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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塑《茶館》 的旅程:越危險,越燦爛

採訪、撰文:呂彥妮

《茶館》,現代文學家老舍於1956年創作的話劇,以一間茶館為鏡,照出了芸芸眾生的苦樂。半個世紀以來,這部作品都被看作是絕對意義上的中國戲劇經典之作。

2018年秋天,烏鎮戲劇節,中國著名戲劇導演孟京輝協同德國知名戲劇構作塞巴斯蒂安·凱撒,重塑《茶館》,並力邀中國當代最有表現力的演員文章領銜主演。

關於《茶館》,這許多年來,我們對它的認知似乎都太過熟悉卻又實有失焦,若坐下來細思量,這部鴻篇到底在說什麽?我們每一個個體,又在傳統刻板的“中心思想”之外,可以從中得到什麽?也許這一次觀看,將會真正成為重讀的開始。我們這樣期盼著。

獨家專訪孟京輝

距離《茶館》首演還有5天,我們在烏鎮獨家訪問了導演孟京輝。晌午12點,他剛剛遊完晨泳,意氣風發地穿過走廊跨門進來,前一晚的聯排一直進行到子夜,結束之後他又和戲劇構作、演員、服裝設計討論排演細節到深夜。自從進到烏鎮大劇院排練、合成以來,他每天的生活節奏都規律又瘋狂。

排練期間他睡得不錯,“一沾枕頭就著”,夢裡總有新的靈感來訪,有時候是恩賜,有時候又是困擾。《茶館》實在是一場大戲。他說自己每天都在“迷路”,誰讓這闈宮闕過於龐雜,既要深潛,一切都是必經之路。

《茶館》劇照,攝影:合眾能量

重讀《茶館》,有什麽新發現?

孟京輝:當我們在精神層面上重新和老舍對話的時候,發現他並不是在寫一個故事。《茶館》其實是沒有故事的,就像老舍自己說的,這是他對歷史的一個認證。大茶館,就像一個人,從旺盛到衰敗,有一個顛撲不破的發展規律。所以王利發他代表的,不一定是那個時代,他代表的更多的是作為人的自然生長,從年輕到年老……

那麽王利發最終的自殺是否也說明了時代的某種終結的必然?

孟京輝:老舍在最後的時候讓他自殺了,自殺是一種什麽行為呢?是一種想迅速跟這個時代和這個時間做一個了結,其實,王利發能不能自殺,也是我們一直在討論不休的一個問題。我們現在還在排,到現在為止,他最後自殺不自殺,我們還不知道。

人的動蕩跟所謂時代、時局的動蕩,你覺得哪個更可怕?

孟京輝:從辯證的角度來講,人和時代的變化是互相呼應的,人就是時代,人的變化就是時代的變化。我們在做這個戲的過程當中,實際上是對自我的一個探求。一方面跟老舍對話,一方面跟像布萊希特、陀思妥耶夫斯基、卡夫卡這些很有能量的具有人文精神和對世界感知得最敏感的這些人,跟他們也在對話,但是最到頭來還是跟自己對話。你想把什麽東西放在上面?你去除掉什麽?你想要強調什麽?我也給了演員一個巨大的太空,讓他們在這個太空裡面最大限度表現自己的精神狀態和思考。

《茶館》劇照,攝影:合眾能量

人是非常不確定的一種存在,這樣的排演方式,意味著很多東西都在變化中,你不會覺得有點危險嗎?

孟京輝:肯定危險,這種危險才享受。越危險,越燦爛。這滿台的演員都非常強大。所以我和他們一起工作就像調雞尾酒,雞尾酒如果調和好了就能層次分明,但是最後一喝,太有勁了。他們每個人都各不相同,有特別穩的,有旁逸橫出的,有稀奇古怪的。

所以,《茶館》到底在講什麽?

孟京輝:其實我問了好多人,好多人都不知道,說《茶館》到底是什麽?好像我們能說得出來的就是一些畫面,一些符號,我們都會說尊重,但是尊重之後,就不再琢磨了。所以這次我請了德國的戲劇構作,完全在跨文化的狀態下一起來溝通和創作。賽巴斯蒂安·凱撒在創作中一直在問我們問題,有的解答了,有的問題沒解答。

他問了什麽,是你現在還可以複述出來的?

孟京輝:他問過,王利發、秦二爺、常四爺這三個角色,各代表了什麽?然後,他們代表的東西的反面是什麽?還有,為什麽老舍在第一幕介紹了幾乎所有人,後面卻沒有發展了,不再解決他們的問題了?還有,老舍怎麽思考殖民問題,他的態度是怎樣的?這些問題,都給了我很多啟發。讓我開始面對《茶館》就像面對一口非常深的井,一直要往下挖掘,挖到最精華。

《茶館》劇照,攝影:合眾能量

你怎麽描述自己這一出《茶館》?

孟京輝:有時看著舞台,我覺得就像做一幅畫,不一定每處都要有力,有的時候是讓人滑翔的,都有勁,觀眾就疲勞了。我們的目的是什麽?是在一個比普通層次略高的層次上和觀眾進行精神上的溝通和靈魂上的一個小對話,僅此而已,多了我不敢說。這裡面有好多移情和想象,最後達到一種集體無意識的太空,看看能不能打通觀眾。

你怎麽調和老捨的幽默和你的冷?

孟京輝:我保留了老捨的幽默和溫暖,還有他間離式的反諷。我也確實感覺從差不多十年前開始,我的舞台變得特別冷,不知道為什麽。我這次想把一些暖的東西加在裡面,這個暖,文章身上具備,我就願意讓這些“暖”在他身上體現出來。

戲劇構作

塞巴斯蒂安?凱撒說:

讓老年的費奧多爾·陀思妥耶夫斯基、20歲的布萊希特……提問《茶館》中的眾角色。

人們對世界的看法發生了改變——數字與互聯網並行,手機也成為一種安排我們日常生活的小工具——這就要求我們採用不同的敘事方式(以及不同的表演方式)來表達。所以當我們面對老捨的時候,我們讓他文學中的主題和人物,同我們的藝術家一起,與不同時期、不同文化背景的文學和文學家相遇,借此對這些主題和人物進行發掘。比如,老年的費奧多爾·陀思妥耶夫斯基或者20歲的布萊希特;大量關於戲劇對社會的影響和在社會中扮演的角色提問的文本。

今天的《茶館》像是一場將原始文本與其他文學風格結合起來的實驗;因此,同時也考慮到在這個世界中,雖然數字網絡和交通的發展讓中國離歐洲前所未有的靠近,給了我們交流的方便,但老舍最核心的憂慮放在今天仍然具有普世價值:只有真正了知歷史,才能建造一個屬於人類的共同未來。

“我恨地球上的人!”

專訪《茶館》領銜主演文章

距離《茶館》於烏鎮戲劇節的首演還有50個小時,午後,剛剛落過一場細雨,領銜主演文章刷刷刷吃下一碗蔥油面,一摞白花花的劇本攤在手邊。他說晚上聯排之前,他不準備挪窩了,再看看劇本,再看看。此地其實是烏鎮一處人流往來穿梭不息的中心地帶,他在角落,無人知曉。

關於這出不日就將見到觀眾的《茶館》和自己在其間的表達二三,文章在誇誇其談和三緘其口之間寧願選擇後者。

《茶館》舞台上的文章,攝影:合眾能量

該怎麽面對《茶館》、老舍、王利發,又該怎麽面對自己?改良和摧毀是不是就在千鈞一發之間?你期盼在台上看到的精彩,和作為表達者的文章心底對創作的不安全感之間的溝壑,到底有多深多寬?他一個如此那般不羈的人,要怎麽去飾演一個經典戲劇作品裡的“順民”?如果世界是一潭令人作嘔的泥沼,你,要怎麽自處?問題像一塊又一塊鐵橫飛在我們之間。

《茶館》七周排練,文章的焦慮和熾熱一般一樣的灼人。他以為任何一個戲,都有改變一個在舞台上行動的人的思維和行為方式。他一直在想一件事:“我怎麽可以把自己扔到不安全的境地裡去,好好行走。”他期待對《茶館》的敬畏可以成為那隻把他推到懸崖邊上的手。他渴望在自我懷疑的捆綁和釋放之間找到出路。

《茶館》舞台上的文章,攝影:合眾能量

王利發有朋友嗎?我問他。

文章沉默了很久,以劇中末幕裡王利發的台詞作答:

“秦二爺,財大業大家業大,所以樹大招風……常四爺,一輩子好打抱不平……可我呢?做了一輩子的順民,見人就作揖鞠躬請安,不就是為了活著嗎?可偏偏不叫我活……”

他有朋友嗎?誰知道呢?

每一次《茶館》排練的時候,你最迫不及待想要念出的台詞是哪一句?

“我恨地球上的人!”

那你愛什麽啊?

“唉……我愛什麽啊?咱們喝點兒吧……”

激烈的快速的衝撞的匪夷所思的

《茶館》主演自述

採訪、撰文:劉暢 邱天琪

韓青

“戲劇舞台挺好玩兒,世外桃源般。”

中國國家話劇院優秀演員

多年積累的演技和豐富的舞台經驗

給觀眾塑造了很多印象深刻的角色

星座:巨蟹座

劇中飾演角色:秦二爺

我對《茶館》的感情與大家相同,在我心中它絕對是高山仰止的聖殿,耳濡目染般。當孟京輝告訴我要排新《茶館》時,我就一個字“好!”他的風格定與別人不同,他敢“胡來”!當然我們也充分相信他。

在他的戲劇舞台上強調的是演員的勇敢,打破其安全表演防線,逼迫我們處於一種“不安全”的狀態,甩掉所謂的角色和技巧。對於我個人而言,這一次創作的困難之處不是在塑造“秦二爺”角色上,而是怎樣去蓋一個新的“茶館”。“秦二爺”代表的是歷史變遷,他確是一位名副其實的實業救國先驅,但有些時候單單憑一腔熱血根本是不夠的,擁有理性、獨立思考能力的人才,更重要。戲劇是一種文藝操作,沒有任何機械化目的的疊加,能親身參與到這個《茶館》當中,是個很有意思的體驗!

陳明昊

“就一個字兒:乾!”

中國國家話劇演員、導演

蛇槃兔劇場藝術總監。

他崇尚以表演為生命力的戲劇創作理念

以怪誕的創作氣質,多元化的、強烈的現場表達

長期以來活躍在中國當代戲劇舞台上

星座:獅子座

劇中飾演角色:常四爺

現在距離首演還有三天的時間,戲一直在合成中,其實到現在我都挺懵的,說實話,就怕自己背不下來詞兒,昨天又剛加了五頁台詞,很多東西隨時要變。演員和導演之間的關係是——導演製造一個“場”,演員的身體、思維全都要在這個“場”中,包括對燈光,對舞美的敏感度,都要在其中。

這一次排練的創作過程,大致上來說是演員首先有一個方向,演給導演,導演感知之後再獲得靈感,整個過程中我們彼此不斷超越與追逐。

這次最有意思的是與其他幾個主演在一起喝酒聊天,挺通透! 演員之間的交流很重要,需要相互信任,我們都挺單純的。

齊溪

“冒險而大膽的存在 ”

中國優秀的青年演員

曾榮獲第49屆台灣電影金馬獎最佳新演員

第7屆亞洲電影大獎最佳新演員

第13屆華語電影傳媒大獎等國內外大獎

星座:處女座

劇中飾演:一個來自茶館心理世界的女性角色

這次《茶館》是激烈的快速的衝撞的匪夷所思的,它不在我們計算、意料範圍之內,還是挺奇妙的!這部戲工業感、科技感很強,比如鋼筋鐵架的舞台設計。這部戲是理性和感性的結合,導演在盡力地試圖呈現不一樣的東西,賦予原本的《茶館》新的生命。

每一個人在時代面前都是極其微小的,也許轉眼就會被別人忘掉,這是個挺悲傷的故事。在我看來,不同的時代過去了,人們只能揮手並展望,這是時間在流逝。這部戲更多展現的是時間、人的夢境和幻象種種。

對於角色,我滿意但不滿足,因為我飾演的角色在之前的《茶館》中是不存在的,就像德國戲劇構作塞巴斯蒂安·凱撒說的那樣——像個小小的神仙般,微妙的存在。因為特別小的東西能特別容易進入人腦袋裡。

這一次,導演和戲劇構作著重強調女性的覺醒,反應強悍的女性反抗,很符合時代精神。我的角色應該是比較女性的、偏私人化的,感性的那一抹吧。

劉暢

“一直都很掙扎”

孟京輝戲劇工作室主力演員

青年導演、攝影師、黑貓劇團團長

《年輕的野獸》、《愛在歇斯底裡時》導演

《戀愛的犀牛》男主角馬路的扮演者

飾演角色:劉麻子

星座:雙魚座

每一部戲都會有掙扎的時候,但是《茶館》這個戲會更強烈一些,我一直在找,一直在掙扎。原來劉麻子的角色是相對單一的,但是現在它要比原來豐富得多,做的事情也更多。

在扮演劉麻子的過程中,我加注在他身上的是一種自我的面對,每一個人都會有善惡,但是有的時候你不承認自己會有邪惡的那一面。

任何一個作品沒有思考的話,都不會是一個特別有意思的作品。我們排練,從沒說定下來這個戲就這麽演了,把它演好演熟練就完了,所有的東西其實都是在尋找的一個過程。但孟導喜歡的東西對我的影響很大,我們的審美觀念是同路的,他們說我像導演肚子裡的“小蛔蟲”。我覺得現在所有一切就跟導演的思路去走,信任他就夠了。

趙紅薇

“我演的是誰?”

中國國家話劇院優秀青年演員

2001年畢業於中央戲劇學院表演系

她被譽為中國話劇舞台上的重要表演創作力量

飾演角色:康順子

星座:獅子座

“導演我到底演的是誰呀?”是打我進劇組一直在問的一個問題,後來就被他們寫到本子裡變成台詞了。其實大家都沒有具體誰演誰,所以演誰都行,哪裡需要就去哪裡。

我跟丁一滕在劇院排練時,總會窩在一個小走廊裡琢磨戲,我管它叫“小胖工作室”,十幾分鐘、二十分鐘,我們就能拿出一個新的想法演給導演看,不停地“交作業”,不停地被否定,然後又重新建立,然後又重新釋放。

丁一滕

“我自己挺嗨的”

青年演員、導演

被業內稱為“當今中國新一代青年戲劇導演領軍人物”

和“當今中國最炙手可熱的青年戲劇人”

飾演角色:唐鐵嘴

星座:天蠍座

唐鐵嘴本身其實是一個算命的,他好像能預知天命,這種特質我覺得在這個戲劇當中特別重要,這個人物好像有一種參透的能力,一眼看到事物的本質。

我是用吟唱的方式來唱出這些人物的,這是我的一個工具,是我的嗨點。你會在這一版《茶館》裡看到一個遊吟詩人一樣的唐鐵嘴。

排練期間,有一天導演發給我一個很長的微信,想讓我運用我在外面學的東西,用我自己的能量去帶動這個集體,那我就去毫無保留地去釋放,我覺得這肯定也是我來這個劇組的一個職責,我覺得非常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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