在海邊歡呼雀躍的背影喃喃自語的一句“謝謝你們”,道出她對情感收獲的滿足。同時,她堅決不讓亞紀也變成一名小偷,知道友裡吃多了會尿床,仍讓她吃到飽為止,並表示會讓她跟自己睡等等做法,也說出她情感付出的意義。而此種也許並不對等的愛的輸出與輸入,在“小偷家族”任意兩位成員之間都有體現。

向警察坦陳隻教會孩子們偷竊技能的“爸爸”,一直以為無能的自己在祥太心中沒有地位,可是臨近尾聲坐上公車獨自上路的祥太,看到體態衰老的他跑著追趕公車時,輕輕發出的那聲“爸爸”,表明祥太雖對這位人生偶像的榜樣作用生出過懷疑,但終究認定他是位偉大的父親。一向堅強的“媽媽”在被警察詢問孩子們如何稱呼她時,不予回答,而是用手左一下右一下抹掉看似流不完的眼淚,並非因為警察的問題觸到她的痛處——她在煙花的爆炸聲中把友裡緊緊摟在懷裡的那刻,雙方已在內心深處達成互為母女的約定,而是切實意識到要與孩子們就此分離。

講述被母親遺棄的四位同母異父的孩子以苦為樂、頑強活著的《無人知曉》,儘管鏡頭客觀沒有導向性,觀眾仍會思考慘劇的根源以及避免類似事件再度生發的可能措施。《小偷家族》宛若紀錄片片段的審訊部分以及警察其後的處理方式,也自動向觀眾拋出問題。

亞紀、祥太與友裡離開原生家庭的原因完全不同,但他們的父母對於他們“失蹤”,均不予報警和尋找,帶出三人在父母眼裡皆是可有可無。“小偷家族”對三人而言,是證明他們也有被人強烈需要的價值的所在,同時也是建立自信走向社會的起點。亞紀在風俗店大大方方給予陌生男孩身心安慰,以及祥太的故意被抓,更表明不是只有傳統意義上的正常家庭,才具有培養孩子形成獨立人格的資質。警察站於道德高度質疑“假爸假媽”的行為,帶出一切按照規章制度辦事的荒誕。

正是拜冰冷的條規所賜,並被不明真相但一哄而上的民意綁架,友裡的母親在公眾面前演了一出“慈母”的好戲,表示友裡吃完她做的最愛吃的蛋包飯後,將接她回家好好撫養。但曾被母親虐待的友裡,並沒迎來光明的未來,相反被繼續困在陽台之上,一邊玩著在“小偷家族”學到的遊戲,一邊向外張望,似在期盼“爸爸”一手拿著可樂餅,一手牽著“哥哥”再度現身。

但“爸爸”連同“小偷家族”,都不可能再出現了。她只能依靠自己,應對以後的人生。比“奶奶、爸爸及媽媽”更為邊緣的成年人,可以在今敏導演、聯合編劇的動畫電影《東京教父》裡組成更為奇特的臨時家庭,以一段與棄嬰開心相處,並幫棄嬰找到親人的經歷,告知觀眾愛與尊嚴面前人人平等。可是跳出動畫世界,現實遠非如此。某些灰色地帶,就連厚重的白雪,也無力覆蓋掩埋。

本文刊發於2018年8月9日北京日報熱風版

新媒體制作人員 陳戎

北京日報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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