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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芯片產業路在何方?

芯片是人類最偉大的發明之一,是現代電子信息產業的基礎和核心。小到手機、電腦、數位相機,大到5G、物聯網、雲計算,全部都是基於芯片技術的不斷突破。如今芯片越做越小,集成度越來越高,它會不會很快達到極限?我國芯片需求極為旺盛,但是整個芯片產業卻還沒有進入世界第一梯隊,絕大多數計算機和伺服器通用處理器95%的高端專用芯片、70%以上智能終端處理器以及絕大多數存儲芯片依賴進口。我國芯片產業的現狀該怎樣分析觀察?能否後來居上?

演講 | 魏少軍 (清華大學微電子所所長,“核高基”國家科技重大專項技術總師,國際電氣和電子工程師協會會士)

誰締造了芯片奇跡?

電子管-晶體管-微處理器-PC

集成電路是一種芯片,我們天天都在用,比如說家庭當中用到的集成電路有三百塊之多。我們在自己家裡修一些電器的時候,可以看見有很多黑黑的方塊,這些黑黑的方塊是什麽?就是我們說的集成電路和芯片。

集成電路

這裡面有大量的集成電路的基本元件,叫晶體管,可能有幾十億支甚至上百億支。晶體管的原理非常簡單,但是真正要把這樣的晶體管發明出來,人類還是經過了非常長時間的探索。我們知道,世界上第一台電子計算機是1945年在美國的賓夕法尼亞大學發明的,當時用的是所謂的電子管,大概直徑在兩公分左右,高度有個五、六公分,通上電以後它會發亮,像個燈泡似的。這台電子計算機用了17500支電子管,但電子管的可靠性非常差,六分多鍾就燒壞一支,一旦燒壞了怎麽辦呢?就得去換。換的時候,機房裡的一些女士就要跑去把電關了,換一支電子管,再重新開機。這樣的一個計算機使用效率是非常低的,因此我們迫切的需要能找到一種能代替電子管的元器件。

第一台電子計算機(左)由17500支電子管(右)組成

1947年在美國貝爾實驗室,有三位科學家就發明了後來我們稱之為晶體管的這種新的元器件,這三位科學家一個叫肖克利(William Shockley),一個叫巴丁(John Bardeen),還有一個叫布拉頓(Walter Houser Brattain),這三位科學家在1956年獲得了諾貝爾物理學獎。

這個晶體管發明以後,我們看到它比起我們所熟知的電子管要小了很多,比一個黃豆還小,甚至像一個芝麻粒一樣,可靠性非常高,而且反應速度很快。1954年,美國貝爾實驗室用800支晶體管組建了世界上第一台晶體管的計算機,這台計算機是給B-52重型轟炸機用的,它耗電量只有100瓦,最重要它的運算速度非常快,達到每秒鐘100萬次。

晶體管非常好,但是大家還在想,我是不是能把晶體管做得更小?為什麽呢?你用這麽多晶體管,它還是有焊點,焊點會虛焊,有了虛焊以後可靠性變差,那麽我們是不是可以找到可靠性更好的東西呢?所以後面我們就出現了集成電路,也就是今天我們要講的芯片。

1958年9月12日,當時在美國德州儀器公司的一個青年工程師,叫傑克·基爾比(Jack Kilby),發明了集成電路的理論模型。1959年,當時在仙童公司工作的一個叫鮑勃·諾伊斯(Robert Norton Noyce)的人,也是後來英特爾公司創始人,他就發明了今天我們都在用的集成電路的製造方法——掩膜版曝光刻蝕技術。所以我們今天講來講去,其實我們用的技術是六十年前發明的技術,只是我們今天不斷地在規模上、精度上變小而已,這兩位科學家發明的集成電路對人類的影響是非常巨大的。

集成電路發明42年以後, 傑克﹒基爾比獲得了2000年的諾貝爾物理學獎,非常可惜的是鮑勃﹒諾伊斯那個時候已經過世了,所以他沒有得到諾貝爾獎。

鮑勃·諾伊斯(左)發明了掩膜版曝光刻蝕技術(右)

1962年,當時國際商用機器公司,也就是IBM,開始用集成電路來製造計算機,1964年在全球發布了一個系列6台計算機,起名叫做IBM360,功能極其強大,完成科學計算、事務處理等各種各樣的內容。

又過了幾年,英特爾公司有一位年輕的科學家叫泰德·霍夫(Marcian Edward “Ted” Hoff),他設計了世界上第一款微處理器——英特爾4004。這個微處理器剛開始出生的時候,身世沒有那麽高大上,是給計算機用的,是一家日本公司去找英特爾公司,讓英特爾公司幫忙設計一個芯片。所以英特爾公司它們玩命去幹,最後設計給了一家叫Busicom的日本公司做計算機。

第一款微處理器“英特爾4004”

1981年,也就是十年之後,IBM組織了一個團隊,跑到佛羅裡達去開發了一個到今天影響全世界、全人類的重大產品,就是個人電腦(PC)。當時用的是英特爾的8088微處理器,其實它的速度很慢,但是在當時是非常了不起的。

所以,集成電路和芯片的進步,就是不斷地從原來的政府應用到民間的應用,從軍事應用到一般的民用,而且從一般的、常規的市場商業應用走進老百姓家裡。

芯片技術有多神奇?

技術極限和經濟預測

今天的芯片技術到底有多神奇?它不斷地在微縮,不斷地在縮小。縮小到什麽程度呢?我們現在已經做到了7納米,估計明年、後年就到了5納米。

納米是什麽意思?大家對納米沒感覺。舉個例子,大家可以想像一下有多小。我們看見過我們自己的紅血球嗎?肯定沒看過,但是大家知道我們的一滴血是紅色的,因為紅血球是紅色,映出來血液是紅的。紅血球的直徑有多大呢?紅血球的直徑是8微米,就是8000納米。按照我們今天的技術,比如說14納米工藝製造的芯片,大概是40個納米大小,因此我們可以在一個紅血球的直徑上放200支晶體管。所以大家可以想,這麽精密的東西,正是因為它這麽小,所以我們能夠把大量的東西集成在單個的芯片上去。

大家一定會問一個問題,如果按照我們現在的走法,走到5納米,再往下走到3納米,能不能再走下去呢?我們認為可能某一種特定技術走到一定的時候,它就會停下來,但是並不代表著新技術不會出現。前兩年德國科學家就發明了一種稱其為“分子級晶體管”的新的器件。未來的發展,可能我們的手機會變得越來越小,小到了我們今天不可想象的地步。當然這個小不是說體積變小,是手機芯片的尺寸變小,功能變得越來越大。

但是,任何技術都有它的極限,不可能沒有極限。那麽芯片技術發展存在哪些極限?

01

物理極限、功耗極限

一個就是物理的極限,它尺寸太小了,其實還有功耗的極限。舉個例子,電熨鬥的功率密度每平方厘米5瓦。5瓦很小,但是很燙手,我們絕對不敢拿手去直接碰它。

但是集成電路芯片呢?一般的芯片都在每平方厘米幾十瓦,所以我們看到的芯片上往往要背一個散熱器,上面還有一個風扇。當我們功率密度達到每平方厘米100瓦以上的時候,風已經不行了,要換成水冷。超級計算機當中要通水,這邊涼水進去那邊就變成溫水出來。這樣的一種熱的耗電,這種熱效應是非常非常厲害的,如果不加控制,到2005年前後,我們芯片的溫度已經達到了核反應堆的溫度,到2010的時候大概已經可以達到太陽表面的溫度了,那麽這麽熱的東西可能用嗎?不可能用。

風冷和水冷設備

因此人們想了一個辦法,我們要想辦法把這功耗降下來,把原來的單核變成雙核。後來延伸到手機,就出現了一個特別有意思的現象,大家去買手機的時候售貨員跟你說,買這個手機吧,這個手機是4核的,4核的功能強大,比那個好。另外一個人跟你說,別買那4核的,我這兒有8核的,8核的比4核好。什麽意思呀?實際上他們對這個問題不理解,是因為我們做不成單核,我們把它做成雙核,做成4核、8核。從可編程性來說,單核是最好的,但是如果要達到四個核要跑的功率的話,單核的功耗要做得很高很高,太熱了。熱了怎麽辦呢?我只好把它拆開,實際上是以系統的複雜性為代價來解決我們的功耗問題。所以,功耗問題成為製約我們發展的非常重要的一個麻煩。

02

工藝難度大

第二個就是工藝的難度非常非常大。集成電路製造過程當中,它的掩膜的層數實際上在不斷地變化,從65納米的40層,到7納米的時候,到了85層。這麽多層,每層跑一天的話,要80幾天才能跑完,對吧?所以我們現在芯片的製造要花費很長很長的時間,都不是短期內能做成的,萬一有一個閃失,這個芯片可能就報廢掉了,所以它的工藝複雜程度非常非常高。

03

設計複雜度高

第三個我們看到就是它的設計複雜度很高。正是因為有如此多的晶體管放在一顆芯片上,它的通用性就變得越來越差,所以出現了所謂叫“高端通用芯片”,要去尋找更通用的解決方案,那就把軟體引進來。因此我會經常講一句話:“芯片、軟體兩者密不可分,沒有芯片的軟體是孤魂野鬼,沒有軟體的芯片是陰屍路。”我們經常在教學當中也好,工作當中也好,都是要把兩者有機地結合起來。

沒有芯片的軟體是孤魂野鬼

沒有軟體的芯片是陰屍路

當然所有這些工藝問題,那還都是技術問題,最最重要的是經濟問題。摩爾定律50多年的發展過程當中,大概有55年的時間,集成電路處在降價的過程當中,直接的效益就是我們電子產品很便宜,便宜到什麽程度?我們很多年輕人每半年換一部手機,現在大家不敢換了,因為什麽呢?手機變得貴起來了。原因就是芯片的發展由於投入的增加、複雜度的增加,它的成本其實是在緩慢地增加的,28納米之前我們的成本是不斷在下降,28納米之後我們的成本在逐漸地上升。因此我們也可以預測一下,就是未來我們的電子產品不再會像前幾年那樣不斷地降價,估計會再漲價,當然是緩慢地漲。所以我們說,芯片技術的發展過程到今天為止,我們仍然沒有看到它的終點。

芯片領域有一個著名的摩爾定律(Moore's law)。其大致內容為:當價格不變時,集成電路上可容納的元器件的數目,約每隔18-24個月便會增加一倍,性能也將提升40%。

半個多世紀以來,芯片製造工藝水準的演進不斷驗證著這一定律,持續推進的速度不斷帶動信息技術的飛速發展。現階段芯片技術發展到了什麽水準?未來的發展是否會遇到極限呢?摩爾定律還能繼續有效嗎?芯片產業的奇跡還能延續多少年?

摩爾定律是不是走到頭了?這個爭論一直存在。有一件事情,那是1997年1998年的時候,有一個人發表了一篇文章,說芯片、摩爾定律死了,沒戲了。他說你看銅互聯,我們原來都用鋁,現在銅互聯搞了這麽多年都搞不下去,沒戲,銅肯定走不下去了。第二個說芯片這個東西越做越薄以後漏電,控制不住,所以芯片最小做到50納米也走不下去了。他還以光刻機為例,因為光刻機用的是193納米波長的光源,我們知道波長到一定程度以後它會衍射,變虛了,所以摩爾定律完了。大家後來知道,我們用電鍍的技術解決了銅的問題;用所謂高K-金屬柵的技術解決了所謂介質的問題;然後用一個特別特殊的方法;我們把鏡頭放水裡,利用水的折射把波長一下縮短了。所以現在的光刻機不但可以用到我們今天的14納米,還可以用到5納米。

這三個技術全突破了,大家又問,誰這麽不開眼?怎麽這麽說摩爾定律?謎底揭曉了,是戈登·摩爾(Gordon Moore)本人說的。我們看到這麽一個科學家,這麽重要的一個人,他在講自己的時候他也未必能講得很清楚。

誰是全球芯片市場最大的買家?

中國

我們以2014年作為一個節點的話,到2020年,這6年當中,計算機還會增長46%,手機增長81%,而消費類電子還要增長48%。所以說,電子產品的增長是越來越多、越來越快。我個人判斷,在我們有生之年,如果找不到能代替半導體的東西,大概現在的電子產品還會按照這種方式繼續走下去。我們會一直去享受電子產品帶來的各種各樣的便利,但是它背後的根本因素在於芯片技術的突破。正因為有如此強勁的需求,全球芯片產業的發展就是非常快。

那半導體的市場是怎麽分布的?我們看到紅色的是中國,最下面這個紫色是美洲的市場,藍色的是歐洲市場,灰色的是日本市場,上面的綠色的是除了中國和日本之外的亞洲其它市場。這個數字有點驚人,因為中國市場佔了全球市場的34% ,1584億美元,超過三分之一,這是指中國市場用到的。同時,2018年中國也是增長最快的半導體市場,中國半導體市場增長了20.5%。我想大家可以想象中國要買多少集成電路——很多!

需求旺盛,供給不足,我國芯片產業如何發力?

芯片發展有其客觀規律

大家也許會覺得,我們國家的芯片產業發展好像不那麽好,我覺得大家有這種感觸是很正常的。

比如前兩年,我們有很多話說得比較大,我用了一個詞叫“嚇尿體”。我給大家念幾段,很有意思的現象,他說“某某某芯片突飛猛進,為什麽美國人都害怕了?”還有說“我們的什麽什麽東西站到了世界之巔”,還有一個說“我們某某老人從美國回來了,美國人慌了”。

而當我們去年碰到一些事情的時候,態度就180度大轉彎,轉而自己“嚇尿了”,也給大家念幾段,比如說:“你不知道中國芯有多爛,你只有讀了本文之後你就知道它有多爛”。“中國芯片到底怎麽樣了,跟人家一比我就徹底失望了”。我不知道我們怎麽就這麽脆弱,對自己一點信心都沒有呢?前兩年那種豪情壯志又到哪兒去了呢?

芯片的發展有它的客觀規律,既沒有像大家想象的那麽好,也沒有像大家想象的那麽壞。當然我們現在還不能滿足需求,但是只要堅持不懈走下去,我們的發展就一定可以走到我們所希望的那個水準上去。

中國的芯片產業發展速度非常快,從2004年到2018年中國的芯片產業的發展的曲線圖中可以看到,我們從2004年545億元漲到了去年6532億元——1000億美元,這個增長速度是當期全球增長速度的四倍左右。6500多億元,其實是我們的設計、封測業和芯片製造業三業疊加的結果。我們看到芯片的設計業去年達到了2500多億元,這是真正意義上的產品,而我們的封測業2190億元和芯片製造業1800多億元,更多的屬於一種加工。

那麽,設計、封測、芯片的製造這三者之間是什麽關係?舉一個例子,設計業就是相當於作家寫書,製造業就相當於印刷,封測業就相當於裝訂,各自的特點是不一樣的。我們國家的企業,經過這麽多年的發展以後,無論是設計製造還是封測都已經進入世界前列。比如在全球的集成電路設計這個行業當中,前十位有兩家企業,在全球的代工企業當中,前十位也有兩家企業,而在全球的封測企業當中,前十當中有三個企業。

但是我們跟國際先進水準相比還有相當大的差距。我們的設計業——也就是經常講的集成電路產品——從1999年全行業只有3億元人民幣,到去年已經到了2519億,合370億美元左右,已經做到世界第二大。雖然很大,但是我們的產品在全球佔比只有7.9%。中國市場1500多億美元,佔了全球市場的34%,而這裡面我們只有7.9%,那我們有26%就要靠進口。

有些同志很擔心,說我們買了這麽多的芯片,萬一哪天人家不賣給我怎麽辦呢?這是不是受製於人等等,對吧?有這種擔心很自然,但是如果我們換位思考一下,作為生產供應商來說他們會擔心什麽呢?他們也會很擔心。曾經有一個外國朋友問我,他說你們買了我們這麽多芯片,哪天你們要不買了的話我們怎麽辦?大家會心地一笑。

這是一個很有意思的現象,我們怕別人不賣給我們,人家怕我們不買。所以這種情況下,最好的辦法就是我們自己發展,我們自己多生產點兒,大家都相安無事,這才最好。

我國芯片產業發展面臨哪些問題?

供需失配,投入不足,資源錯配,人才不足

1

國內芯片產業與需求差距大

其實芯片產業面臨的挑戰是非常多的,它是個龐大的系統工程。我們還是從產品的角度去看,應該說我們現在的產品結構與我們的需求之間,還是出現了一些失配的現象。

去年一天我早上醒的時候,有一個同事打電話給我,說網上有一張圖非常地不客觀,講我們很多東西都是0,讓我出來說一說。我急急忙忙爬起來趕快看是什麽東西,結果看到這張圖以後我就笑了,我就跟他說,你知道這張圖誰做的嗎?我說這張圖是我做的,後來他就不說話了。

原因在哪兒呢?他理解的有偏差。這裡面大家看到很多0%,這個0%不是說絕對值的0,是市場佔有率。市場佔有率講百分比,0.5%以下基本上就可以四舍五入,因為你在市場上確實引不起人家重視,你說我一定要去強調我不是0,其實沒有什麽意思。

舉個例子,比如說我們全年中國大概要進口使用的CPU,可能有大概10億隻少不了。假如就算10億隻吧,那我們有一個企業說我生產了100萬隻,那是很多了,100萬只是不得了的事,但是你把100萬隻跟10個億去比一比的話,你就知道其實你是千分之一,只有0.1%,所以我們說0.1%的時候在市場上看不見你。所以我們看這些東西的時候,不是簡單地去看一個絕對值,我們要看它的相對值,也就是市場佔有率,這是很重要的一個點。

我們可以看到,無論是伺服器還是個人電腦,還是可編程邏輯設備、數字信號處理設備,以及我們終端當中用到的一些IP核也好,還有一些記憶體也好,我們大量的都是0,這就意味著我們的產業結構、我們設計企業的產品結構跟我們需求之間還有相當大的差距。

唯一有兩個點大於10%甚至15%的,那就是移動通信的終端,這個是我們在國際上現在比較強的,佔了全球市場大概五分之一。

2

發展滯後,投入不夠

我們的製造能力和設計需求之間出現了失配的現象。

我們的製造業要花很多的錢,發展也很快,但還是不夠快。我們國內最先進的集成電路製造商,它們在14納米的時候,大概今年(2019)的一季度可以投產,而中國台灣地區的台積電的,它們的16納米,早在2015年的第四季度就投產了。這中間有三年的差距,這就是我們相對比人家滯後的地方。

除了我們不夠快之外,還有一個要命的,就是我們產能不夠。如果能找到產能,當然就可以賺錢,但全球都在搶產能的時候,你找不到產能怎麽辦呢?這時候就很麻煩,那就要虧錢。

我們說集成電路芯片發展需要投資,要投多少錢呢?天文數字!全球在半導體投資上的統計,我們看到除了少數的幾個年份之外,大部分的時間都在400億美元以上,最近這幾年甚至都在600億美元以上。那條紅線是我們國家在半導體的投資,它在最底下(見下圖)。有人說我們的投資額是在人家的統計誤差範圍之內,這個話聽了很難聽,我們也很難受,為什麽我們國家在這上面不投資呢?我們對這個產業的了解還是有限,我們比較早地作出了一個錯誤的決策或決斷,認為中國的半導體芯片產業可以通過市場配置資源來良性發展。

這張圖上,紅線這幾年向上翹,翹的過程好像挺多了。但是大家知道它是需要高強度投資的產業,無論是英特爾也好,還是三星也好,台積電也好,每年投資大概都在百億美元規模。我們也到了百億規模,但是我們投了很多家,你的投資強度也不夠,而且剛剛兩、三年,後面要連續投很多年才能看出結果來。

現在集成電路的發展已經成為全中國人民大概都認同的一件事情,所以帶來了一個副作用,就是全民大造集成電路。集成電路並不是一個能夠遍地開花的事情。我曾經到了一個地方,地方領導說,我們下決心了,要把集成電路做上去,在我們這裡建個集成電路廠。我就說,恐怕不行,你這裡沒錢。我一說沒錢呢,人家很不高興,馬上就說你怎麽知道我沒錢?跟旁邊的人說,我給你50個億,你給我把這個事情做起來!我就跟他說,恐怕後面還要再加個0。

大家對這個數字可能沒有感覺。我給大家舉個例子,美國核動力航母打擊群,尼米茲級的,不是現在福特級的,包含了一艘10萬噸級的核動力航母、大概60到70架艦載機、兩艘導彈巡洋艦、兩艘導彈驅逐艦、一艘核潛艇,還有補給艦全加起來150億美元——我們現在建一個集成電路廠150億美元。所以集成電路廠的建設,往往是需要巨額投資,而且還不是一次性的投資,這個壓力很大,這個不是小錢。

我們還有一些地方政府也很有意思,上集成電路非常地熱心,我能體會他們對於地方經濟的發展是傾注了自己全部的心血。他們看到,一旦在他們那兒建立一個集成電路廠、芯片廠的話,很快會帶來就業,帶來周邊環境,周邊的生態的配套,能帶來一個大產業,但是他們對於芯片發展的艱巨性了解是不多的。曾經就有一個地方,在當地沒有一所大學有微電子專業,也要上芯片產業,我說那你的人從哪兒來?他說我的人可以從外面“挖”來啊!我說你讓人家從上海坐4個小時飛機飛到你這兒來,不太現實吧?第一沒人,第二沒錢,第三沒技術,而集成電路的發展是需要很多投入的。

3

資源錯配,產業模式落後

我國芯片產業發展還面臨資源的錯配。

目前,我們的芯片製造業超過50%的客戶是海外的客戶;封測大概也有將近一半客戶是海外的客戶,是給別人加工。設計業是最需要資源的,可是我們又滿世界去找資源,找加工的資源,原因是我們製造業和封測業的技術水準,跟我們所需求的還有距離。

我們原來的產業是以對外加工為主——如“三來一補”等等——是加工型的產業結構,現在要變成自主創新為主,要作產業結構的調整。中央提出來要供給側的結構性改革,其實對芯片來說,我們就是面臨這樣一個改革。

我們在發展過程當中,其實還面臨著一個產業模式的問題。

芯片的發展已經有幾十年的歷史,其實在發展過程當中,現在跟以前是有很大差別的。過去的叫系統廠商模式,就是所有的事情都自己做,後來說不行,集成電路每18個月產能翻一番,我自己用不了了,出現了所謂叫集成器件製造模式,再往後就出現了所謂叫設計代工模式。

這三種商業模式實際上帶來的是不同的結果。中國大陸主要是設計代工模式。這種設計代工模式是好還是不好呢?我們不好去評價,因為是歷史階段決定的。實際上在真正我們的工作當中碰到很多問題,就是很多地方的政府非常熱衷於建一個集成電路製造廠,因為一個集成電路製造廠要花幾十億美元,動不動就幾百億人民幣,對當地的國內生產總值貢獻是很大的。但是它往往不去想,一個像中國這樣的國家,總是去做加工這種產業鏈中下遊的事情,那你是不是就把自己框在了一個產業鏈的中下遊位置?所以中央也提出來我們要創新發展。創新發展在哪兒?在上遊。所以我經常說我們要往上遊走。

4

人才不足

我們的芯片要發展它的設計業,芯片設計是一種高科技,人才就成為一個重要的製約因素。

碰到的瓶頸在哪兒呢?不僅質量難以滿足需求,現在連數量都難以滿足需求,最直接的效果就是,我們現在整個半導體產業在互相地挖人。如果你是從事芯片的話,現在跳槽一定可以找到很好的收入,因為你們的工資可以翻番。

我們作過一個統計,中國大陸從事芯片設計的工程師,平均薪酬已經高於中國台灣地區。講實話,我們能力還不如中國台灣地區的工程師,這就意味著什麽呢?我們做出來的產品沒有人家好,但是我們的成本比人家高,這個情況還沒有緩解,所以我們人才團隊的短缺是非常可怕的。

前兩年,我們在人才培養上遇到一個不大不小的麻煩,就是很多的學生畢業以後去搞投資,搞金融了,當然我自己的學生也有出去做投資做官員的。我總是在講,如果這樣的話,你們乾嗎要來學這麽多年的集成電路呢?還是說他們對於芯片的重要性、對於芯片本身所蘊含的這種無窮的魅力了解得不夠,他僅僅是把它當成一門知識來學了。當你真正深入了解芯片、集成電路它內在的東西之後,以及它對外的這種發展影響,那你就會知道,原來掌握集成電路芯片能夠帶來這麽大的主動權。

需求旺盛、供給不足是我們中國芯片產業面臨的一個挑戰,這是個現實問題,也是我們下一步作供給側結構性改革的時候一個關注的點。

如果大家今後從事芯片技術的話,我相信從我今天的講演當中,至少可以掌握到兩個重要的點:

第一個點,芯片的發展大概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一直走下去,還會成長一百年;

第二個點,芯片的發展不容易,不是那麽簡單的,需要高額的投入,需要我們長期堅持。一百年不僅僅是一個數字、一個年份,而是說長期堅持才會有結果。

專家介紹

魏少軍,清華大學微電子所所長,“核高基”國家科技重大專項技術總師,國際電氣和電子工程師協會會士。他致力於超大規模集成電路設計方法學、嵌入式系統設計技術和可重構計算芯片技術等領域的研究,擁有數十項中國和美國發明專利,曾榮獲國家科技進步二等獎、國家技術發明二等獎。

本文經魏少軍教授授權,轉載自微信公眾號“中國經濟大講堂”,有少量修改。

《返樸》,致力好科普。國際著名物理學家文小剛與生物學家顏寧聯袂擔任總編,與幾十位學者組成的編委會一起,與你共同求索。關注《返樸》(微信號:fanpu2019)參與更多討論。二次轉載或合作請聯繫[email protect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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