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複和老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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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9作戰時，發生了一件震驚東、西兩線的重大事件，所有參戰部隊，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事件的來龍去脈，還要從頭說起。
一、基本情況
1979年2月17日，廣州軍區炮兵第1師第26團在廣西水口關，配屬42軍125師作戰，2月19日54軍162師投入戰鬥，我團轉隸配屬162師作戰，進攻高平省的複和縣。
2月22日早上，難得戰場出奇的寂靜，複和縣城已經佔領，戰鬥已向敵人縱深發展，我坐在團長路鳳發（山東惠民人，54年兵）、參謀長龔顯發（湖南望城縣人，60年兵）跟前，聽他們閑聊，這時162師來電話：“我步兵已佔領了班佔以西長形高地，群指現在可以交替向長形高地轉移。”
在複和縣城西北約2.5公里處有一個小村莊，名叫班佔，複和通向廣淵的公路就在班佔西側而過。在公路以西約600米處，有一塊長條形的土質山嶺，由多個高地組成，西北至東南走向，長約2000米，海拔300多米，統稱為長形高地。該高地上灌木、蒿草茂密，還有大片的木薯田。平江在長形高地西側流過，寬30-50米，深4-5米，難以徒涉，成為長形高地的西側屏障。班佔和以北的弄雞、以南的博況一線有4座陡峭的石山，與長形高地將公路夾在中間，成為了通向廣淵的一處險峻隘口。敵軍在這一帶布下了近兩個營兵力，修築了大量A字型掩蔽部、工事、掩體和塹壕，以交叉火力封鎖公路，主要向東、向南防禦，阻止中國軍隊北上廣淵。
接到162師的通報和命令後，為了不間斷指揮，團長命令參謀長龔顯發馬上帶領部分群、營觀察所人員先行轉移。臨行前，團長交代：“1、轉移人員到複和後下車，車停在複和。2、要從長形高地南段步行上山佔領觀察所。”
接受任務後，參謀長龔顯發立即打電話向各營傳達命令，並通知三炮台的團指揮連的人員跟隨去前觀，然後，參謀長就急急忙忙下山去了。
22日上午10時40分左右，龔顯發參謀長帶領群指和各營觀察所部分人員共67人，分乘小車一輛、卡車五輛，從水口關出發向前轉移。11時10分左右，二營前觀報告，遭敵襲擊，下午敵情明確，結果是誤入敵區，最終造成18人犧牲，11人受傷，指揮車被擊毀，三輛運輸車受損的重大事件。敵人僅亡兩人。
當天晚上的日記有關內容：今天是觀察所最亂的一天，中午參謀長到前沿開設觀察所，被敵用火箭筒擊毀小車，下車後徒步走，迷失方向，誤入敵前沿，現在下落不明，去前沿的一、二、三營觀察所人員，三營四個受傷，三台車被敵暗火力點襲擊，和壓上地雷，汽車都不行了。
根據日記，當天就知道指揮車被火箭筒擊中，並不知道參謀長已經犧牲，直到26日，才確認犧牲人員數量和姓名。
圖：龔顯發烈士
此事過去了近40年了，這個事件到底應該誰來負責，早在1979年12月編寫的《自衛還擊作戰炮兵偵察戰例和經驗選編》中，已經明確，我再來為責任問題寫帖子好像多餘，其實，當年編寫戰例，並沒有全方位真實反映造成此次事件的各種因素，多年過去了，塵埃落定，有必要真實的還原這一事件，好在當年跟隨參謀長誤入敵區的戰友們大多數健在，大部分會使用微信，這就為真實反映當時戰況提供了有利條件。
二，戰例總結
在軍方的戰例中，有關責任方面有下列四條：
1：執行指示不堅決。
參謀長在轉移時，未經請示就將停車地點改在班佔附近。
2：組織不嚴密，沒有搞好協同。
步兵485團指揮所和該團三營前觀均在長形高地上，但該團沒有主動與他們取得聯繫，因而轉移經過三營前觀位置時，無人接應。
3：情況不明，盲目行動。
轉移途中，也不注意加強偵察，隨時判明敵情、地形和敵我位置。
4：平時訓練要求不嚴。
戰術演練時情況設定簡單，司令部人員不能得到近似實戰條件的鍛煉。
以上4條，除第2條有些含糊其詞外，其他都是指向我團參謀長龔顯發的責任。
戰例中有一句：“二十二日和二十三日2個晚上，先後有5名幹部戰士利用夜暗摸回我方陣地，另有2名戰士因傷勢過重，未能突圍……二十六日，陸軍一二五師一舉攻佔長形高地，該團2名戰士遂被救出……”
這一段中所說的2名戰士，一個是警衛排戰士黃恩棟（河北海興人，79年兵），身受八處傷，爬了四天三夜，回到我方陣地，被步兵救回，並不是《戰例》所說的攻佔長形高地後解救。
另一個是團指揮連電話班戰士冷友谷（湖南沅江人，79年兵），他沒有使用微信，我通過電話和他聯繫，告訴我，他是手粉碎性骨折，神經損壞，隱蔽在一個小山洞裡，在山洞裡待了兩夜，24號被步兵救了出來，輾轉多個醫院，住院98天才出院。也不《戰例》上講的125師26日攻佔長形高地以後才解救出來的。
從我團觀察所22日轉移誤入敵區，到26日攻佔長形高地，五天四夜，兩名戰士身負重傷，如果還在敵佔區，沒有水，食物，很難堅持下來的。
我3月4號日記，說的是：我團去收屍時，找到18具屍體，兩人失蹤，如果是在26日125師攻佔長形高地時解救出2名戰士，我也不會在六天后的日記中還記錄兩名失蹤。實際上兩人早有前沿步兵救起，我團並不知情，125師攻佔長形高地時，兩人早已經在醫院裡了。
日記中有關誤入敵區的記錄：“我團下落不明的20人，有18個屍體已找到拉了回來，有2個公務員沒找到，參謀長和幾個參謀都犧牲了，屍體已臭，向烈士們致敬。”
由此可見，最嚴謹、最權威的《戰例》記錄，也有一定局限性。
轉發一條162師知情人在某網站的回復：
這個回復中講到：162師懸掛了警示燈，派出了調整哨，162師炮團也派出了崗哨。按這個說法應該是雙哨。
三，戰友回憶
我就此事發微信到戰友群裡，了解了事情的前後經過，戰友們的回復：
這是團指揮連偵察兵黃家耀（廣東陽江人，76年兵）給我的回復，轉述跟隨參謀長轉移的團指揮連電話兵張國亮的回憶，講的是：在行進途中，停車兩次，在關鍵的敵我前沿沒有設定明顯標誌，只有一條木頭，沒有警示燈，沒有哨兵。
這是在長形高地三營的前觀無線兵翟淑青（山東淄博人，76年兵）的回憶：敵我前沿並沒有警示燈，沒有調整哨。
這是隨參謀長轉移的，時任二營指揮連連長、後任26團副參謀長的黃澤飛（廣東惠來人，69年兵）回憶：敵我前沿沒有崗哨。
這是戰時任一營副營長康洪來（河南南陽人，68年兵），轉述戰時在長形高地上，擔任團前觀的三營指揮連連長，後任炮兵26團團長吳勤洪（廣東汕頭人，69年兵）的回憶：步兵設有標誌，不明顯。有警戒哨，但看不到人，參謀長缺乏實戰經驗和敵情觀念，冒險前出。
吳勤洪團長回憶中有一句“127師機槍連在長形高地上”，就這事，我特地詢問了一下127師偵察連的偵察班長，他對自衛還擊作戰頗有研究，他告訴我，127師沒有在水口方向，是129師機槍連配屬42軍在水口投入戰鬥。特此說明。
這是跟隨參謀長開前觀的一營指揮連偵察一班副班長李會國（山東淄博人，76年兵）的回憶：行進途中停車了，一路上沒有看到路障，也沒有看到哨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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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營指揮連隨參謀長開前觀的無線兵鄭冬珍（湖南汨羅人，77年兵）的回憶：複和岔路口沒有標記，也沒有哨兵。
四，綜合分析
1：上級通報錯誤
2月22早上，162師通報：“步兵已經攻佔長形高地”，長形高地2000多米，有五個主要高地組成，敵567團三營一個加強營固守，我軍只是佔領最南端的一個小高地，其他全部在敵軍的控制之下，真是差之千里。當時接到162師的電話時，我就在跟前，在大炮台上，我的戰鬥位置，架設的儀器，距離團長路鳳發不到兩米，很多消息第一時間我就知道了。最要命的錯誤通報，會造成指揮員的錯誤判斷。誰給炮兵26團打的電話，這人該不該負責？
2：參謀長的責任
毋容置疑，參謀長龔顯發作為這次觀察所轉移的指揮員，要對這次事件負主要責任，假如在出發前，打電話給在長形高地上的我團前觀了解一下戰場情況，敵我態勢，就不會被“步兵已佔領長形高地”一句通報所誤導。如果能堅決按照團長的指示，把車停在複和，步行上長形高地，也不至於誤入敵區。
雖然在行進途中，比較謹慎，兩次停車，可能是進行地圖對照，這時也可以通過電台向長形高地的本團前觀了解情況。這些都沒做，最後在看到公路上橫著一條木頭時，應該停下來觀察情況，而不是把木頭搬掉繼續前進。一系列失誤，導致了鑽入敵人的包圍圈了。
3：敵我前沿沒有清晰標誌
通過多個跟隨參謀長誤入敵區戰友的回憶，敵我前沿沒有明確標誌，只有一條木頭橫在路上，在戰火紛飛的戰場上，在路上亂七八糟的東西很多，有木頭、爛車輛、水牛屍體、雜物多得很，誰會認為一條木頭竟是敵我前沿的標誌？
假如在敵我前沿挖條塹壕，或者拉上鐵絲網，或者橫上拒馬障礙，最簡單的也可以搬上一排石頭，這樣，怎麽會誤入敵區呢？設定敵我前沿標誌的部門或者個人，該不該負責？
據說有485團派了哨兵，162師炮團也派了哨兵，應該是雙哨，可是沒有人看到哨兵。如果哨兵堅守崗位，怎麽會導致多台車誤入敵區呢？這個哨兵該不該負責？
4：地圖老舊，誤差較大
79年作戰，炮兵使用的地圖是1:10萬老舊地圖，地圖右下側注釋：
1：系利用1915—1916年出版的1:25000舊圖編成。
2:1949年出版的1:100000舊圖。
3:1927—1937年出版的法制1:100000圖。1954年編成。並與1961年和1964年二次實地調繪資料修正，1964年出版。
我大膽猜測，有沒有這種可能：由於過去我們炮兵使用的地圖都是1:5萬的，對1:10萬地圖使用生疏，加之戰場上使用的地圖資料陳舊，不精確，參謀長兩次停車都是進行查看地圖，實際已經到了複和縣城，誤認為還沒有到複和，因為複和縣城大小相當於我們國家70代的村莊，所以，一直向前開進，結果誤入敵區。我之所以這樣猜測，有兩點事實提供支持：
一是戰前我在大炮台值班偵察時，發現地圖與現地誤差較大，譬如曾經阻擋我大軍三天進攻的孤山要塞，在地圖上竟然沒有明顯標示，這麽大的山峰，地圖上竟沒有清晰標注，可見地圖是多麽不靠譜。
在1:10萬的地圖上，孤山位置不清晰，應該在兩條路之間，就像A字的一橫。
在衛星地圖上，孤山高聳巍峨
二是《邊境自衛還擊作戰炮兵偵察戰例和經驗選編》主要教訓第三條：情況不明、盲目行動中講到“事情發生後，報告情況又不準確，團直和三營2台車在博布附近被地雷炸壞，誤報為在博德被炸壞，博布在複和遠方，博德在複和近方，兩地相差4公里。”
向觀察所報告情況的都是識圖用圖的專業偵察人員，通過查看地圖，誤以為還沒有到達複和縣城，只是到達了複和近方2公里的博德村（看上圖），參謀長龔顯發是不是也錯誤的以為沒有到達複和縣城，應該繼續前進呢？這只是我的猜測，因為指揮車上5人全部犧牲，永遠沒法得知真相了。
這次事件，不應該是一個人的責任，假如162師通報正確、假如參謀長出發前向在長形高地上的我團前觀，三營指揮連連長吳勤洪詳細了解情況、並在複和停車，由長形高地南端步行上山，假如敵我前沿設定標示醒目、有效，假如哨兵終於職守，假如地圖精確，等等，我軍還會誤入敵區嗎？
人死不能複生，歷史不會重來。我寫這個帖子，也改變不了歷史結論，只是全面的講述了這一事件各方面原因，讓學者、軍事專家在研究這一事件時，能夠聽到不同的聲音，可以客觀，公正的將這一事件記錄於汗青，作為寶貴財富，流傳後世。
後記：
1979年2月26日，125師375團1營攻佔了長形高地，基本全殲了長形高地守敵。戰鬥中指揮員勇猛果敢，率先衝鋒，關鍵時刻敢打敢拚，發揚了中國軍隊擅長夜戰、近戰的傳統，營長3次負傷仍堅持指揮戰鬥，終於帶領全營打了一個漂亮仗。在70分鐘的戰鬥中，共擊斃敵567團2營上尉營長阮文丁以下236名，俘敵1名，繳獲無坐力炮1門、60迫擊炮8門、高射機槍5挺、輕機槍8挺、40火箭筒11具、其他槍支57支、槍彈152箱、炮彈41箱、2瓦電台2部、電話單機7部，擊毀汽車1台。375團傷亡141人。
375團這一仗創造了1個加強營殲敵1個營的成功戰例，為我團犧牲的參謀長等18名烈士報仇雪恨，烈士們九泉之下也可以安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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