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克與莫蒂》第四季播出，和前三季一樣在豆瓣的評分超過了9.5，成為美劇中最接近滿分10分的神作。談到神劇的火爆就不得不提到男主角外公瑞克。中國傳統的老人形象多為平淡、從容、含飴弄孫，“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瑞克反其道而行之，既從心所欲又時刻逾矩，完全無視社會規則，是個徹頭徹尾的科學怪才形象。
瑞克用科學包裹自己逃避孤獨
瑞克以怪誕的形象亮相於第一季第1集，三更半夜把外孫莫蒂從床上拖起來冒險，喝著酒打算扔下中微子炸彈把地球給炸了。他似乎挺“愛”外孫的，要把孫子喜歡的女孩傑西卡接來，女兒、外孫女他都不管了——爹媽不重要，塞個你喜歡的女生完事大吉。
談到教育，學校教育在莫蒂眼中不過是老師在台上2+2，底下學生回答4，過後一人一盒牛奶了事。至於成績單？一張可以用來上廁所的紙。所以他對學校教育的態度是：那地方不適合聰明人。
中國家庭裡有個科學家爺爺，孩子等於有了免費的功課輔導老師，哪怕只是早早感受科學的氛圍也好。瑞克外公反而成了孩子逃課的罪魁禍首，每晚帶著外孫在宇宙冒險，為了讓莫蒂得A，搞了一套《盜夢空間》似的設備，跑到數學老師夢裡讓他給莫蒂A。莫蒂提出了我們所有人的疑問：“你寧願搞東搞西，不願意教我功課。”
這就是第二季裡一家人接受心理谘詢時，谘詢師看出的問題：“你們一家在用科學逃避生活問題。”瑞克搞爛了地球，沒辦法居住了，乾脆到另一個平行世界裡接替因科學實驗被炸死的另外一對瑞克和莫蒂。為了在女兒貝絲回來前把一團糟的房子打掃乾淨，瑞克停止住時間，操作不當又導致了時間線分裂。他可以選擇修複地球，也向女兒說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承擔行為後果，但他用科學來逃避所有責任。
隻用一個方法來解讀、應對世界，這人要麽是心理防禦，要麽是攻擊。瑞克外公用科學把自己層層包裹起來，躲在科學的堡壘裡，逃避生活，更重要的是，逃避孤獨。
謝爾頓實際上是遵守社會規則的標兵
《生活大爆炸》裡，超高智商的謝爾頓雖然行為舉止古怪，各種不近人情，但他基本遵守社會規則，能夠按照社會規則行事。社會生活方面，他在大學裡擔任教學、科研工作，過著規律刻板的生活。個人生活方面，他有室友萊納德等一群朋友，交到了同為科學家的女朋友，結了婚。他的夢想是拿到諾貝爾獎，大結局裡他拿到了，他的成就是為社會所認可的。謝爾頓基本上把自己裝進了社會“正常”的框裡。
外公瑞克呢？失蹤了20年，回到女兒家住，在地下車庫搞姑且稱之為科學實驗的亂七八糟。他有可能視諾貝爾獎為目標嗎？他做武器賣給外星殺手，只是為了拿三千外星幣玩虛擬遊戲！為了獲得致幻劑，騙混合了林肯和希特勒基因的人Lincoler去找，說是能拯救派對裡的人，害死了Lincoler。他交的女朋友是通過給整個星球的人洗腦達到世界大同的“共同體”。
按照科爾伯格的道德六階段理論，處於道德水準的最低階段時，人不能良好遵守社會規則，最高階段時能意識到道德規則的局限，開始通過良心或人類的普遍價值標準判斷道德行為。瑞克到底處於最低階段還是最高階段呢？這是個複雜的問題。單純從現在人類的普遍價值標準來判斷，瑞克的行為經常不符合，屬於最低階段。但是嚴格地說來，瑞克生活的範圍大大超出地球和人類的範圍。從橫面講，他在各個星球、平行世界中穿梭來往，從縱軸講，他穿越過去、現在和未來。他甚至在宏觀和微觀世界中自如切換。或許應該用“宇宙生物的普遍價值標準”來判斷瑞克的行為處於哪個階段？假如存在這樣的標準。瑞克告訴我們：“宇宙是個瘋狂又混亂的地方”，在絕對無序的宇宙裡確立相對有序的價值標準，這是個問題。
站在世界之巔，寂寞如斯
給瑞克貼張反社會的標簽很容易，有時候瑞克似乎沒那麽反得徹底，比如他在20年後到底還是回家了，他沒有在宇宙中扔下討厭的女婿不管。到了第四季，家人跟他講過一番道理後，他再帶莫蒂冒險前會征求外孫的意見：你願意和我一起去嗎？女兒、女婿不許他在家藏外星人，他也順從了——用的是反社會的方式：一槍斃了他的外星寵物。
瑞克的“反”與他超越時空的“見”多少有點關係。試問如果我們能穿越時間到達未來，像瑞克一樣看到未來世界裡人類科技已經發達到永葆青春，有多少人能抵擋住誘惑，不給自己來上一支青春劑？動畫裡有一個微小世界只是作為瑞克汽車的電池，如果人類、地球的存在價值也是為更高級更宏觀的生物提供動能，那麽人類是否要重新思考現在為之奮鬥的理想，比如環保運動、基因工程等造福子孫後代的工作？假如宇宙是動畫描述的那樣，各個星球、世界經常由於莫名其妙的原因陷入無妄之災乃至毀滅，就像人類走在路上踩死一隻螞蟻一樣隨機，巨大的無力感、無助感面前，人類社會連同它的規則何等渺小。瑞克因此產生了虛無主義的觀點：“你做的一切都不重要！你的存在就是一個謊言！”
謝爾頓的孤獨是相對的，他有朋友、有三觀類似的伴侶，有崇拜對象霍金，他和這個世界有著由淺到深的聯繫。他僅僅是站到了世界之巔上，看到了一些世界的可能性。和霍金交上朋友，敞開地交流科學研究的觀點、心得，孤獨感會因此而緩釋。瑞克的孤獨是絕對的，他見人們所未見，知人們所未知，行走於各個世界中卻不屬於任何一個。站在宇宙之巔俯瞰眾生，無人能與之並肩。他的口頭禪wubba lubba dub dub在鳥語裡的意思是“我很痛苦, 快來救我”。
虛無的解藥：接受生命的無意義並專注地投入生命
凡人即使不能遨遊宇宙時空，從現有的天文物理科學知識裡也能意識到人類和地球的渺小，在終極意義上人類和地球存在得無意義。但是在人類認知－行為的關係中，怎麽去看待已知世界才是關鍵所在。瑞克在無意義面前選擇了放棄人生，把無限的生命活力隨意拋灑在無聊小事上，獲取外星幣、得到致幻劑。加繆早已指出，西西弗斯被神懲罰永世滾石上山，他明知巨石會滑下，命運會再次輪回，仍然主動選擇滾石上山，接受生命的無意義，這就是荒謬的英雄。中國道家有莊子的“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接受現實的荒謬性。儒家有“知其不可而為之”的大無畏精神，專注（生命）的過程而不論結果。
瑞克以旺盛的生命力和打破現有規則的能力吸引家庭成員圍著他轉，也吸引了無數觀眾成為粉絲。然而他的虛無主義和生命盲動不是對抗無意義的唯一解藥。接受無意義並專注地投入生命過程中，我們就能俯視《瑞克與莫蒂》，走出“存在與虛無”的困境。
翠紅（專欄作家）
新京報編輯 吳龍珍 校對 危卓
香港九龍灣馬來街興發大廈15樓D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