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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虛構 | 小托夫:午後河邊

小托夫

作者簡介

小托夫,生於1994年,青年作家。河南省淮陽縣人。作品在《人民文學》《芙蓉》《朔方》《作品》等刊物發表,有作品被《小說選刊》、《新華文摘》(數字版)選載,著有長篇《騎著鹿穿越森林》,短篇小說集《去年冬天在坎坎坎弄巴》。

序號

019

微·虛構

午後

河邊

就算是在最嚴寒的冬天,也是有魚吃鉤的。何況連續多日的大晴天,使得水溫上升,魚兒們願意活動活動身子骨擺動著尾巴在水中尋覓點吃食。這天和往常一樣,日頭當空照著,暖意洋洋的,挺適合釣魚。我能釣得到的,胡寧這樣想。

“來一盒蚯蚓。”他找出皺巴巴的一塊錢紙幣,拍在櫃台上。

漁具店的老闆戴著眼鏡正在給一隻魚鉤綁線,他丟下手中的活兒,拉開櫃台裡側的抽屜,拿出一小盒蚯蚓來。胡寧從他手中接過那盒蚯蚓裝入口袋。

“你要去河邊釣兩鉤嗎?”他問。

“是啊,碰碰運氣。”胡寧隨口應付一句。

“你能釣得到的。”他用毋庸置疑的語氣說。

胡寧愣了一秒,隨後也十分果決地說:“沒錯,我能釣得到。”胡寧說話的神態一定會讓人誤以為他已經釣到了不少魚似的。

“要不要再來一點紅蟲?”老闆繼續向胡寧推銷。

胡寧沒有作答,但想聽他繼續說下去,看看他的建議是否能夠提起自己的興趣。

“有些魚吃不慣蚯蚓,”他兀自解釋說,“有些魚偏愛紅蟲,帶上點紅蟲過去總沒差錯。”

他的解釋讓胡寧失望了。更沒有提起胡寧的絲毫興趣。他只是想多賺一點錢而已,胡寧想,如果我最先買的是紅蟲,那麽到時他一定會說什麽有些魚吃不慣紅蟲偏愛吃蚯蚓之類的廢話。生意人向來如此。胡寧沒再理睬他,直接走出了漁具店。

米雯在外面等著他。見他出來,她走過去:“買到了嗎?”

“買到了。”他拍拍大衣口袋。口袋裡除了有一盒蚯蚓,還有一柄鋒利的短匕首。

他們並肩而行,穿過灰撲撲的街市和喧鬧的人群,走上一條靜寂的柏油路。路的兩側全是高大的梧桐樹,在冬天,葉子已經盡皆凋落。樹群光禿禿的,枝丫雜亂無章,如果有把大剪子,真想讓人爬上去修剪一番。每棵樹下都有一圈枯黃的落葉尚未被打掃乾淨。路上胡寧和米雯都沒說什麽。胡寧不知道該說些什麽,米雯也一樣。從柏油路上下來,是一片蘆葦灘,經過蘆葦灘就到了河邊。去年這個時候,就在這片蘆葦灘裡,曾發生過一起命案。是情殺。兩人拌嘴後,男的一怒之下用刀子捅了那女孩。女孩就倒在那片蘆葦叢裡,在那裡躺了兩天兩夜,才被釣魚的人發現並報案了。很快,那個男的就被捉拿歸案了。

他們穿過蘆葦灘,抵達岸沿。胡寧撐開釣竿,解開魚線綁在上面,把蚯蚓串在魚鉤上,一揮竿,魚鉤叮咚一聲砸開水面沉入水中。一圈圈漣漪蕩漾開來。魚漂兒先是歪斜了一下,隨後就挺拔地立在水面。等著吧,胡寧心想,等著吧。

他在河邊一塊石頭上坐下,雙腳蜷曲起來也放在那塊石頭上。他的樣子像是很冷似的,其實他一點也不冷,在來之前,他喝了點酒。他手心都要出汗了。米雯站在他的身後,呆滯的目光停留在魚漂上。至於是否有魚吃鉤,魚漂是否在動,她一點也不在意。她其實並沒怎麽關注這些,她在想別的。

“我能釣到的。”胡寧說。

米雯沒有接話。

“我感覺今天我能釣到不少魚。”胡寧點上一支煙。

魚漂動了動,不過那是風吹的。

河面很寬,河中央有一艘小漁船在緩緩行駛著。河水在流動,無聲無息的,不注意觀察,絲毫察覺不到。胡寧聞到了由河床底散發出來的魚腥味、水草味和淤泥味。他喜歡這種味道,他熟悉這種味道。他常來河邊畫畫,畫晨曦初綻時的橋梁和夕陽黃昏下的河流,也畫河邊那些粗大的柳樹和密集的蘆葦叢,以及守候在河邊坐在竹凳上的釣魚人。他熟悉這種氣味,就像他熟悉自己筆端的顏料一樣。

“我今天能釣得到,你覺得呢?”胡寧轉頭看向米雯。

“你能釣得到。”米雯說。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麽,她只是下意識地說了這麽一句。

七年的感情,就這樣崩成一盤散沙了。說不心痛,那是假的,可她能怎麽辦呢?她能怎麽辦呢?她已經為他打了兩次胎了,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她必須離開他,只能離開他——離開眼前這個男人。和他在一起,她連一個做母親的資格都沒有。不打胎怎麽成呢,難道生下來?生下來怎麽辦,跟著過苦日子嗎?她可不想讓自己的寶寶從一出生起就過上艱苦的生活。和他在一起,生活已經夠艱難的了,再多出一個孩子來,可真要命。他也不準許她生下來。如果他袒護著她,說些負責任的話,她心裡倒會好受些,可每次得知她懷孕後,他都立刻怒火中燒,暴跳如雷,強製拉著她去醫院打胎,那種急迫,仿佛一眨眼、一個疏忽胎兒就要生下來了似的。她傷心極了。已經兩次了。不僅傷心,她多少已經有些絕望了。和他在一起,她看不到希望,看不到未來,他滿腦子都是畫,他最在乎的不是身邊的親朋好友,也不是她,他在乎的只是他的畫作,以及由那些畫作帶給他的聲譽。即便他現在一名不值,窮得叮當作響,可他還是堅持認為自己未來有一天遲早會成為文森特·梵高那樣曠世偉大的畫家,他的畫作也會跟著價值連城。他許給她口頭的諾言,說是遲早有一天,他會讓她住上豪宅,吃香喝辣的,每日不必親自下廚,自然有廚娘把熱騰騰的飯菜端上桌。只需等待,等待那一天的到來。他許給她口頭的承諾,看不見,摸不著,猶如空中樓閣或海市蜃樓,虛幻縹緲。她忍受不下了。已經七年了,她一點也不想再忍受下去了。最主要的是,她肚子裡此刻正孕育著一個胎兒!

天知道她的運氣怎麽會那麽好,竟然又懷上了。但她知道,如果這個胎兒再打掉的話,她今後就很難再懷上了。老天會懲罰我的,她這樣想。她打定主意一定要保住這個胎兒,再不能像以往那樣處置掉了。她於心不忍,她想當一回母親。為此,她沒有把懷孕一事說給他聽。她向他隱瞞了這件事。他對她的懷孕並不知情。為了讓自己肚裡的胎兒未來過上安全、穩妥、踏實、健康的生活,她背地裡與一個單身多金的年輕男人有了交往,並且在互相取得信任後,住在了一起。沒多久,她告訴那個男人,她懷孕了。這次她沒看走眼,那個男人果然是個夠負責的人,他表示要與她盡快把婚事辦了,名正言順的結為夫婦。他也並不知道,她的身邊還有一個相處了七年的不成器的男友。她必須撇掉他——也就是胡寧,她必須狠下心離開他,才能走出他那充滿陰霾與絕望的生活。她供養了他七年,一窮二白的七年,過得緊巴巴的七年,她得到了什麽呢?什麽也沒得到!

她下定決心要離開胡寧,三天前,她把要離開的決定向胡寧說了。出乎意料,胡寧倒是表現得相當平靜。她要走,要離開他,他並沒有橫加阻攔,只是說離開可以,但在走之前要做兩件事。她一時緊張起來,以為他要責難她。誰知他卻說,臨走之前她要再陪他做一場愛,釣一場魚。這兩件都不算難事。她答應下來了。昨天夜裡她已經完成了第一件事,今天下午她正在完成第二件事。

“今年冬天不算太冷。”胡寧一手撐著釣竿,一手夾煙。

他手裡的煙都是用我的血汗錢買來的,米雯心想,他手裡那根釣竿也是我給他買的。

“你覺得今年冬天冷嗎?”胡寧轉頭問道。

米雯點點頭說:“冷。我覺得冷。”

“你如果多穿一件大衣,像這樣的,”胡寧抖抖肩膀,繼續說,“你就不覺得那麽冷了。”

他身上那件大衣也是我花錢買的。米雯心想。離開他是應該的,他不值得同情。不值得同情!是這樣,他一點也不值得人去同情,他是自作自受。是這樣。米雯心想。

魚一直不吃鉤,魚漂連動也不動一下。胡寧張望上遊和下遊,岸沿沒有人影,沒有一個人。對岸也沒有。河中央那艘小漁船向下遊駛去,也已經駛遠了,只剩一抹小黑點。胡寧把釣竿收上來,檢查魚鉤。那條蚯蚓還好端端的掛在魚鉤上,一動不動。沒有魚吃它,它還是完整的一條。

“奇怪了,”胡寧嘀咕說,“怎麽不吃鉤呢。”說著,他換上一條蚯蚓,又重新把魚鉤甩進河裡去了。

“我不信釣不到。”胡寧自信地說,“今天氣象暖和,我肯定能釣到的。只需等待——”

米雯始終站在胡寧身後,就那麽站著,像是一尊雕像。

“你要不要釣上一會兒?”胡寧說。

米雯搖頭說:“我不想。”

“你以前多愛釣魚,你還記不記得,你以前多愛釣。”胡寧說。“可你看看現在,你對釣魚都沒有一丁點興致了。你怎麽回事?”

我怎麽回事?你怎麽不問問你自己呢?米雯心想。我每天兩眼一睜就開始奔波著養家糊口,哪還有時間和精力去培養釣魚的興趣?

“我還記得我們剛認識那會兒,我帶你去河邊釣魚。你釣上來一條黃辣丁,結果激動地大跳大叫,把釣竿都弄水裡去了。”胡寧說。“你還記得嗎?”

米雯點點頭。她其實並不想去回憶那些往事,那樣只會讓她徒增煩惱。她早該離開他的,而不是等到現在才做下決定。那樣,她在很年輕的時候就能過上很快樂的生活,而不是一點點把自己陷進深淵直到快窒息了才猛然醒悟。就算過不上快樂的生活,也不會比現在更差。

“你那時多可愛,你瞧瞧你現在。”胡寧狠狠咬了一下煙蒂,把它從嘴裡拔出來彈出去。煙蒂彈入水中,撲地滅了。“你瞧瞧你現在!”胡寧又補上一句。

米雯心中騰地升起一股怒火。她壓抑著,壓抑著,讓它慢慢熄滅。對他,還有什麽道理可講?他那麽自私,對他講道理能講得通嗎?米雯咬牙切齒地盯著魚漂,她希望魚漂永遠不要動,她希望他什麽也釣不到。她受夠他了,她為他做出的奉獻做出的付出,再多又怎麽樣,他不是照樣視而不見嗎?

“你瞧瞧你現在,米雯。”胡寧繼續說道,聲勢有點咄咄逼人。“你現在可一點都不可愛了。你一點都不可愛了。”

“我是不可愛了。那又如何?”米雯說道。

“一點都不假。沒錯,你是不可愛了。你還知道啊!”胡寧叼著煙嘲弄似的笑起來,那支煙幾乎從他嘴裡顫出來。

“我當然知道。”米雯惱怒地說。

“你知不知道你是個見錢眼開的女人呢?”胡寧挑釁說。“你以為我不知道你乾的好事嗎?”胡寧轉著頭瞪視著米雯。米雯有點害怕他那凶光閃爍的眼神。

“你做的那些爛事,你以為我一無所知是嗎?”胡寧又點上一根煙。不多會兒的時間,他連續點了好幾根了。“是不是,以為我不知道,是不是以為我還蒙在鼓裡?”

米雯不作聲,她此刻真想跑開,再也不回來。可是她邁不開腳。她像是被釘在那裡了似的,一動也不動。

“你在說什麽?”米雯聲音有點發顫。

她覺得有點冷,又把衣服裹了裹。

“我在說什麽?”胡寧又是一陣笑。他的注意力從魚漂那兒轉移到了米雯身上,他不再留意魚漂的動靜了。他盯視著米雯說:“我指的是什麽你還不清楚嗎?”

“我不明白。”米雯撒謊了。

“你不明白?”胡寧說。“你怎麽會不明白呢?我猜你比誰都明白吧?”

米雯咬著嘴唇,嘴唇發白。她躲著胡寧投來的視線,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向一邊看去。河中央,又有一艘小漁船發出哢哢的響聲向下遊駛去。船上站著一個穿寬鬆大皮褲的漁民在遠遠觀望著他們。

“你在裝糊塗是不是?我就知道你會這樣。”胡寧冷哼一聲說。

“我沒有。”米雯咬著嘴唇。拇指扣著褲邊。

她的聲音變得很小。

“非要我來挑明嗎?”胡寧進一步說道。

米雯不吭聲了。

魚漂動了動,像是有魚在吃蚯蚓。魚漂輕微晃動了七八下後,停了下來,接著,魚漂不見了。被吃鉤的魚兒拉到水中去了。胡寧注意到了。他猛甩釣竿。一條草魚被釣出了水面。胡寧很開心,但他的開心在片刻後便消失了。那條草魚在接近岸邊時脫了鉤,掉入了水中,一轉眼兒就遊走了。白開心一場。胡寧心情很壞,罵了句“他媽的”。罵完之後又開心起來。魚開始上鉤了,他想。今天我或許能釣到,他想。魚鉤上,蚯蚓已經被吃去了。魚鉤空蕩蕩的。他重新換上了一條大個的。那條蚯蚓心不甘情不願地在鉤上扭動著,似乎怪不好受。他再次甩動釣竿,把魚鉤拋入河中。

“太狡猾了。”他望著水面說。他回身望著米雯,笑著說,“這些魚都學聰明了。懂得脫鉤了。你說是不是?”

米雯沒法回答他,她拿不準他指的是什麽。

“你不覺得現在的魚都變得越來越狡猾了嗎?”胡寧再次重申這一判斷,“照這麽下去的話,以後誰也別想釣得上來。”

米雯低下頭,看著自己的雙腳。她的鞋面上蒙上了一層灰塵。我要離開這,她想,聽他囉裡囉嗦的廢話真是讓人惱火。她一刻也不想再這麽待下去了。她一直站著,站在他身後,他都沒有表示一下讓她在石頭上坐一會兒的意思。我答應他的事已經辦到了,現在我該走了,我要離開這了,她想。

“我該走了。”米雯終於說出口。

她靜靜地觀察著他的反應。

胡寧默不作聲充耳不聞地挑了挑釣竿,把魚漂向左邊移動了一點。他把一支煙填嘴裡,摸出打火機把煙點燃。當他把打火機送回口袋裡時,無意中又摸到了那柄短匕首。那柄匕首有半尺左右長短,冰涼,鋒利。他的腦中快速閃爍著一個畫面,就是離開她之後,他的生活與命運將陷入何種難堪的境地。他很快得出結論,離開她後,他的生活將變成一灘臭泥潭,憑他自己之力,他活不好,也活不下去,更遑論畫出什麽了不起的畫作來。他將迅速陷入黑暗之淵,一蹶不振。她對於他,重要的不是生理的慰藉或性愛的滿足,她是生活中免費的廚娘和仆人,更是他的金庫。喪失這些習以為常的事物後,他自己怎麽應付得來突如其來的亂糟糟的現實。殘酷的現實會揪著他的耳朵讓他乖乖聽話的。他會乖乖聽話嗎?不會。他不會妥協的。他不妥協的基礎是有人替他在前面頂著。現在,替他頂著一切的人就要離他而去了,他預感到自己緊接而來的生活將黯然無光、慘淡不已。不行,不能讓她走,說什麽也不能。她背叛了我,背叛了我們的愛情,現在還想一走了之,這不可能!他想。大不了,他想,大不了一塊完蛋得了!他的手插在大衣口袋裡,緊握著那柄匕首。多涼啊,這匕首!

“你這麽急著走嘛,米雯。”胡寧噙著煙凶惡地逼視著米雯。“你急著乾嗎去?”

米雯在目光與他對接的一刹那,不寒而栗。

“我該走了。”米雯說。“我答應你的事已經辦到了。”

“你急著乾嗎去?說說。”胡寧的右手還插在口袋裡,摸著那柄匕首。“說說看,你急著乾嗎去?”

“你管不著。”米雯說。

在他咄咄逼人的語氣下,她很不自在。一點也不自在。只想快快離開。

“我管不著。是啊,我管不著。”胡寧冷笑說。

河面上,魚漂一忽兒上浮,一忽兒下沉,有魚在吃鉤了。不過胡寧已經沒有心思去關注這些了。他全神貫注著米雯。關注著她的一舉一動。

“讓我來說說吧。”胡寧將右手從口袋裡拔出來,從嘴裡取下煙,彈彈煙灰說。“你急著走,是去見你新任的男友吧!”

米雯大吃一驚,她一度以為他並不知情。

“你以為我不知道嗎?我都看見了。”胡寧接著說,“那個鬼佬!”胡寧搖搖頭,似乎很不屑。

胡寧把釣竿提起來,魚鉤再次落空了。他罵了一句,從放在地上的小木盒裡找出一條蚯蚓,串在魚鉤上。他甩起釣竿,把魚鉤拋入水中。這時起風了,河面上波光粼粼,魚漂晃動不止。即便有魚吃鉤,也看得很不分明。

“我說對了吧?”胡寧說。“我說的沒錯吧?你就是個見錢眼開的女人!”

米雯咬著嘴唇,下頜發顫。

“你就是想和那個鬼佬廝混。他比較有錢,你就喜歡這號的。對吧?”胡寧亮出了那柄匕首。他對著匕首照自己的樣貌,但他看到了一副窮酸相。這令他氣急敗壞!偉大的藝術家前半生甚至終生都不會太好過,他心中寬慰自己說,只有死後才能得到公正的評價。每當遇到挫折,他總是這樣寬慰自己。但眼下,這種寬慰顯然不奏效了。他那撐著釣竿的左手顫抖著,握著匕首的右手也顫抖著,他嘴裡叼著煙,煙霧熏得他眼淚直流。有魚吃鉤了,他沒有發覺,遲遲釣不到,他沒有心情釣下去了。他略微收短釣竿,用匕首割斷魚線。釣竿滾落到河中。吃鉤的魚拖著魚漂急速向下遊遊去。他猛然發覺,那晃動不止的魚漂根本不是風吹的,其實是有魚在吃鉤。可是悔之晚矣,他已經把魚線給割斷了。

他手裡握著匕首,面對著遠去的魚漂。他手裡除了一把匕首外,再沒別的了。他本來以為能釣到不少魚,結果他一條也沒釣到。他一無所獲。他站起來轉過身面向米雯,“你以為我今天來只是單純地讓你陪我釣一場魚嗎?你是這樣想的嗎?”米雯沒作聲,但她在仔細聽著。胡寧用匕首指一指她身後茂密的蘆葦叢,“你看那兒,”他說,“你還記得去年這個時候吧?”米雯記得,去年這個時候,就在她身後的那片蘆葦叢裡,曾發生一起命案。情形何等相似!她想。想到這,她害怕起來。

“我很不中用嗎?米雯。”胡寧質問道。

米雯不想激怒他,她說:“不是。”她心裡其實更想說,你是,你非常的不中用!沒有再比你更不中用的男人了!

“那你為什麽要離開我?”胡寧從石頭上跳下來,逼近一步說,“是我沒錢嗎?我是沒錢,可我有繪畫的才華啊。比才華,誰能比得了我?沒有人能比得了我,我說得對不對?”米雯後退一步,躲讓著他。她不知道該怎麽說好,她不想激怒他,但又不想說違心話。一旦說出事實,就會激怒他的,她想,他承受不了。他沒有他自己想象中的強大,他其實是個懦夫。

“你變了。米雯。”胡寧歎口氣,失望地說。“你知不知道你已經變了。你太愛錢了。你以前不是這樣,你現在變得唯利是圖。你是變了。”

米雯心想,那麽多年,我每天都那麽辛苦、疲憊,你幫我分擔過一點嗎?難道我就應該一輩子就那樣為你付出、被你拖垮嗎?你怎麽不考慮考慮我呢?

“你和那個鬼佬在一起有什麽好?我看不出來。”胡寧說。“你告訴我,你喜歡他哪一點?”他意味深長地衝米雯眨眨眼,“是他那個地方比我的大還是怎麽?”

米雯對他厭惡到了極點,她真想扇他一巴掌。可她鼓不起勇氣,抬不起手。

“我其實明白。”胡寧自以為是地說。“我明白你喜歡他哪一點。你喜歡他口袋裡的錢,對不對?我想是這樣。你現在就喜歡這東西。你現在就是個見錢眼開的女人。”

和他還有什麽好說的,米雯氣咻咻地想道,和這種人還能說得通什麽!

米雯作勢要走。胡寧看出來了。他率先一步攔住她的去路。她走不成了。她腦袋嗡地一下炸了。我該怎麽辦?她想。我走不成了。她又想到去年這裡這片蘆葦叢裡發生的慘案。她心中非常急迫,早知道就不該答應和他來這裡了!胡寧把匕首抵在她的小腹上,與她貼得很近,他高高在上地俯視著她。她感受到一種窒息般的壓迫,讓她喘不上氣。“你不該背叛我的。”胡寧嘴裡發出噝噝聲,像是冰冷的蛇。“你現在反悔還來得及。”

她想不到事情會鬧到這種地步,她埋怨上天為何會把她推到這種人身邊。

她索性閉上眼睛,聽天由命。

“你說,你現在後悔沒有?”胡寧威脅道,“你只需說你後悔了就成了。這件事就當沒有發生過。你說吧。”他握匕首的手在悄悄用力。刀尖穿透衣服,觸碰到米雯的小腹,米雯感到腹部涼了一下。

“我不後悔離開你。”米雯說。“我不後悔。”眼淚從她眼角處緩緩滴落。

“你現在不後悔,你以後會後悔的。”胡寧大聲說。唾液噴濺在米雯臉上。

“我現在不後悔,”米雯睜開眼,怒視著胡寧,咆哮道。“以後,永遠永遠也都不會後悔的!”眼淚在她臉上肆意妄為地流著,像是決堤的洪水。

胡寧心中一陣震顫,手一軟,匕首滑落在地上。“你會的,你會後悔的。”他嘴裡嘟囔著,彎腰去撿匕首,米雯趁機跑開了。他在後面追著說:“站住,你給我站住!”米雯頭也不回地向大路上跑著。有兩個身材結實、高大魁梧的漁民與她擦肩而過。那兩個漁民合力扛著一艘小舢板,在向河邊走去。他們停下來看著米雯從他們身邊跑去。他們轉頭又看到胡寧在向他們跑來。為首的那個漁民說,“咱該管管。”他們把小舢板從肩上放下,當胡寧跑到他們跟前時,他們攔住了他。“你怎麽回事?”為首的那個漁民說道,“你追她幹嘛!”胡寧不理睬他,想避開他繼續追米雯,但那個漁民再次攔住他的去路了。“你怎麽回事啊?說說。”

“你他媽的管得著?”胡寧揮舞著匕首怒道。“礙你媽的什麽事,滾一邊去。”

“剛剛不礙我的事,”那個漁民說道,“現在你罵了我,就礙著我的事了。”他抓住胡寧的手腕,用力一掰,匕首應聲而落。另一個身材壯碩的漁民走過來,揮起碩大的拳頭,正對著胡寧的鼻子,一拳打下去。胡寧痛苦不已,捂著受傷的鼻子坐倒在地。為首的那個漁民撿起地上的匕首,瞄了兩眼說:“匕首不錯。”接著,就把匕首裝入了自己的上衣口袋裡。兩個魁梧的漁民圍著胡寧,你一拳,我一拳,像打沙包似的,接連打了五六分鐘才停歇下來。胡寧被他們打得鼻青臉腫的。

挨了一頓打後,胡寧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急切地用目光搜尋米雯。米雯已經跑遠了,已經跑沒影了。我搞砸了,他想,我只是想嚇唬嚇唬她,我只是想讓她留下來,天知道我一點也不想傷害她。可我搞砸了。她跑遠了,她不見了。她永遠都不會再回來了。我該怎麽辦啊,他想,她永遠都不會再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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