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再思（讀史專欄作者）
從古到今，世人追尋幸福的愛情莫過於：“執子之手，與子偕老”。能與愛人白頭到老，是多少人的願望。
於是就有情侶之間的承諾：“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 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意思是待到山無棱角、江水乾涸斷流、凜凜寒冬雷陣陣、炎炎酷暑白雪紛飛、天地相交聚合連接，我才敢與你斷絕！
然而，山不可能沒棱角，水也不可能乾涸，冬天不可能有陣雷，夏天不可能有白雪，天和地也不可能連接在一起，因此，我們之間不可能斷絕，只能一直攜手到老。
但願望是美好的，現實卻難以實現。或因疾病，或因不測、或因變心……
都可能讓一些曾許諾要白頭到老的人，再無法執手，成為無伴的鴛鴦，半死的梧桐。
而在歷史文人上，嘗過人到中年，無法再執子之手，成為失伴鴛鴦之痛的，要數中年喪妻後作《半死桐》的北宋文人賀鑄。
1、在最醜的時候，遇到最真的人
賀鑄，北宋詞人，字方回，又名賀三愁，別稱賀梅子，人稱賀鬼頭。
賀鑄可以說是無高顏值、無豐厚家境、無高情商，堪稱"三無"人員，你若不信，看這些人的評價，便可知曉一二。
無高顏值
單說這“賀鬼頭”的外號，便就讓人覺得驚竦萬分，那得是多醜的人，才被認為像鬼一樣。
確實，賀鑄真的很醜。
陸遊說他：“狀貌奇醜，色青黑而有英氣。”
《宋史》的記載則是：“身高七尺，面色鐵青，眉目聳拔，其貌不揚。”
老友為其作《墓志銘》說他：“哆口疎眉”。
綜合得出賀鑄是這樣的：瘦高禿頭、皮膚青黑、闊口疏眉，五官聳拔。
無豐厚家境
賀鑄雖為宋朝開國元勳廣平郡王賀景思之後，太祖賀皇后族孫，但到賀鑄這一代，父親去世早，家境貧困。
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於是賀鑄早早出來找工作，靠父輩蔭護，被朝廷安置一個閑職，武官授右班殿值，監管軍器庫門。
職位低下，自然收入不高，因此賀鑄家庭生活困難拮據。
無高情商
賀鑄工作是有了，但他在工作跟同事相處得不太行。因為性格高傲，個性倔強，好為俠客之義，他不少得罪人。
在《宋史·賀鑄傳》就有記載：賀鑄喜談當世事，可否不少假借，雖貴要權傾一時，小不中意，極口詆之無遺辭，人以為近俠。
大意是說，賀鑄喜歡議論當朝大事，遇到不對的事，不管是不是權貴要官，都毫不留情地批評，甚至辱罵。
按照這情商處事，賀鑄是經常得罪人，因此，想得到提升很難，只能在下僚沉淪。
面對“三無”人員賀鑄，相信有人會說，有哪個女孩會愛上他啊？又有誰家的父母願意把女兒嫁給他啊？
有，他就是宋朝宗室濟國公趙克彰的女兒，還屬於皇室貴族千金。
作為皇族中人，相信趙克彰也了解過賀鑄的情況，有著皇親國戚的背景，但已久遠。不過幸好賀鑄才華出眾，充滿正氣，因而趙克彰與女兒趙氏都不介意賀鑄為"三無人員"。
賀鑄與趙氏，簡直是窮小子與富家女的組合。成親後趙氏放下富家女的身份，陪伴在賀鑄身邊，勤儉持家。
無論什麽樣的人，有什麽樣的條件，總會遇到命中注定那個人，攜手譜寫屬於自己的幸福！
2、在平淡的生活裡，蘊著最深的情
婚後，賀鑄與趙氏生活甚是甜蜜。賀鑄曾寫《減字浣溪沙》，回味新婚甜蜜：
三扇屏山匝象床，背燈偷解素羅裳。粉肌和汗自生香。
易失舊歡勞蝶夢，難禁新恨費鸞腸。今宵風月兩相忘。
賀鑄在詩裡把新婚房間布置、妻子衣裳及馨香寫得如此綺麗，處處透著甜蜜。
但是，再轟轟烈烈的愛情，也終究會沉澱於生活的平淡，藏在柴米油鹽裡，藏在針織縫補中，藏在生兒育女上。
賀鑄曾寫詞讚美趙氏十分賢惠、勤勞：
小院朱扉開一扇。內樣新妝，鏡裡分明見。眉暈半深唇注淺。朵雲冠子偏宜面。
被掩芙蓉熏麝煎。簾影沈沈，只有雙飛燕。心事向人猶勔靦。強來窗下尋針線。
詩詞裡，賀鑄把趙氏新婚後梳妝的模樣，以及害羞的神態都寫出來。但即使害羞，有心事不羞於說，還是盡婦人的本分忙活於針織縫補的家務。
如此本分勤勞的女子，誰人不願意予以深情呢？
幾年後的一個夏天，賀鑄調到外地工作，趙氏相隨。一天，趙氏為賀鑄縫補冬天的衣服，賀鑄見後，奇怪地問，冬天還沒到，為何急著在酷暑天縫補冬天衣物呢？
趙氏說，一位有疾的姑娘將要出嫁，難道出嫁時才去求醫嗎？針織縫補本是我的工作，若等到冬天再做，怕來不及，不如現在有空就做，到時冬天一到，你就馬上有暖和衣服穿，不怕受冷。
賀鑄聽後很感動，通過縫補衣服，不只看到趙氏勤快，也看到趙氏時刻把自己放在心裡，於是寫下一首《問內》：
庚伏壓蒸暑，細君弄鹹縷。
烏綈百結裘，茹繭加彌補。
勞問汝何為，經營特先期。
婦工乃我職，一日安敢墮。
此時，賀鑄與趙氏的愛，都融合在日常生活的點點滴滴。趙氏的針織縫補畫面深深地烙在賀鑄的心裡。
有人說，最浪漫的愛情在日常點滴生活裡，最高貴的愛情在彼此的呵護陪伴中，這是陪著彼此慢慢變老的最美好的方式。
因此，藏在平淡生活後的深情，雖沒能像太陽那樣光芒萬丈，但它卻能像月亮一樣，柔軟你的心，讓你感別舒適溫馨，也讓你不自覺地陷入依戀。
3、在舊棲新壟間，承載著生命的痛
賀鑄一生的仕途雖然較為坎坷，輾轉多地，但幸運的是一路走來都有趙氏的陪伴。
賀鑄與趙氏曾許願白首偕老，但上天卻總是不遂人願。在賀鑄五十七歲時，客居蘇州，趙氏突然離世。由於職位變動，安葬趙氏後，賀鑄強忍傷心，離開了蘇州。
一年後，賀鑄重回蘇州，舊地重遊，想起趙氏，悲從中來，寫了一首悼念詞：
重過閶門萬事非，同來何事不同歸。梧桐半死清霜後，頭白鴛鴦失伴飛。
原上草，露初晞。舊棲新壟兩依依。空床臥聽南窗雨，誰複挑燈夜補衣。
舊地重遊卻人事全非，我們一同來的，為何不一起回去呢？現在白發的我像霜降後半死梧桐、失伴的鴛鴦。看著舊事住處和你的新墳，讓我傷心不絕。獨自躺在床上聽著雨打在窗上的聲音，誰還會為我深夜挑燈縫補衣裳呢？
也許是趙氏的絲絲情意，縷縷深愛，都藏在一針一線裡，以至於待針停線斷時，年過百半，白發蒼蒼的賀鑄在失去趙氏後撕心裂肺，哀痛不已。
真正的愛情，沒有生離，只有死別。執子之手，在走向白首的路途上，卻陰陽兩隔，徒留一人隻身背影，哀痛莫過於此！
賀鑄與趙氏之間的愛是在日常生活的點點滴滴中融合滲透，融進了彼此生命中的溫暖，但卻是令世間千百萬人苦苦追尋卻難以得到的最質樸的愛。也是這種日久天長的愛，讓人不自覺地深陷和依賴。
香港九龍灣馬來街興發大廈15樓D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