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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沈書枝:尋花時節,園林是處總為春

今年的木繡球花份額是“夠了”“可以了”,不再有遺憾,也不再有更多貪心的望想。即便接著的便是“鶗鴂數聲花漸落,園林是處總殘春”,那也是很好的光景。

木繡球花我認識得很晚了,總要在讀大學以後。這大概因為它實在算是一種城市裡的花,鄉野中絕難見其蹤跡。

有印象的是南大鼓樓校區裡的。在北樓的旁側,有高大的一棵,蓬蓬四擴,人可以輕易站在它拱然的枝條下,接受其蔭蔽。旁邊體育場外的路上,也有兩棵,隻不及這一棵高大美麗,又遠離人群,顯得寂靜。木繡球初開時花團尚小,顏色深綠,不孕花的花瓣漸漸長大,便舒展開來,團團可愛,顏色也漸漸變淺,由豆綠至淺綠,至極盛之雪白,遠望如一樹白滾滾雪球,垂墜連綿,實在是饜足人心。花謝以後,偶爾在樹下水泥沿上坐一會,也很安寧。

這個春天回南京,提前在微博上看到朋友發的清涼山木繡球照片,便想去看一看。清涼山我在南京讀書時曾去過一次,隻記得十分幽靜,木繡球卻毫無印象。查了一下,才知道原來是在崇正書院裡第二重殿門前。兩棵相向而植,自然也是高大,往中間擁住暗朱大門,花球卻算不上累累,雖然也並不很少,大概稱得上是舒朗。看朋友去年拍的此處的照片,花球重重疊疊,為雨水打濕,沉沉下墜,將上半截大門全都遮住,才知道原來是那樣繁茂。其後工人修剪太過,今年便氣勢大弱。這是今年看到的花木被修剪太過,以致元氣大傷的數起事例之一,程度或許還算是其中最輕的。

再後一日往蘇州留園。大學四年在蘇州度過,園子卻逛得極少,隻那時寢室離十全街很近,網師園因此去得稍多,也不過四五次。曾在剛開門的清早去那裡,園子裡幾乎沒有人,隔著小小的水塘,看對面月到風來亭上懸掛的成串長燈籠,倒映在水中,有片時的寂靜。獅子林去過一次,大失所望,暗暗發誓不再去。因我知道獅子林是在金庸的小說裡,武林豪傑夜戰獅子林,被巧奪天工的假山叢所困。想象中是怎樣巨大離奇的石林,結果卻發現是那樣小到幾乎一眼看盡的園子,裡面幾堆矮墩墩的假山,恐怕只有幾歲的小孩子才會迷路其中。我內心的失落可想而知。拙政園卻真的是大而美麗,記得臨畢業前的夏天,一個午後,和人一起去,選擇臨荷塘的一座景窗,坐在那景窗裡談閑天。夏天的風將塘中荷葉吹翻過去,露出背面青白的葉色。荷花也已初盛。那是我大學四年中為數不多的可稱愉悅的記憶之一。此外便是滄浪亭、耦園。留園那樣有名,我卻一次也沒有去過。

十多年過去,留園如今的門票是五十五元。穿過人頭稠密的大門,即便是在那樣擁擠嘈雜的屋宇下,也能感受到留園的美。過道邊忽而一方狹窄天井,裡頭一株深紅山茶,在幽暗光線中灼灼發亮。正是在這樣的建築與外部的關係中,感受到令人震驚的、古典而又現代的美。至中心庭院,一大片池塘,中間一曲石橋,上設花架,架上紫藤花盛開如酣夢。花下遊人如織,各攬花枝作照。池塘高處一邊,一棵高大銀杏剛過花期,淡黃的雄花花序飄落水面,鋪滿一層,有紅魚隱隱在水下遊過。旁邊亭中,有園方邀請來的人用洞簫演一曲《女兒情》。待稍稍立足,將此刻喧鬧與寂寞吸收進去,一陣風過,又一陣銀杏雄花落下,水面上花序又密了一層。

在這繁華處旁邊,隔一回廊,裡面有一處庭院。走進去,遊人立刻便稀少很多,使人重新有空闊之感。靠著其中一面院牆旁邊,在一塊高高的、多皺漏的假山石旁邊,一棵大木繡球正在開花。算是背陰的所在,這棵木繡球的花算不上有多繁盛,綠葉間點綴著,一兩朵,兩三朵,三四朵的,清綠花瓣已完全展開,尚未向白色過渡。旁邊一棵高高樸樹,綠葉新成。院牆上爬山虎葉子還小,尚未將老藤的筋骨遮住,看上去像是很清晰的五線譜,向前方蔓延。再遠一點,明亮處假山石邊,牡丹已開過最盛時刻,有了頹敗的痕跡。

停下來。這一刻所能做的事,就是停下來,在遠遠近近的地方觀看、徘徊。花下偶有與之合影的人,待人散了,才走上前去,為花樹拍照。透過相機取景器看,淡綠花球浸潤在周圍綠陰陰空氣裡,宛如一體般豐贍沉靜。大學時我究竟是怎樣渾渾噩噩呢,以至於連這樣的清明都無從遇見,無從領略?記得大三時,最常做的事情就是曠課去學校外的網咖,在昏暗光線中一集一集看動漫《火影忍者》,將一個月大部分生活費都花在網費中,在最後一星期無錢可用時左支右絀。或是念想著無望地喜歡的人,一遍遍在學校走著,希望什麽時候能看到他的身影。青春真是虛擲啊,不止是花草與樹,更廣大更開闊的美,那時的我也從未想過去追尋。

但終究是過去的事了,久到人確實已從那幽暗中走出,只是記憶裡電光火石一瞬,情緒的波面微微為之一動罷了。剩下的只是,看過這樣的木繡球,今年的木繡球花份額是“夠了”“可以了”,不再有遺憾,也不再有更多貪心的望想。即便接著的便是“鶗鴂數聲花漸落,園林是處總殘春”,那也是很好的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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