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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猛:中國高中生打敗日本強隊 贏得驚險也精彩

8月10號,這一天,來自中國的高中生球隊贏了日本的。【聚焦籃板青春】

這一天,同時還發生著很多很吸引人的比賽。

比如,中國男籃的熱身賽,這比賽很重要,從這場比賽開始他們要連打三場,打完這三場之後主教練李楠將作出最後決定,確定最終的12人名單裡誰留誰走。這一場比賽裡易建聯登場,這是阿聯今年夏天第一次參加公開的熱身比賽。

再比如,林書豪的慈善比賽。這比賽很吸引人,因為球場上不僅僅有林書豪,還有很多熱愛打籃球的明星,周杰倫、蕭敬騰、鄧倫……粉絲們會樂意看看自己的偶像們以另外一種不同的樣子出現在眼前,出汗,健康,充滿活力地去拚下一場比賽的勝利。

可哪怕有這麽多競爭,從騰訊顯示的數據來看,還是有超過1000萬人觀看了這場比賽,看到了來自中國的籃板青春隊是如何精彩,又驚險地擊敗了日本高中傳統強隊能代工業。

這場比賽,我是解說嘉賓,和柯凡以及籃板青春隊的總教練楊鳴一起觀看,解說了這場球。開開心心地收工,聽說了這樣的觀看數據之後,我心裡突然升起一個念頭。通過這場比賽,我們究竟看到了什麽?

我看到了中國籃球的進步。來自中國的球隊想要擊敗日本高中傳統強隊向來很難。這支籃板青春隊有自己的優勢,他像是一支全明星球隊,匯聚了中國中學籃球天賦裡最好的一批人。可他們也有劣勢,他們沒有足夠的時間去共同相處,成為一支團隊感出色的整體。

想要在籃球場上獲勝,你需要兩件事,一,天賦。二,團隊。這是兩個共同決定命運的標準,就好像把手的兩個固定點一樣,某一個點松動了,把手就會脫落,失靈,你要拎起的重物就會脫落。他們對面的能代工業有團隊,我沒在哪支中國高中球隊身上見到過的團隊感,紀律性。可他們天賦遠輸給了籃板青春。

我來說這支球隊的情況吧。能代工業,對於大部分人來說是絕對陌生的名字,有人會這麽介紹她,說這是《灌籃高手》裡山王工高的原型。除此之外,我們還知道什麽?你知道田沃勇太麽?來自日本的第一位NBA球員,1980年出生,如今還在日本打職業比賽,他的高中就是在能代高中就讀的,並且帶領這支球隊一路獲勝,1998年,也就是他高三那一年幫助球隊獲得的三個勝利,創造了日本高中籃球歷史上第一個九連勝。三年三大錦標賽,全勝。這支球隊曾經58次製霸全國。

最近,他們的戰績沒有這麽好了,去年的全日本大賽中在八強賽中失利。為了做功課,我特意看他們幾個月前的兩場比賽,其中一場就是他們八強賽中被淘汰的那場,我看得到他們的實力。

他們開局就0比7落後,對手比他們高大,也有黑色皮膚,運動能力超群的混血孩子。他們和所有實力出色,排名靠前球隊相比最大的短板就是內線,就是身高。在選材上,全國招生的他們無法吸引來那些最好天賦的孩子。可,他們還是隻用了半節時間就追上,並反超了。這過程中你看得到他們有出色的戰術素養,紀律性和平穩的心理狀態,這是讓人震驚的現實。我知道,這個“出色”聽起來太簡單了,你根本不可能明白我的意思,籃球比賽不就是這樣麽,如果你不去看,怎麽可能了解他們到底是什麽樣的呢?

我來嘗試著描述一下吧,首先就是他們沒有慌亂,冷靜地尋找著應對的方式。我不知道大夥兒是否能明白,對於年輕的少年們來說,在危機面前,不亂不慌是多難的一件事。

他們嘗試著改變局面的方式。他們沒有改變防守的基本方式,仍舊采取人盯人,哪怕在對位上可能身高會吃虧一些,他們只是在夾擊和協防上加速了,更快地幫助隊友干擾對手,更用力地保護籃板位置。也就是說,他們提升了防守強度。

去觀察他們的持球控衛,八號球員伊東翼,他應該是這支球隊的靈魂大腦。推進速度很快,視野出色,而且有出色的投籃能力。可顯然他給自己,或者球隊給他的定位是進攻發動者,而不是得分手,所以他的第一反應帶動進攻,而不是終結進攻,是創造機會,不是去投籃得分。

他們的反超就來自於場上大腦,對於對方防守漏洞破解的執行。在意識到對手防守擋拆,內線上提速度不快時,他們把擋拆進攻發動的位置提前,讓伊東翼主動投籃。他們這場比賽的頭四分都是這麽得到的。可一旦防線試圖給他更多干擾時,空間被創造了,他們在底線和兩側頻繁地無球掩護,用兩道掩護,去撕扯無球防守球員的位置,找到空位。這支球隊擁有很多出色的投手,4號須藤陸,7號秋元,11號佐佐木,16號大石隼……這些投手開始命中三分時,能代也就完成了反超。

我以上描述的這些就是在三分鐘左右之內發生,發生過程之中他們行為裡呈現的戰術素養,統一性,紀律性,讓人有一種想要鼓掌的衝動。

原因是我們幾乎很少能在身邊的學生球隊裡看到過這樣的表現。在我們生活的現實裡,這樣的戰術素養,執行力,甚至在職業球隊裡是值得珍惜的。我說的不是天賦,不是身體能力,是一項運動被理解和執行的能力。哪怕他們不高,可作為一支團隊他們的比賽能力實在可觀。

所以,我真的很為籃板青春隊擔心。這幫身體天賦出色的孩子共同相處的時間有限,而且距離上一次他們在一起比賽過去了十多天,這十多天裡他們沒有在一起,而是回到各自的生活和球隊中。想要在籃球場上獲勝,你需要兩件事,一,天賦。二,團隊。他們有明顯的優勢,也有明顯的劣勢。

而且,籃板青春隊有十個人,可能代工業堅持要按照日本聯賽的規則報名了18人。比賽場館是在秋田縣立體育館,一座有超過五十年歷史的體育館,沒有空調,沒有電梯,盛夏午後的一場比賽,體能和犯規都是致命的隱患。

可這支代表中國的球隊贏了。

如果你看了這場比賽就能明白我為什麽會選擇精彩和驚險這兩個形容詞。

籃板青春的比賽方式很像職業球隊,在核心球員的帶領下,贏下比賽。這支球隊的核心是三個人,李弘權、林彥廷和高錦瑋。

李弘權大概像是詹姆士一樣的角色。還不到18歲的他,身高198,強壯,可他打鋒線,在這支球隊裡打小前鋒,而對方首發中鋒的身高才是192,也是能代之中唯一一個身高超過190的球員。李弘權有出色的持球突擊能力,他可以中路持球單打,哪怕面對夾擊,仍然能夠在對抗下完成出手。比賽過程中,這是能帶工業主教練小野最難解決的點,他嘗試過很多方法,都不奏效。

這是我第一次看李弘權打球,他的身體能力讓我確信,他現在就可以去CBA打球。林彥廷也能。林彥廷沒有李弘權這麽高,這麽強壯,可在得分後衛位置上他的身體素質和爆發力也是超群的,這場比賽下來,李弘權得了32分,林彥廷得到17分,他們都是能代無法單人防守解決的攻擊點。

給他們傳球的大腦是高錦瑋,整場比賽他隻出手一次,投中了,他能清晰判斷出怎麽樣把球輸送到最好的攻擊點手上,也能應對能代不停調整的防守策略,在絕大部分時間裡不失誤,不給迫切想要用速度和空間去反撲的能代工業。

因為身體對抗上的優勢,籃板青春一直領先,第一節贏了8分,第二節打完領先12分。在第三節,他們最多的時候領先到了15分。小野教練在第二節末開始使用全場緊逼,哪怕在籃板青春隊可以破解,繼續得分時,依舊堅持。他的目的是用比賽強度消耗只有10人上場的對手,他看得到,在第二節比賽過半時,對手,尤其是內線們在有限的時間都會扶著膝蓋彎會兒腰,他也看得到,籃板青春在防守上的腳步開始減慢,他的投手們得到了很多機會。

這些機會終於在第三節後半變成了得分,在體能最艱難的階段裡,籃板青春隊的失誤給了能代工業連續命中三分的機會。在第三節結束的時候,籃板青春的領先優勢只剩下了7分。體能消耗到了第四節只能越來越艱難,烏雲越來越厚,球館裡的溫度和濕度似乎都在加重,呼吸變得越發急且沉。能代工業每兩分鐘都會有人員輪轉,保持場上的速度和壓迫力。鄭誠,也就是籃板青春的執行教練有很多決定要做,他唯一做不到的是讓孩子們變得更有能量。

第四節開始,能代繼續著防守策略,也繼續收獲著效果。在能代追到了63比65,領先優勢僅剩下兩分時,坐在我身邊的總教練楊鳴衝著鄭誠比了比暫停的手勢。也許是相隔太遠,也許鄭誠還有別的考慮,他等待了一個回合,就這這個回合裡,能代把比賽扳平了。

接下來籃板青春贏下這場比賽的方式,就是我說的進步的另外一個呈現。他們接下來做兩件事:一,進攻上把球給到核心手裡,李弘權和林育廷。二,防守上他們換了小個陣容,不用中鋒了,李弘權防到五號位,用一個逢掩護就能換人的移動陣容來面對能代的速度和壓迫力。

李弘權得分。林彥廷得分。能代叫了暫停,回來之後還是沒能防住李弘權,能代再加暫停。6-0,一下子讓籃板青春度過了最危機的時刻。

有人覺得這是個人能力的獲勝,我不這麽想,一個臨時的策略調整能否迅速被執行,收到效果,是整支球隊的功勞。尤其是防守陣容和方式的改變,需要場上的每一個人,邵宇軒,靳育哲,張仁傑,韓宇辰,他們不是首發,不是攻擊對手薄弱內線的進攻倚重,可是他們在被換上場之後清晰的判斷和執行,讓球隊的防守奏效,重新在第四節的最後兩三分鐘裡把領先優勢再一次擴大到十分以上。

他們贏了,驚險也精彩。

他們暴露了很多問題。比如這支球隊缺乏控衛上的替補力量,一旦高錦瑋下場,對方的緊逼防守通常會奏效。比如防守擋拆的時候兩個高大內線的上提能力會成為對手捕捉的重點。還比如這支球隊的大部分人都有過高的體脂含量,意味著他們會累得更快,速度將是攻擊他們的致命武器……

可他們贏了。他們贏了一支日本高中的傳統強隊。

不僅如此,我看到的不僅僅是這場比賽的過程和結果。我看到的還是一支傳統強隊的苦苦堅持和艱難現狀。

這場比賽在這座秋田小城裡帶來了一些波動。能代是他們曾經的驕傲,體育的成功總是能帶來巨大共鳴的,能代工業曾經贏過太多,所以在能代市的Downtown才會有一座專門屬於這支球隊的博物館。所以人們會在茶余飯後很有滋味地談論他們。這場比賽是不賣票的,想看的居民可以隨意進場,比賽開始前大概兩個小時,就有人在排隊,球場有限的看台位置是滿的,還有不少人在站著看完了整場。

我們所在酒店的工作人員也會關心這比賽,他們詢問著比賽結果,恭喜著來自中國少年們的獲勝,他們也用頗有些複雜心情的語氣說:曾經能代工業高中還是很厲害的。

為什麽他們沒有曾經這麽厲害了呢?為什麽他們沒有跟其他的實力排名靠前的球隊一樣招募混血,有更好運動天賦和能力的球員呢?

不是他們不想,無論教練和球員如何努力,作為一所資金有限,且坐落於北部農產區的公立學校,他們就是沒有充分的吸引力。

中國高中生擊敗日本高中生的這場比賽發生在秋田縣秋田市。縣就是省的意思。秋田縣是日本所有縣裡平均年齡最大的一個,也是人口減速最快的一個。這是一個農業縣,山清水秀,物產豐美,有好吃的大米,更有用好吃大米釀造的好喝的酒。當然,和很多日本城市一樣,在漫長的海岸線旁邊,也有好吃的海鮮,靜謐,祥和,宜居。

可平靜的生活向來對年輕人來說缺乏吸引力。於是,年輕人奔向機會和競爭更多的大城市,把老人和安靜留下。缺乏年輕人就缺乏活力,缺乏生產力,缺乏生產力就缺乏創造價值的可能。這裡生活著很多老人,也有很多醫院。你看,這是多麽合情合理的設置。在縣裡我們遇到了一個做電競的官員,這聽起來很神奇,對吧,電競似乎應該是給年輕人參與的遊戲。可在秋田不一樣,他們組織的電競隊成員都是老人,六七十歲了。電競總是安全的,吸引人,很刺激,而且不用出門。

近幾天是很多秋田家庭一年裡最快樂的日子。因為這個禮拜就是盂蘭盆節了。這是祭祖,與家人團圓的節日,就像咱們的春節似的,很多外出奔波的人要在這個節日裡回到故土,與家人團聚,祭奠祖先。加上前面的假期,很多人可以得到八到九天的休息時間,於是返鄉潮開始了。

老人們好開心啊,孩子們回來了,孩子們帶著他們的孩子回來了,兒孫團圓,沒有比天倫之樂更好的事咯。秋田只有一百多萬人,可在這幾天,小城堵車了。

假期結束,小小的秋田機場將再忙碌幾天,把回家省親的年輕人送向四方,平靜和緩慢將繼續佔據這城市。他們有自己的驕傲,有自己的熱愛,可他們就是比更大的城市,更能創造價值的地方缺少些競爭力。

最近幾年能代輸了不少比賽,可有些東西並沒有改變過。能代的根基,文化和他們信奉的比賽方式是加藤廣志建立的,來自於秋田的他相信防守,相信團隊,相信速度。去年,他去世了,繼任者,也就是現在能代的主教練小野秀二,也已經六十一歲,也是秋田人,效力於日本國家隊,執教過大學,職業聯賽,現在回到家鄉執教高中球隊,繼續保持著能代曾經的風格。

你可以仔細觀察他們訓練和比賽的每一個細節,從他們球隊每一個人統一的髮型,到看台上籃球社成員助威的聲音,再到他們熱身訓練時的流程安排和執行速度以及強度,你會被他們的紀律,整體性和效率感到吃驚和敬佩。

從他們每天的生活,訓練看起來,這是一支球隊在天賦有限的前提下,極盡可能地去做到自己能做的最多,試圖追求勝利。可如果把時間線拉長,把勝負的軌跡加入其中,你就會意識到,這是一種文化的建立和傳遞。勝負很重要,競技體育是必須要追求勝負的,球場上拚命努力的孩子想要的是贏。沒人會為了成為第二名而拚命付出。可隨著一代又一代年輕人沒日沒夜把青春揮灑在訓練上,哪怕他們在某些日子裡沒有贏,他們建立了一種文化,這種文化被珍惜,在延續。後來者可能在無意識的追求勝利和進步的過程中,讓這文化累計,沉澱,他們被這文化影響著,他們也是這文化的最好的捍衛者。

能代工業高中能怎麽辦呢?就像人生一樣,有很多事情不由你決定,比如你生在了哪兒,可還有很多事情完全取決於你怎麽做。他們一代一代地還是那樣訓練著。想要在籃球場上獲勝,你需要兩件事,一,天賦。二,團隊。你不知道下一個田沃勇太那樣的天賦什麽時候到來,可你能讓寶貴,也閃閃發光的傳統和文化繼續下去。

在能代市蕭條城中心的那間博物館裡,已經很久沒能收集到象徵新勝利,新冠軍的憑證了。秋田縣的居民們驕傲地談論他們的次數也少了許多。可只要走進他們的訓練館,看看他們比賽的樣子,你還是會感受到籃球的魅力。

沒有人在為了成為第二名而拚命付出。

2019年8月10號這一天,來自中國的高中生擊敗了日本的。

青春裡,怎麽才算輸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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