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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昌齡是怎麽莫名其妙被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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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宋執群

縱使死神過早地奪走了他手中的筆,但對於王昌齡來說,有盛開的詩歌陪伴不朽的詩魂,死亡就不是凋謝,而是盛開;不是消失,而是永在;不是結束,而是開始。

(一)命喪垃圾人之手

公元757年,“安史之亂”爆發已經有了三個年頭。大唐遼闊的疆域狼煙四起,戰火紛飛。在一個深秋肅殺的早晨,奉命平叛的河南軍政長官張鎬在他的前營大帳前布設了一個森嚴的刑場。

亳州刺史閭丘曉被綁跪在刑場上,等候斬首。他是因救援宋州(今河南商丘)不力,違抗節度使張鎬的軍令獲罪的。當張鎬下令對他行刑時,那個此前看不起書生出身張鎬的傲狂之人,像斷了脊梁的喪家犬可憐巴巴地乞求張鎬饒他一命。他的理由是家裡尚有老母需要贍養。

張鎬沒有直接駁斥他的請求,而是反問了一句:“你去年殺害大詩人王昌齡時,想沒想過,他有沒有父母親?要不要贍養?”

聽了這句詰問,閭丘曉閉上了嘴巴,沮喪地把頭伸向了屠刀。

那時,當地的老百姓對一年前亳州大街上發生的驚人一幕依然記憶猶新。

那是“安史之亂”爆發後的第二年。也是一個肅殺深秋寒冷的早晨。一個身背破爛行囊的六十歲老人流落在亳州大街逃難的人群裡。當他走到府衙門前時,看到一隊人馬正吆五喝六地出門。在向路邊躲閃的一霎間,他似乎認出了那個騎在高頭大馬上的官員。幾乎同時,那個官員也看見了他,並神情古怪地勒韁下馬,朝老人走去。

人們似乎看到倆人像熟人一樣寒暄著什麽。但那個官員突然對老人拳打腳踢起來。在人們還沒有看清到底發生了什麽時,老人已被打倒在地,七竅流血而死。

打人的正是亳州刺史(州長兼軍區司令)閭丘曉。而被他打死的是盛唐偉大的詩人,被稱為“詩家天子”“七言聖手”的王昌齡。

據說,王昌齡之所以三拳兩腳就被打死了,是因為行伍出身的閭丘曉使用了從小練就的七傷拳。

一代七絕聖手,就這樣被一個垃圾人的七傷拳打死,就像是命運開的一個殘酷的玩笑,一個天才的生命就這樣莫名其妙地被一個渣男結果了。

閭丘曉為什麽要打死自己同朝為官的王昌齡。由於死無對證已成了千古之謎。但元人辛文房在《唐才子傳》中說了一句發人深思的話:王昌齡“以刀火之際歸鄉裡,為刺史閭丘曉所忌而殺”。所忌?閭丘曉嫉妒、忌諱王昌齡什麽?是才華,還是能力?如今我們只能揣測了。

(二)倒霉的人往往“屋漏偏逢連夜雨”

王昌齡路過亳州被殺的那天,是他正從流放地輾轉回故鄉太原的途中。這是他一生第三次,也是最後一次從流放地歸來。雖然這一次他沒能回到故鄉,而是走到了生命的終點。王昌齡這個人家境貧寒,一生經歷坎坷,進士及第後,隻任過圖書管理員、縣警察局長、南京江寧縣長等小官,並在這兩個任上先後被貶流放廣東、湖南。

這次他的北歸返鄉,就是從第三次流放地蠻荒苦寒的夜郎龍標(今湖南黔陽)出發的。當年他被從江寧縣長貶為龍標警察局長時,已經五十七歲了。他的好朋友李白聽說了他被流放,曾寫詩安慰他:“楊花落盡子規啼,聞道龍標過五溪。我寄愁心與明月,隨風直到夜郎西。”(《聞王昌齡左遷龍標遙由此寄》)

而此次的喪命之途,一開始就狀況百出,“屋漏偏逢連夜雨”。

當他從嶺南北歸路過湖北襄樊時,想到了自己的好朋友孟浩然。那個一生想當官,但又不會媚俗的山水田園派大詩人,此刻正自號“孟山人”,隱居在自己的家鄉襄州的深山老林裡。

王昌齡決定稍作耽擱,前去見見這個和自己同病相憐的詩友。

正在落寞失意中的孟浩然一見老友,自然喜出望外。他不顧背上的毒瘡正在發作,殺雞宰羊,和王昌齡沒日沒夜地胡吹海喝了好幾天,直至背瘡爆發,不治而亡。

王昌齡怎麽也沒想到一場歡聚竟成永訣。安葬好孟浩然之後,充滿自責的王昌齡孤身一人順江而下,喪魂落魄地繼續返鄉之途。

而這最後一次的人生長旅,命中注定要狀況不斷。

他在到達洞庭湖時,又遇上正在流放途中的老友李白。拗不過豪放灑脫的詩仙挽留,倆人又像前不久他和孟浩然在一起時那樣,日日放歌於洞庭山色,夜夜醉倒在巴陵月夜。

搖曳巴陵洲渚分,清江傳語便風聞。

山長不見秋城色,日暮蒹葭空水雲。

——《巴陵送李十二》

直到依依不捨地為李白寫詩留念後,王昌齡才再次踏上不歸的長途。

回光返照般,和李白分手後,王昌齡因孟浩然是和自己相聚而死的負罪感減輕下來,返鄉的腳步也歡快起來。他開始回憶起自己在龍標的流放生活。甚至懷念起那個煙瘴蠻荒地蘊藏的美好。懷念起一位少數民族少女。她是龍標一個部落首領的女兒,聽說大詩人王昌齡正在他們的家鄉當警察局長,就央請父親請詩人來家裡做客。

王昌齡到她家裡後,那位異域少女把自己打扮得美輪美奐,像一朵綻放的紅蓮,邊舞邊唱地來到仰慕的偶像面前,跪請他為自己寫一首詩。

荷葉羅裙一色裁,芙蓉向臉兩邊開。

亂入池中看不見,聞歌始覺有人來。

一首不朽的聲色絕唱,便在一個特別的靈感中誕生了……

棄舟登陸不久,他的生命就在離自己的家鄉不遠的亳州莫名其妙地終止了。

(三)從貧苦農民到從軍詩人

王昌齡少年時代一直在家鄉讀書務農,生活過得貧苦。為了擺脫人生的局限,施展理想抱負,唐玄宗開元八年二十三歲時,離開家鄉,開始到嵩山學道。

但深山尋道的沉寂生活無法壓住他壯懷激烈的雄心壯志。而又生逢大唐的鼎盛時期,舉國上下到處都是蓬勃向上的盛唐天氣,大山之外處處都有火熱的生活。

三年之後,二十六歲的王昌齡再也忍受不了隱居式的修道,毅然走出大山,告別長安,踏上西行出塞之路,以期和當時許多知識分子一樣投筆從戎,到邊關軍營建功立業。

一年以後,他經過河西走廊,到達玉門關外,當起了一名戍邊戰士。白天縱馬巡邊,晚上奮筆書寫心中的詩情。幾年下來,雖未見他的寶劍在戰馬上閃光,但他油燈下的一首首邊塞詩卻紛紛衝出軍營大帳,被無數戰士在烽火硝煙中傳頌。其中《塞下曲》《從軍行》《出塞》等等名篇更是回響在大唐的長空,讓他身在邊關,而名滿天下。

待到三年後,他回到長安,考中進士,走上仕途,卻反而走向了窮途末路,開啟了連連被貶的倒霉模式。唯有邊塞從軍寫詩的三年才是他一生最神采飛揚的時期,仿佛他那戰士與詩人合體的特殊氣質,唯有在雄偉的大漠邊關,才能抒發出華彩樂章似的。

(四)他的詩魂由盛開的詩歌相伴

雖然意外地早逝,但多產的王昌齡一生還是留下了大量的詩作,流傳到現在的仍有一百八十多首。僅就七絕而言,初唐只有七十七首,盛唐共有四百七十二首,其中就有王昌齡的七十四首,幾乎佔到了六分之一,使他當仁不讓地成為雄踞李白、杜甫之上的“七絕聖手”。

更難能可貴的是,他的作品中膾炙人口的名篇比比皆是。如描寫離別的:“寒雨連江夜入吳,平明送客楚山孤。洛陽親友如相問,一片冰心在玉壺。”(《芙蓉樓送辛漸》);描寫少婦思夫的:“閨中少婦不知愁,春日凝妝上翠樓。忽見陌頭楊柳色,悔教夫婿覓封侯。”(《閨怨》);描寫宮怨的:“奉帚平明金殿開,且將團扇暫裴回。玉顏不及寒鴉色,猶帶昭陽日影來。”(《長信秋詞》)等等。

在這篇短文中,我尤其要推薦他的組詩七首《從軍行》。因為那首首都是經典傑作,都是支撐王昌齡詩歌大廈的柱石,都是他詩歌王冠上光芒四射的明珠。下面選取四首略作解讀。

其一:

烽火城西百尺樓,黃昏獨上海風秋。

更吹羌笛關山月,無那金閨萬裡愁。

一場大戰剛剛結束,一個戰士登上還在燃燒著烽火的百尺邊關城樓,孤獨地佇立在從青海湖吹來的寒冷秋風中。更讓他茫然若失的是,遠方的營帳裡又傳來羌笛吹奏的傷感的離別歌曲《關山月》。那如泣如訴的旋律,就像萬裡之外妻子的呼喚和歎息。

——悲壯、感性,充滿聲色的表達,一幅千里之外邊關戰場的畫面和溫度撲面而來。

其二:

琵琶起舞換新聲,總是關山舊別情。

撩亂邊愁聽不盡,高高秋月照長城。

不管換什麽新曲,跳什麽新舞,在寒涼的邊塞之夜,它所表達的仍舊是哀愁的離別之情。這種離別的愁苦是唱不盡演不完的,就像那一輪秋月下綿延不絕的萬裡長城。

——歌舞演繹悲愁,孤月冷照長城,雄麗而悲涼,把無形的愁苦形象到了極致。

其四:

青海長雲暗雪山,孤城遙望玉門關。

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

青海湖上空翻卷的長雲把連綿的雪山都壓迫得陰暗了,邊塞古城遙遙相望著千里之外的玉門雄關。狂風中呼嘯的黃沙已經穿透了將士們身經百戰的鎧甲,但他們百折不撓,發誓不攻破樓蘭敵城就不收兵還家。

——雪山,大湖,邊城,雄關;千里黃沙,萬聲廝殺,二十八字揮就一幅千里沙場的遼闊畫卷。

其五:

大漠風塵日色昏,紅旗半卷出轅門。

前軍夜戰洮河北,已報生擒吐谷渾。

邊塞狂風卷起的沙塵把太陽都遮蔽得昏暗了,部隊在半卷的戰旗指引下走出軍營。先頭部隊昨夜在洮河北岸和敵人展開了激戰,現在已傳來活捉敵軍首領的消息。

——風展紅旗,前線夜戰,援軍馳援,活捉敵首,一場鏖戰未見廝殺,卻被寫得如此痛快過癮,非力透紙背的如椽巨筆不行。

說到王昌齡的詩,是不可不說說他那被稱作“七絕”壓卷之作的《出塞》的:

秦時明月漢時關,萬裡長徵人未還。

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

這首詩不難理解,我們只需知道第一句是修辭學上的“互文”,不是單指“秦時的明月,漢時的邊關”,而是明月和邊關同時並存的“秦漢時的明月,秦漢時的邊關”。再一個的就是三四句的用典:“龍城”指奇襲龍城的名將衛青,“飛將”則指飛將軍李廣。他倆都是漢朝名震邊關,抗擊匈的名將,“胡馬”即指匈奴的兵馬軍隊。

眼下的明月邊關,仍然是秦漢時的明月邊關,是古樸,雄渾,蒼涼,悲壯的明月雄關在滄桑的歷史長河中的延續,也是一代代戍邊官兵沙場征戰命運的延續。

那麽,當下 “萬裡長徵人未還”的戍邊官兵的孤獨惆悵也就與前代將士的孤獨惆悵一脈相承。

這種跨越時空的聯想與追溯,使短短的詩作有了極大的縱深感,也極大地拓展了戍邊將士英雄氣概回蕩的空間。

全詩古今包容,借古喻今,洋溢著哀而不傷,悲而不苦的情感氛圍,深深暗合著盛唐時代奮勇進取的精神氣質,確乎可以當之無愧地為“七絕”壓卷。

其實,邊塞詩是唐詩一個傳統的題材,王翰、李白、高適、岑參等等大家都有很多優秀的作品存世。

但王昌齡是不多的跨越了初唐和盛唐兩個時代的詩人,這讓他的作品更為厚重和深邃。幾乎寫盡了戍邊的一代官兵,懷抱著理想,鏖戰於邊疆,困陷於愁苦的共同命運,也刻錄了一抹那個時代的歷史風雲。

他在盛唐詩人中年輩長,創作時間長。他在邊關軍營裡精心呵護、辛勤澆灌著心中詩歌的種子。直到有一天那些種子開出了斑斕的花朵,結出了豐碩的果實,讓他抓住了機會,用詩歌翻轉了自己平庸的人生。

經由他和李白等人的努力下,“七絕”逐漸地成為唐詩流行的體裁。在他手上,“七絕”體制徹底定型,表現手法完全成熟,導致在中、晚唐“七絕”的數量僅次於“五律”。由此可見,他在後人中產生了多麽大的影響。

他的詩友,當時的邊塞詩一哥岑參曾這樣點讚他:少伯天才流麗,音唱疏遠。

清末的王國維借鑒他對“意境”的理解,在其《人間詞話》中提出了著名的“境界”說。

聞一多先生更是認為王昌齡是盛唐詩壇“個性最為顯著”的兩個作家之一(另一個是他的朋友孟浩然)。

……

可想而知,要不是莫名其妙地終止了生命,王昌齡不知道還會創作出多少令人驚喜的傑作。

但即便死神過早地奪走了他手中的筆,對於已經取得如此成就的王昌齡來說,有盛開的詩歌陪伴不朽的詩魂,死亡就不是凋謝,而是盛開;不是消失,而是永在;不是結束,而是開始。

【作者簡介】宋執群,生於一九六零年代。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主要作品有長篇小說《梅雨》《望海門》,長篇文化散文《錦上姑蘇》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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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問:朱鷹 、鄒開歧

主編:姚小紅

編輯:洪與、鄒舟、楊玲、大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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